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禧宮內,昔太後與李榮賑正襟危坐於殿中,屏退身旁宮人,自李榮賑從東海歸來,姐弟倆就鮮有見麵,每次相見二人總會在某些事上嗆嗆得臉紅脖子粗。

    一開始李榮賑還尊她為長姐為太後,很多時候到最後都不與她計較,可她越發的變本加厲不知收斂,尤其在溫惟之事上想法極端,手段陰狠。

    溫惟無疑是李榮賑絕不允許別人碰觸的逆鱗,宮內宮外朝堂之上人盡皆知,所以誰也不會自討沒趣在他麵前主動提及東平與溫惟。

    越是這樣,昔後越是不痛快,就越想斬草除根,因為在她的心裏,隻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與無可撼動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成為她的威脅,也包括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一開始她天真的以為李榮賑想以聯姻的方式安撫拉攏東平,欲張反斂、欲取反與,也正好可以趁機鏟除昭陽趙翀這個紮根地方的心腹大患,所以昔太後對二人婚嫁之事並無反對。

    直到她被父親一言點醒,後知後覺的發現她這個年紀二十六七還沒有立侯夫人的阿弟早就對溫莛知的女兒暗生情愫,甚至不惜違背朝廷的利益與自己的意願先斬後奏私自發兵東海,徇私助東平脫困。

    試問,日後若他成為東平的乘龍快婿,他如何能做到衷心向她?又如何能做到秉公處事?

    他們之間的矛盾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慢慢激化,倆人的關係如高牆之隙,越裂越大,直到最後水裏納瓜話不投機,誰也無法理解誰!

    今日姐弟倆又坐到了一起,一開始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李榮賑一想到昨日之事就怒火中燒,她為了阻止自己與溫惟的親事,大喜之日絲毫不顧及自己的顏麵,竟與龐敬宗合謀對自己的即將求娶的妻子痛下狠手,這如何能讓他咽下這口惡氣!

    昔太後見他麵色陰沉,不見半點潤色,一身黑中描紅繡有瑞獅祥雲的新婚袍服,讓她極不自在。她想發火,想質問他,昨日為什麽公然抗旨,阻止朝廷兵力出城追擊東平叛黨?為什麽明明早就知道東平在京都埋伏兵力而知情不報?

    但一想到昨日父親李橫訓諫之言,看著李榮賑一個人寂廖孤獨得坐在那裏,內心又十分愧疚煎熬,說到底是自己拆散了他的美滿良緣,逼走他心愛之人,手足之情,於情於理,實是她這個長姐做得不厚道。

    見李榮賑不說話,昔太後才開口出聲道:“長姐知你心中恨極了我,可身在其位,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哀家知道你極是喜歡

    她,可她終究不適合你!”

    李榮賑冷冰冰地迴道:“她已是我李家之人,是我李榮賑的妻子,這不適合一說,太後從何談起,莫說您與她的姑媳關係,就算看在當初她救您與聖上一命份上,也不該對她那樣無情!”

    “你說什麽?什麽她救我們一命?”

    李榮賑迴道:“事已至此,我也沒必要隱瞞,當年春朝祭祀迴京途中,救你們並非她兄長,而是她,為了免於先帝的責罰,權衡利弊才讓溫弛替了她!”

    昔太後眸光一閃,麵露驚色,看著李榮賑嚴肅認真的樣子定不會胡言亂語無中生有,感到詫異的同時,眼神中閃過一絲愧疚之色。

    他又道:“所以,臣弟不奢望太後視她為家人,隻求能寬容以待,若有什麽不滿大可直衝我來,夫妻本為一體,對她!就是對我!”

    昔太後神色恢複如常,麵如沉水,肅聲道:“你不要忘記當初你答應過哀家什麽!”

    “長姐放心,我乃一朝攝政之臣,自然懂得為臣之道該盡的本分,然……,太後乃一後宮婦人,若是越俎代庖罔顧綱常倫理,擅自幹政以身犯陷,也休怪臣弟為了大夏國的朝堂穩固,按祖製禮法公事公辦。

    至於東平之事,我亦自有分寸,若太後信不過我而擅權妄為,逼著東平造反,那就另當別論,休怪臣弟不顧昔日姐弟情分……”

    見李榮賑把話說得如此直白見外,昔太後冷哼了一聲,疾言厲色道:“說來說去,你無非一心向著她要與我劃清界限,但你不要忘了,你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是誰把你捧上去的?”

    李榮賑起身行禮,鄭重說道:“臣弟謝太後提攜之恩,吾自知資質平庸非杞梓之才,亦不能承皇恩厚望,但、身為堂堂男兒委實犯不著依附於後宮婦人或是家族餘威立足於人前,今日幸得太後召見,應為西南邊關告急之事,即便太後不說,恕我妄揣聖意——是想讓我離京領兵出征吧?”

    李榮賑是何許人也,知微見著洞察人心,許多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說的對,她確實有意讓他離京,對此無可反駁。

    見昔太後無言以對,李榮賑又道:“君命不可為,我自會依令奉旨出征,但有一事我必須點到為止!龐敬宗此人絕非善類,太後若要與他為伍無疑是與虎謀皮必不得善果,當年先皇後之事咱們心知肚明,事後其朝黨勢力除得還算幹淨,但難免有漏網之魚遺留禍根。據我所察,龐敬宗至今私下仍與先皇後裕氏往來甚密,是敵是

    友,就不用臣弟再贅述。”

    一聽先皇後,昔太後立馬變得警覺起來,李榮賑的話讓她對龐敬宗疑心漸重,但眼下,更讓她頭疼的,還是她這個不聽擺布肆意妄為的阿弟。

    她淡淡地道了句:“哀家,心中有數!”

    李榮賑再次躬身行李:“既如此,那臣弟不日便出發離京。眼下已入秋冬季節,西關大漠糧草飲水困乏,周邊野匪寇盜頗多,原本想著讓晉如親去鎮邊,我這一走,為保皇城安寧,就讓他暫時留下聽候差遣,以解不時之需。”

    昔太後頷首點頭:“也好,有心了。”

    李榮賑神色一凜,又道:“日入至於星出謂之昔,如今大夏國國君年幼,朝堂局勢風起雲湧,邊關戰事狼煙四起,內外交困之際希望太後身為一國之母能擔得“昔”字之望。

    臣弟知太後心有顧慮,待班師歸朝,攝政王之位臣弟會修書主動請辭!東平若無異動,我勸太後莫去主動招惹無事生非,還有內子溫惟,我絕不任何人傷她一分一毫!若有毫發之傷,我定不會善罷甘休,傷她之人猶如這手中茶盅……”

    “啪——啦”一聲刺耳的脆響,杯子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瓷渣子崩得到處都是,嚇得昔太後哆嗦了一下。

    沒等從驚嚇中迴過神,李榮賑拂袖轉身大步出了殿門……

    兩日後,原京畿駐紮兵力與從地方抽調的各路大軍於城門集結完畢,李榮賑一身玄衣銀甲,腰懸金刀,鐵騎汗馬,身姿英挺,旌旗獵獵,戰袍飛舞。

    行祭天拜地之禮,飲盡杯中送行酒,在一陣角螺齊鳴中,全軍啟程開拔。秋風蕭瑟,落英成陣,李榮賑端坐於馬背之上,腰身筆直立挺,驅馬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注目遠眺。

    此一別,他與她,越行——越遠——,千山萬水、路遠迢迢,似海天相望,銀河星鬥。

    相思、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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