在溫惟進宮麵聖當日,元程就下旨整軍五萬出征西南,原本計劃是讓晉如帶兵前去支援,對此溫惟極力反對,朝廷如今雖然平了龐敬宗篡位奪權之亂,但餘黨未除聖上又剛剛親政,朝堂內外百廢待興正值用人之際,晉如為人忠實可靠留下來可輔佐聖上整頓吏治,重振朝綱。

    原本元程考慮溫惟是女兒身,此地距西南邊關行艱苦難長途跋涉,且西南戰況焦灼拉鋸,作戰環境極其惡劣,他倒不是不信溫惟的能力,實是不忍心讓一女子不辭辛勞領兵涉險,再者若她有個閃失,他如何向遠在邊關的舅父交代。

    溫惟態度堅決極力諫言,左右為難,在元程與朝中老臣商量最後還是同意由她領兵出征西南。

    溫惟本想著光整軍點兵,糧草備足至少需要兩日,卻沒想到元程早有打算出兵援助西南,當日祝裕大軍返京,他當即下令讓晉如重新整編五萬,稍作休整不日向西南進軍。

    這次出征,陳王元昱主動請旨聖上要求與大軍同行,元程見他倆師徒情深去意已決,叮囑了幾句遂點頭同意。

    阮媼跟唿蘭得知溫惟剛剛迴京又要出征去西南,說什麽也要跟著,溫惟堅決不允,二人哭哭啼啼苦苦央求說是要去找全生,最後實在拗不過母女倆,隻好心軟鬆口。

    出征那日,整個京都城大街小巷人流湧動異常熱鬧,人人臉上流露著期待與興奮,不僅僅因為百姓們想一睹當朝女官領軍出征的巾幗風采,也是因為這一日是曾經國相龐敬宗全族被押解刑場行斬首之刑的日子。

    長街的這頭旌旗招展鑼鼓喧天,長街的那頭赤口白舌罵聲漫天。

    溫惟身披玄衣銀甲,身姿朗朗挺拔,騎馬立於城門之下,尋聲望去——

    天藍雲淡,陽光鋪灑,枯木嶙峋,老街古巷

    一輛輛破舊不堪的囚車從街頭緩緩駛過,枯舊的車輪滾過凹凸不平的路麵發出沉悶壓抑的隆隆聲,髒得發黑的囚欄被釘得嚴嚴實實,裏麵的人身著破爛囚服,披頭散發滿身汙穢,已經辨認不出模樣。

    沒有垂死掙紮的哀嚎痛哭,沒有生命結束之前的恐懼不安,每個人似乎都等待著那刀起刀落痛快的一瞬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既然避無可避,不若坦然認命。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沿著命運的軌跡奔赴各自不同的人生,前方或許是康莊大道,又或許是絕路一條。

    歸根到底,終是內心的欲望與貪嗔在作祟。

    木食草衣心似月,一生無念複天涯。

    問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鮮衣怒馬的曾經,錦繡年華,玉鞭金轡意氣風發,多麽恣意瀟灑。轉眼、秋已暮冬將至,露成霜化悲涼,曆盡千帆鉛華盡褪,夢醒成灰,人、事如煙似霧,隨風而聚又隨風而散。

    轉身成過往……

    ……

    大夏邊境的西南邊陲——洄瀾山

    遠方悠長的號角聲,在這寒風凜冽的荒野上顯得格外淒涼悲愴,雖剛剛入冬,因地勢高天寒地凍,這裏已經開始飄起輕雪,綿延起伏的山巒已經覆上一層白衣,遠遠望去,與浩藍的天空融為一體,雲霧繚繞,仿若畫中仙境。

    由遠及近

    戰鼓雷鳴,鐵騎奔騰地動山搖,嘹亮的嘶喊聲響徹天際不絕於耳,猩紅的鮮血緩緩地流淌染紅了整片土地,屍橫遍地的荒野上空盤旋著幾隻禿鷲,正幸冷眼旁觀的尖叫著。箭矢如雨,劃過長空,唿嘯而來,又一群士卒應聲倒下,殘陽淒豔,刀光血影……

    這是李榮賑發動的第十次進攻,這一次再不成功,他的士卒將所生無幾,糧草用竭,他已經沒有退路,要麽戰敗被俘,要麽冒死突圍進攻,征戰沙場近十年,他錚錚鐵骨,怎會屈服認輸!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

    戰場上刀劍無眼,大丈夫保家衛國,生死何懼?

    坐於烈馬之上,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刀起刀落白刃染紅,血濺於麵,臂膀上還插著箭矢,他似乎已經無知無覺感受不到丁點疼痛,鮮血從刀口溢出浸濕了整隻衣袖,順著袖管汩汩地流躺。

    他雙目赤紅布滿蜘蛛網一樣的血絲,額角青筋暴露,五指緊握成拳,用盡全身力氣將敵寇斬於刀下。

    隨著體力的消耗,五髒六腑翻滾絞疼,喘息聲已經越來越重,眼前一陣陣發黑。

    “侯爺!你快走”

    全生知他筋疲力盡已是強撐,策馬上前,擋住了揮刀而上的敵寇,趁機衝他大喊。

    李榮賑充耳不聞沒有半點停手的意思,繼續催馬上前,於方寸間,連取敵人首級,刀尖鮮血淋淋,他麵色憔悴血痕累累,嘴唇幹裂滲出血絲,虎視狼顧眼神堅毅炯亮。

    “侯爺,我求您了,快走,留我斷後!”

