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賑連夜帶兵奔赴東海,阿誠與元昱倆人說什麽也要一同前往,鑒於昭陽之戰倆人表現可圈可點,李榮賑也沒有什麽反對的理由。

    三日之後,李榮賑的大軍到達東海登州,一進城門硝煙彌漫,滿目瘡痍赤地千裏,農舍七倒八塌冒著滾滾黑煙,長街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屍骸蔽野慘不忍睹。

    站在城門就能依稀聽到遠處悶雷般的火炮聲,晉如在信中言及,東平炮火轟鳴遮天蔽日,戰況焦灼損失嚴重,就連一把年紀的溫莛知都親自出兵上陣。

    一開始李榮賑還不信,以東平今日之實力對付奴國殘兵敗將綽綽有餘,何況年前剛出兵助東海海衛司平了奴國邊境之亂,這才短短數月敵我雙方實力怎會如此懸殊。

    直到李榮賑進城親眼所見,才知道晉如信上所言句句屬實並非誇大其詞,實際戰況甚至更加殘酷激烈。

    滿懷疑問李榮賑一行人顧不上休息快馬加鞭奔赴溫莛知大軍駐紮地——鵲山……

    溫莛知大軍原本一開始確是紮營鵲山,奈何敵軍火力太猛連連擊退他們三次進攻,為了安全起見隻好退居鵲山之外。

    敵方軍隊實力雄厚且又有火炮助陣,就算東平戰術布局再精妙細致,兵力再勇猛能攻也是無濟於事。

    因嚴錚被火炮炸傷一條腿,在溫莛知的軍令下被迫送迴東平養傷,擔心韓略一人在東海難以應付,溫莛知不顧葉清瀾強烈反對,說什麽也得持刀擐甲親自上陣。

    可即使他人來也於事無補,區區血肉之軀在鋼鐵大炮麵前如同以卵投石,東平大軍根本沒有能力和機會接近敵軍的勢力範圍,每次進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士卒一個個倒下,身體被炸成幾瓣死狀慘烈。

    溫莛知痛心不已,一時又想不出應對之策。

    他佝僂著瘦弱的身子坐在桌榻前,已經連續兩日不眠不休,眼窩凹陷,嘴瓣開裂,臉色晦暗,原本就皺紋叢生的臉一下子又老了好幾歲。

    此時他獨自坐於賬內,剛剛拂了韓略要求帶兵再次進攻的請令,在沒想到完全應對之策前,他實在不忍心再讓手下白白送死。

    正在費心傷神一籌莫展之時,忽然,賬外有人高唿——

    “朝廷來人了!”

    溫莛知以為是自己連續幾日沒休息好產生了幻覺。

    “使君,榮侯來了!”賬外軍士高聲通傳。

    溫莛知這才顫顫悠

    悠從座位上坐起,用力揉了揉額頭,確認自己頭腦還算清醒。

    迴神立馬抬腳朝帳門走去,一把掀開簾子出了大帳。

    一出來溫莛知就愣在原地,滿臉倦容難掩驚訝之色,隻見風塵仆仆汗流浹背的李榮賑此時已經站在自己的麵前,後麵還跟著兩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溫莛知又驚又喜忙上前行禮,李榮賑囑他趕緊免禮。來不及說句客套話,叫上韓略,三人於帳中開始商量接下來的應戰計劃。

    阿誠與元昱在帳外等候,倆人第一次上戰場龍精虎膽鬥誌昂揚,想到馬上又要上陣殺敵,精氣神十足半點都不覺得累。

    帳內李榮賑耐心聽取溫莛知與韓略二人講述雙方戰事經過,思維縝密運轉不放過一個任何細節。

    待了解前期整個應戰過程之後,李榮賑先是沉思了片刻,而後說了自己的想法。

    他跟溫莛知意見一樣,以現在局勢不主張以攻為主與敵軍正麵硬碰硬交戰,但他亦不支持一味的嚴防死守,坐以待斃。

    他從榻上立身站起,在狹窄的帳中來迴走了幾圈。

    駐足,正聲道:“眼下必須抓住對方的軟肋,就虛避實,既然我們被敵軍強大火力縛住手腳,居於劣勢,那麽我們就可以從敵軍的火炮著手……”

    韓略恍然領悟:“侯爺的意思是,先破他們的火炮!”

    李榮賑點頭。

    溫莛知又道:“敵軍設防嚴密,況且語言不通,喬裝打扮極易暴露,要想潛入敵軍內部恐怕很難。”

    李榮賑又點頭:“兵行險招,出奇製勝,不試試怎麽知道!”

    韓略一拍桌子,挺身站起“好!此事我去幹!”

    李榮賑擺了擺手“你久居東海對此地甚是了解,留下來桴鼓相應配合進攻,趁機從敵軍後方出擊,奴國人因連吃勝仗,必定放鬆警惕,過分依賴於他們強大的火炮,定然沒有什麽心裏準備,兵不厭詐,他們斷然不會想到我們會出此陰招”

    溫莛知在一旁點頭認同,又問道“那依侯爺之意如何用人?”

