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飄白日,光景西流馳。日月相接,晨起暮落。

    忽而之間,萬人皆盼的春朝節如約而至。

    若在往年,春朝節按慣例應在二月春分時節舉行,因那時正逢大軍西征,勝負未定,又逢湖南農民起義,揭竿而起甚囂塵上。京畿地區更是災民湧動,屍橫遍野,朝廷早已自顧不暇根本無心準備慶祭。

    一拖再拖就到了盛春四月,現如今,朝中局勢還算風平浪靜,邊關戰事也已沉烽靜柝,隨著李榮賑的臨朝攝政,各部各司事務也有條不紊高效率得進行著。

    春朝節慶典按禮製共分為三部分。開壇祭祀、設筵朝拜、春搜田獵,共計持續十五日。

    這半月的時間內,不光皇宮中車水馬龍,歌舞升平,好戲連台。

    屆時整個京都城內都會人流攢動,民眾張燈結彩,走街串巷自發慶祝節日,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而先前陳王元昱所提的春朝節競技比賽,也會在設筵朝拜時,作為助興活動如期舉行。

    溫惟以女子不宜參加禮製祭祀為由,合情合理地把裕陵的祭祀典禮給推脫了。

    她幾年之前曾在父親溫莛知偷偷帶領下見識過一次,除了禮節繁重,場麵宏大之外,流於形式,枯燥乏味於她來說沒半點吸引力。

    這幾日溫惟忙裏偷閑,難得不用去宮中做事,城門守備也因京都節慶民眾往來眾多而鬆懈了不少,溫惟帶著唿蘭與阿誠嚐嚐借此機會溜出城門。

    此次出城,再不見來時災民顛沛流離,哀鴻遍野觸目驚心之狀,一切都歸於安寧平定。

    溫惟不禁在心中感慨施令者李榮賑高效的政治手段,上令下達,行效有方,安富恤窮。

    因阿誠離家有些時日,又是第一次離家,心中不免記掛家中婆婆與幼妹,三人路上買了些吃食一同上了清涼山,前去探望祖孫倆。

    一進門,老婦人就撲通跪地,眼含熱淚一個勁的道謝,感謝溫惟對阿誠的栽培收留之恩,又千叮萬囑孫子阿誠一定要盡心盡力侍奉主家。

    阿誠在旁邊一個勁的點頭。

    溫惟讓老婦人別客氣,順道誇了阿誠幾句,老婦人這才安心入坐。

    妹妹阿香從見到溫惟就喜滋滋的,就連那隻掉了毛的大黃狗也一直後麵搖著尾巴。

    屋舍比上次來的時候似乎明亮幹淨了不少,屋內有剛剛翻新的痕跡,幾個人坐在床榻前嘮

    著家常。

    老婦人告訴溫惟,自從溫惟走後,那群惡吏就沒再上過門,後來才知曉是那晚錦衣華服的男子下令免去阿誠的徭役,不僅如此還減免家裏的賦稅。

    老婦人感恩之情溢於言表。又言,可惜見不到那人一麵,無法當麵致謝。

    阿誠忙安慰道,他已經於宮中見過,已向那人言謝。

    顯而易見,老婦人所言之人便是龐秋沉。

    老人又聊起京畿地方的災情,此次朝廷撥款賑災,安撫災民,又下令免去受災地方的勞役賦稅,按人口重新劃分田畝,趁著春忙,家家戶戶有了自己的田地熱情高漲,紛紛忙碌於春種之事。

    廣大民眾對朝廷勤政仁厚,休息養民之措無不交口稱頌,感念皇恩潤澤,普濟四方。

    溫惟這次出城上山,一路上親眼看到原本曠野不毛之地開始重新耕犁翻整,有的已經種上莊稼,抽出了綠油油的小苗。

    比起原本的滿目狼藉,一片淒涼,此番景象讓人心生希冀,等到秋日裏,這裏便是大片大片金燦燦的麥田,風吹麥浪,耕耘希望。

    一切都會好起來

    老婦人一臉喜悅,眉飛色舞,笑的滿臉縱橫的皺紋都聚在一起。

    來的路上,途經一露天茶舍歇腳時,溫惟聽幾個鄉裏人閑嘮說,這裏來了一個外地商賈,聽說財力雄厚,富可敵國,傳得甚是邪乎。

    除了朝廷下放的救災糧,他高買低賣,從別地收了糧食,不論成本,不計路途,隻要是流民鄉眾一律放糧,價格要比一般糧店低了三成不止。

    原本那些坐地起價,見利忘義的無良商家見勢頭不好,紛紛聚眾打壓,可是越打壓勢頭越盛。

    聽說那商賈大放豪言——

    他、人不死!糧不斷!