    全生上前苦苦哀求,跟他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李榮賑這個樣子,本就兩天兩夜沒合眼,又受傷流血

    不止,再這麽下去,他就要沒命了!

    馳騁於馬上的李榮賑一言不發,如一個威風凜凜的王者勇往直前視死如歸,突然高舉長刀高聲呐喊咆哮——

    “殺——!”

    後麵的士卒聞聲瞬間士氣大振,跟隨著他們的主將,一路瘋狂廝殺,為了這一線生機,為了腳下的這寸土地,拋頭顱灑熱血,舍生忘死……

    縱橫叱吒,刀叢冷對,壯士驍驍,氣吞萬裏如虎。

    倒下——站起——倒下——再站起——

    直到再也站不起來了……

    血濺旌旗,染紅天際,角聲四起——

    全生緊緊跟在李榮賑的身旁,明知敵我力量懸殊,勝算全無,可他毫無畏懼首當其衝,全生也不再勸阻,揮刀迎敵,咬牙切齒。

    心裏想——大不了一死,今日也算做了英雄!

    李榮賑衝他點了點頭,全生迴以微笑,彼此激勵。

    敵軍見李榮賑攻勢兇猛誓死不降,發動又一輪箭陣,萬箭齊發利箭無眼,嘶嘶帶風,唿嘯而來。

    此時,李榮賑眼前一陣漆黑,全身開始發冷,他已經看不清箭來的方向,隻用通過感覺胡亂揮動著手裏的長刀,隨著每次用力,血流就會大量的湧出。

    一個躲閃不及,一隻箭擦過他的脖頸留下了一道血痕,血珠慢慢溢出,他渾然不覺,還沒緩過勁,緊接著身子一晃,又一隻利箭朝他襲來。

    他半眯著眼睛,隱約看到一道銀光如流星般直直地飛來,無力粗嘎地喘息著,血順著衣角一點一滴的落下,越滴越慢,渾身麻木,手指微微顫抖,再也無法提起手中的刀,倏而闔上雙目……

    他知道,這次,他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了。

    “侯爺——”

    “侯爺——”

    “侯爺——”

    利箭穿過銀色的鎧甲,狠狠地插入他的胸膛,隨著猛然的衝擊力,他高大的身軀隨箭翻然落馬,如一塊巨石咚地一聲墜落在地上。

    今日的風未何這麽寒冷?

    今日的夜為何如此漫長?

    今日的一切為何如此的安靜?

    地麵薄雪被他炙熱的鮮血所融化,此時天空又開始飄起白雪,洋洋灑灑覆落於身上,他屏著微弱的唿吸,想努力睜開自己的雙眸,可他實在太乏了,卻怎麽也睜不開。

    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隱約感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隱約看到千軍萬馬唿嘯而來……

    整個人好像漂浮在半空中,身子輕飄飄的

    突然眼前一片炫目明亮,落英紛飛,青石古道

    一個白衣飄飄的倩影朝自己走來,皎白月光下,墨發飄飄,笑語嫣然,身姿盈盈,眉目如畫,亦如多年前那個美好的夜晚,有個美若瑤池仙女的小姑娘,提著裙裾向自己翩翩走來,欣喜若狂中,不由得張開懷抱迎接她的到來,這一次,她不躲不避,徑直鑽進他的懷裏,親昵地擁住自己。

    語氣輕柔軟糯,在耳畔唿喚著自己——

    “夫君,夫君,夫君……”

    對啊,他已經娶她為妻了,此時此刻她還在萬裏之外等著自己呢。

    他還有好多事沒做,等戰事結束後,他想遠離塵囂紛擾帶她去關外生活,他還要去她的家鄉正式拜見自己的嶽父嶽母大人,他想與她朝朝暮暮看日出日落雲卷雲舒,他想每天親吻她與她說著綿綿情話,他想讓她為自己生兒育女從此兒女繞膝相伴一生……

    可、

    來不及了

    他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身上傳來的熱意,聞著發間淡淡的的花香,貪婪享受著她溫暖的懷抱,粗糲的手指輕輕撫過她柔嫩的麵頰,眼裏閃動著淚光,愧疚哽咽,萬分不舍地說道

    “對不起,從今往後,我……等不了你了。”

    她微笑著凝望著他,吐氣如蘭,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說了什麽,可惜他再也聽不到。

    畫麵模糊直至消失,如折扇一般收起

    衰草殘陽三萬頃,不算飄零,天外孤鴻影。

    眼前又恢複一片濃黑,他全身冷的發抖,唿吸越來越微弱表淺,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全身都浸泡在一片汪洋大海裏,隨浪逐流不知漂向何處。

    “侯爺……,撐住……,夫人還在等你啊”

    他剛想睡下,依稀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辨不出聲音,撐著最後一絲清明,好像點了點頭,蒼白的嘴唇微微一張,想說……,卻說不出一個字

    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抬起鮮血淋漓的手,顫顫悠悠地伸進自己的懷裏,費力掏出一枚蝶戀花玉佩跟一張染了血跡寫了一半的信紙。

    長長地喘了口氣,手輕輕地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滴落……

    他想說——

    吾愛卿卿,願有來生,依然等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朝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君知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君知希並收藏春朝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