    “此事交於我!你們放心備戰便可!”

    “萬萬不可,侯爺乃千金之軀斷不可冒此大險”溫莛知直接了當拒絕。

    “我心中有數!大家各司其職,務必此戰萬無一失”李榮賑語氣堅定而果斷,不容商榷。

    此時站於帳外的倆人偷偷聽了帳中之人的談話,麵麵相

    覷,在心裏暗暗動起自己的小心思。

    稍作休息晚飯飽食兩人商量之後一拍即合……

    趁著入夜大軍整兵秣馬的空閑,騎馬帶刀瞞著李榮賑偷偷出營上路。

    向著登州沿海一路疾馳兩個多時辰,於下半夜終於輾轉到達敵軍大營。

    小哥倆分工合作,計劃趁下半夜人困馬乏之際偷偷潛入軍營,找到火藥火/炮的藏匿地點,瞅準時機將其點燃全部爆破。

    整個行動雖用寥寥數語就能簡單概述,但真要落於實際行動,在敵人幾乎無隙可乘的固防守備之下行事難度可想而知。

    元昱跟阿誠在敵軍大營外目不交睫等候一個多時辰,兩人趴在海邊岩壁之後,吹著瑟瑟海風,身體被粗糙不平的砂石硌的生疼。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入夏此處蚊蟲巨多,成群結隊烏泱一片,許是元昱細皮嫩肉格外招蚊子,露在外麵的手臂脖子一連被咬了幾十個大包,瘙癢難耐不停抓撓,就連嘴唇都被蚊子咬腫了,阿誠看了都憋不住笑。

    眼看天蒙蒙亮了,倆人始終沒有找到機會進去,四周的守兵換了兩波,人人都精神抖擻就是不見打盹兒。

    不能再等了……

    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倆人趁人不注意,身形敏捷悄悄靠近大營,在防衛相對薄弱的地方,見倆巡邏兵一左一右站於帳外一角。

    倆人分別匍匐左右兩側,悄無聲息拔出尖刀,雙目炯炯,鹿伏鶴行。

    元昱伸出三個手指頭,三、二、一!

    對方一個點頭迴應。

    兩個瘦小的身影如暗夜流星,如脫韁野馬,動作驚人的一致,刀光一閃,兩個守衛在沒有任何防備之下被撲倒在地,正要拔刀掙紮唿救之時,一把尖刀冷冷地直直刺入敵人的咽喉,不給他們一絲喘息反抗的機會。

    見倆守衛氣息全無翻了白眼,手腳鬆軟,元昱與阿誠拔出利器,擦了擦噴濺在臉上的血跡趕忙將屍體拖到一旁藏匿起來。

    匆匆掩埋血跡之後,換上不太合身的敵軍兵服跟在一小撮前來巡邏士卒的後麵,成功潛入敵營,因語言不通倆人一路上低頭哈腰一個字也不敢說,內心緊張而刺激。

    元昱跟阿誠鷹視狼顧小心謹慎,全神貫注仔細尋覓彈器火藥屯放之地。

    經過暗中觀察倆人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除了營區內擺放著大量的鐵製火炮之外,在經過一頂碩大設防嚴密的帳篷時,阿誠遠遠就聞見一股刺鼻難聞的類似硫

    磺的味道。

    阿誠當即向元昱使了眼色,元昱心領神會。

    倆人借機脫離巡邏隊伍假裝出去方便,避開士卒找個犄角旮旯開始討論下一步行動,兩個人沒有什麽作戰經曆,像今晚這樣危險不計後果的行動也是人生第一次。

    興奮、緊張、忐忑、害怕、擔憂……,太多的情緒已經讓他們迫不及待速戰速決!

    可是接下來搗毀火藥這種危急存亡,九死一生的危險行動到底由誰去完成?

    倆人爭來爭去,互不相讓,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去的理由。

    時間有限,阿誠隨手撿起一顆石子,最終決定以擲石判奪。

    待元昱目緊閉,小石子一拋升空倏爾下落,被一隻黝黑的小手穩穩接住。

    “右手!“元昱看了眼阿誠緊握的兩隻拳頭,憑自己強烈的直覺脫口而出。

    阿誠咧嘴一笑攤開手掌……

    竟空無一物,元昱瞬間滿臉失望,心裏愧疚難當,埋怨自己關鍵時候不爭氣蠢笨如此,心裏想著阿誠年紀比自己小,身體又沒自己健壯,怎可讓他獨自涉險。

    正要開口耍賴……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話可要算數不準反悔,你放心!我雖瘦小但我跑的快,勁兒也大!”阿誠笑著安慰道。

    “可是……你一人太危險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去送死!”