    不僅如此,眼下正值農忙時節,各家各戶有朝廷分劃的田地,但手頭拮據早已窮的無入土良種。

    那商賈二話沒說慷慨借糧,並與農戶達成協議,帶秋收之時,按當年實際收成隻抽三成便可。

    如此出力不得濟的賠本交易,農戶簡直不可置信,這世間竟然有如此不差錢之人,出於好奇紛紛打聽此人是誰,到時必定組織鄉裏民眾到府上好生致謝。

    後來聽人說,那人乃外地人士,身份隱匿,且長年不居於京都。

    隻知道在京畿之地有一家規模不小的糧行。

    溫惟出於好奇

    ,反正也難得空閑,辭別老婦人之後,帶著唿蘭阿誠,順道前去一探究竟。

    原本想著路途不熟,要找到那地得費些功夫,結果一打聽,方圓幾裏鄉人對那糧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其實那地就在離京都不遠的一個鄉間鬧市區。因受災患影響,一條街其他鋪子都冷冷清清,慘淡經營。

    遠遠望去,隻有一家鋪子與眾不同,門前人聲鼎沸排起長龍。

    走到近前,溫惟被擠得落不下腳,前來買糧的人絡繹不絕,幾個商隊源源不斷地將糧車駐於門前,十幾個夥計,一肩扛一粗布麻袋往來補給,幹的熱火朝天。

    店前還支起幾口十印大鐵鍋,裏麵盛著白花花的米粥,免費供應於往來的流民乞丐。

    店內的夥計忙裏忙外,櫃台上幾個記賬師父聽著夥計大聲報數,頭也不抬熟練的撥弄著手中的算珠,算珠上上下下發出劈裏啪啦清脆的碰撞聲。

    雖然忙碌,但人人各司其職,店內事務有條不紊。

    溫惟站在一旁,看著這個諾大的糧鋪,板牆上到處掛著各色頌德牌匾。

    她不禁感慨,這大千世界,竟然有如此奇人……

    趁京都城宵禁之前,三人輾轉迴了玲瓏府,溫惟檢查了阿誠的箭術,作為初學者,勉強滿意。又讓唿蘭陪著阿誠練了會撞球。

    晚飯阮媼與玉靈做了四菜一湯,幾個人吃這些足夠了。溫惟一向不拘小節,叫著他們一塊入桌,見溫莛知不在,阮媼幾人也就沒再推辭。

    阮媼在飯席上笑的合不攏嘴,直誇溫惟這兩日請來的那個幫工手腳勤快不說,人也有眼力勁說話也討人喜歡。

    溫惟一邊含笑應承著,一邊往嘴裏塞著吃食。

    幽幽道了句:“既然阿姆喜歡,就留下來,有什麽事支使就是,別客氣!”

    阮媼樂嗬嗬地嗯了一聲

    正說著,從外麵傳來一陣馬蹄聲,阿誠忙跑出去出去一看。

    人前腳剛出去,就聽著阿誠在院裏喊著

    “少主,使君迴來了!”

    溫惟連忙放下碗箸,快步迎了出去。知是父親溫莛知祭祀迴來,忙上前相迎問道

    “父親迴來了,可要備晚膳?”

    溫莛知麵色肅然,不苟言笑地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已在你陶叔父家用過。”

    說著,就往書房徑直走去,快要進門的時候喊來聲溫

    惟,溫惟知道父親有事要說,一前一後跟了屋。

    溫惟了解父親,心中一有事就坐不下,習慣在書案前來迴踱步。

    看了眼溫惟,眼神幽深而複雜。

    溫莛知駐足立在窗前不動,暮色陰森,夜風幽涼。

    “這大夏國的天怕是又要起風了”說完,溫莛知歎了口長氣。

    “這次春朝祭祀,近幾天我總感覺李榮賑與趙翀兩人關係頗怪異,李榮鎮對趙翀似乎有些看法”

    溫惟一聽,立馬領悟,倆人的關係當然不一樣,依她之見,李榮賑大概很快會成為趙翀的乘龍快婿。

    趙茗芳成為攝政王夫人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溫惟對比並不吃驚,而是安慰溫莛知

    “父親莫急,雖然現在局勢於我們東平並不占優勢,但我們不能自亂陣腳,而要因勢利導,綢繆桑土,靜觀其變。”

    溫莛唔了一聲“我聽說,榮侯把趙翀之女送還給趙翀,這樣一來對我們也不是全然無利”

    溫惟聽後一臉錯愕,她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溫惟想說,那晚她明明看到李榮賑與趙茗芳……

    可是守著父親溫莛知這話無論如何也道不出口。

    溫莛知看著女兒,一臉憂容:“東平必須趁機加快步伐,有朝一日定要將你接迴東平,為父斷不會讓你隻身留在京都虎狼之地,一輩子深宅大院。

    阿俏且放心!就算父親拚了這把老骨頭,也絕不會讓你委屈求全!”

    說這話時,兩鬢斑白的溫莛知雙目凝亮,句句鏗鏘。

    溫惟一陣欣慰,有父如此,何其幸運。

    她深知父親現在擔心的什麽,無非怕朝廷公然賜婚,將自己一紙詔書嫁與李榮賑。

    她淡定從容,巧然一笑:”父親護女心切,女兒了然於心。但阿俏已年過二十,難不成一輩子不嫁了,在東平當個老姑娘。隻要父親跟母親沒意見,我是沒問題的。”

    溫莛知被女兒的話逗得展顏一笑,再不複剛才的嚴肅,登時挺起了身板

    “我溫莛知的女兒超塵拔俗,如此出色,將來能與其堪配的男子必定萬裏挑一,世間少有!”

    溫惟笑而不語

    內心百感交集……

    她明白,該來的,始終會來,不管你想不想,願不願意。

    於趙茗芳之事,她不

    禁腹誹李榮賑此人太過薄情寡義、冷酷無情。

    他竟全然不顧趙茗芳女兒家的名節,將自己枕畔之人說送走就送走,半點情麵不留。

    如此男人,自己真要嫁與他,似乎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未來。

    但、為了東平,必要時候,她亦別無選擇。

    如今,她想不通的是,趙翀與龐敬宗關係非淺,李榮賑為什麽不與昭陽聯姻,如此一來,既可得昭陽相助,又可招攬龐敬宗等一係重臣。

    明明可以,卻反其道而行。

    溫惟思維陷入一陣混亂

    李榮賑的想法,她著實揣測不透。

    亦如那夜光肇寺之事他降尊屈貴夜訪東陸,又慷慨施予援手,問其原由,她總感覺李榮賑所說的理由太過牽強。

    賠上京畿守備權,就為了區區一個陶家。

    想起這裏,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溫莛知見她沉思不語,出聲問道:“可還有他事?”

    溫惟微微點了點頭

    “那夜我夜闖光肇寺,從東陸的床榻下竟意外發現了東海海衛司的印信,我猜想是衛接生前所寫”

    “你是說,衛接也是東陸之人?”

    “嗯……”

    “這怎麽可能,衛接原是裕後之人,據我所知,裕後得勢時與東陸兩方勢力立場相對。裕後在位時,曾多次諫言極力主張先帝削減宦官勢力。”

    “恐怕……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若無貴人相助,衛接怎會輕而易舉逃脫裕後一黨謀逆重罪的牽連,直至後來仍能扶搖直上成為一方海域之首”

    溫莛知久居東平,雖對朝中事務有所熟知,但這等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他亦毫無頭緒。

    想到衛接臨死之前抵死也不將背後之人供出,那時溫惟就覺得,此人於衛接來說,要麽勢大,要麽有恩。

    如今看來,東陸似乎更符合這背後之人的猜測。

    “衛接死之前,曾招供,他發誓與奴國並無通敵叛國之念,隻因奴國之地造有危力巨大的火/藥炮,炮彈射程可達幾百米,上百枚就能頂上一隻百人軍隊。除此之外還有各類殺傷兵器,若是用於戰事更是威力無窮。

    衛接乃軍器監出身,對各類兵器博聞廣識,所以才受命來這東海,他身後那人知人善任,暗地撥他重利讓他向奴國大批量購買軍械,但購來軍械經何人之手用於何處,對此他並無所知”

    溫莛知聽後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既是私自購買火/藥兵械,就要有藏匿之地,那麽如此重物會藏於何處?中間又經何人之手?

    他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問題,脫口而出“若是那火/藥兵械現在仍在東平呢?那東平……”

    溫惟頷首,麵色陰沉。

    “父親所想亦我所慮,眼下當務之急必須抓緊找到藏處,我已讓人暗中盯緊濟州與東海殘部。父親此番迴去一定讓韓略、嚴錚隱匿行事,以防打草驚蛇,若此事真為東陸主導,既已蓄謀已久,那麽東平猶如他盤中之肉!”

    父女倆頓時感覺敵明我暗,周身虎狼環飼,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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