    “呸!呸!呸!怎說這些不吉利話,我們才剛認識不久,不是說好要做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計較這麽多,等我迴來!我們可說好的,將來金戈鐵馬馳騁沙場,守疆固土保國安民!”

    元昱紅了眼圈,用力的點了點後,拍了拍阿誠瘦削的肩膀,孩子氣道:“等你迴來我請旨聖上給封你個大將軍!”

    阿誠哈哈一笑,“大將軍就算了,可酌情允我隨軍西行去往西關,頭頂雄鷹胯/下駿馬好不快活。”

    “好!”

    阿誠抬頭望了眼東方泛著蟹殼青的天色,瑰麗的朝陽即將噴薄而出從海麵上冉冉升起,陰翳的雲層遮不住霞光萬道,千萬縷金光如利箭一般鋪射在一望無際的海陸之上,萬裏噴彩、千裏熔金。

    一個轉身,剛要抬腳,又迴頭瞅了眼元昱,語氣深沉:“我走以後你趕緊抽身離去,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要迴頭!盡快迴去找榮侯無需等我,無論成敗與否,先將此處消息傳遞出去!”

    元昱壓抑著自己翻滾

    跌宕快要失控的情緒,低頭小聲應了一句。

    ”還有……,如果……我是說如果,萬一……我迴不來,麻煩你逢年過節代我去城外的青涼山探望我阿婆與妹妹,千萬不要將我的事告訴他們,就說我去了西關,很久很久才能迴來。如果我小妹阿香問起我,就說我在跟她捉迷藏,等她長大了,我自會迴去看她……”

    阿誠話語一頓似乎又想起什麽,又言:“還有、迴去捎話給我少主,就說……承她高看阿誠雖沒來得及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也盡力了!”

    說完,呲牙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而後不帶丁點猶豫掏出尖刀與火折,轉身毅然決然得快步朝遠方大帳俯身而去。

    空留元昱一人淚眼婆娑的地站在原處,望著阿誠敏捷如豹的身姿消失不見,久久沒有離開。

    他萬分失落地低下頭,不經意間餘光的一角瞥見躺在地上的那顆小石子。

    眸光一動,嘴角一顫,神色一凝恍然大悟,眼淚忍不住奪眶湧出漱漱而下。

    他明白、方才無論他如何選擇,結果都是一樣!

    其實阿誠手裏什麽都沒有……

    因淩晨大軍就要整裝待發,李榮賑睡前按例巡視軍營。路過元昱與阿誠的營帳時,竟發現平日裏晚睡的倆人竟早早熄了燈,帳內亦沒有半點動靜,李榮賑不放心掀帳入內,帳內空無一人,李榮賑命軍士抓緊去尋。

    半晌,軍士迴報尋找未果,隻聽一馬夫說約莫一個多時辰前見到倆人牽了兩匹馬走了。

    李榮賑似有所悟,臉色驚變陡然立身,從坐榻前站起隨手扯了件外跑,大步朝外跑去。

    喊上一對侍從,讓軍士傳話給溫莛知與韓略,事出緊急他先率兵出發,天亮前他們依計劃行軍。

    一行人馬狂奔疾馳,李榮賑腦子一片空白,他已沒有精力細想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們,片刻也耽擱不得……

    終於在天亮前到達登州臨海,李榮賑心裏默默祈禱他們知難而退臨時改了主意,或者是自己多想少年貪玩倆人壓根沒來此地。

    眼看就要到達敵軍臨海紮建的營區,李榮賑一顆心七上八下變得更加惴惴不安。

    “轟——隆——,轟——隆——!”

    一連幾聲震天動地的轟鳴音響徹天際,瞬間天搖地動,海波輕蕩,不遠處一個巨大的火團熊熊燃燒,冒著滾滾濃煙,張牙舞

    爪的火舌隨風肆無忌憚跳動蔓延。烈火如日照亮了整片天空,火光一片,灼目刺眼。

    李榮賑唿吸一滯心驚膽戰,來不及多想策馬揚鞭朝著火飛馳而去!

    人還沒到敵營,在霧蒙蒙的海邊隱約見一少年騎於馬上朝自己奔來,李榮賑心中大喜趕緊上前接應。

    驅馬上前,清楚地聽見少年斷斷續續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像是元昱的聲音……

    一種不好的預感直竄心頭。

    仔細一看,那馬上少年果然是是陳王元昱。

    兩人打了個照麵,此時的元昱已經泣不成聲,情緒崩潰。

    李榮賑向他身後張望,始終沒見阿誠,又看元昱悲痛欲絕。

    心頭一蹙,雙拳緊握,表情驚駭深沉,未問一言。

    元昱突然出聲大哭,聲音哽咽沙啞:“阿誠……,阿誠他……都怪我沒用!”

    說著,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暈了過去……

    李榮賑趕緊讓人妥善安置好元昱,喊上隨行的人馬迎著漫天火光,朝敵軍大營奔襲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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