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清涼山的那日清晨,城門剛開,溫惟三人便以東平節度使通關印信為據,按律接受身份盤查。

    溫惟打算先落腳京都官驛,在此地等候,待與阮媼匯合後,稍作休整,擇日進宮麵聖謝恩。

    守城的士卒一看溫惟的信印,又上下打量著眼前作男子打扮的溫惟,神色一怔,然後轉頭與身後的士卒小聲耳語了一句,不知說了什麽,隻見那士卒也跟著愣了一下,又趕緊一路小跑揚長而去。

    守門士卒笑眯眯地向溫惟行禮,此時溫惟三人哪還有心情接受這些虛禮,饑腸轆轆又一夜未睡,人困馬乏,無精打采。

    溫惟敷衍了幾句,隻想著趕快進城入驛站。

    那士卒看著滿臉倦容,風塵仆仆的三人,忙喊來隨從,讓他備輛馬車,送三人入官驛,又再三叮囑好生伺候。

    溫惟道了句謝,上了車。

    三個人累的一路無話,溫惟在馬車的顛簸中閉目打了個盹,似乎沒一會功夫車就停了下來,車與外駕車的隨從,告知他們官驛已到,恭請他們下車。

    溫惟掀簾往外瞟了一眼。

    看到穿著各色官袍的幾個人站在門外。像是翹首以待,等待著什麽人。

    陶行雲、唿蘭先行下了車,溫惟後下。

    一下車,就見等在門外那一行人,趕忙快步迎上車前,屈身作揖行禮。

    溫惟後知後覺,想到了城門外那士卒耳語的一幕,這才明白過來。

    看官服顏色製式,前來出迎的這些官員當中,其中不乏有比自己這個還未上任五品閑官官位大的朝中要員。

    溫惟落落大方,拱手迴禮,一一寒暄致謝。

    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謔笑。

    心想,能受如此禮遇重視,還得拜那位素未謀麵的攝政王所賜,才有如此大的麵子。

    被一群人簇擁著迎進了驛站,禮部侍郎姚箴,熱情好客,一臉喜相,熱情相邀於自家府中坐客,溫惟以連日趕路身心疲乏,又不好進府叨擾,婉言拒絕。

    姚箴一聽,沒做勉強。而後差人備好上等廂房,著後廚好酒好菜伺候,臨走時再三囑咐溫惟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怕打擾溫惟清休,帶著一行人魚貫而出。

    三人終於能在個像樣的地方歇身落腳,這官驛雖然古樸陳舊,年歲已久,房間倒還算幹淨,環境雅致清幽,不知比一路上那些小客棧好了多少

    倍。

    沒一會兒飯菜上席,各色菜肴擺滿了桌案。

    三人不分尊卑,圍案而坐,顧不得什麽吃飯禮儀,一頓饕餮猛塞如餓狼撲食。

    旁邊上菜的丫鬟根本插不上話,隻候在一旁添茶倒水,神色詫異地看著狼吞虎咽將一桌菜掃蕩一空的三人。

    來往於官驛有頭有臉的人不計其數,卻從來沒見過像這樣狼狽不顧形象之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流民逃荒進城。

    待酒足飯飽,沐浴更衣後,原本蓬頭垢麵、灰頭土臉,瞬間元氣大增,神清氣爽。

    溫惟催促陶行雲趕緊迴家拜見父母,說是過幾日會親自到府中拜訪,陶行雲不放心把溫惟主仆二人撂在這人多眼雜的地方,說什麽也要帶她們去自己家住。

    溫惟性子很是執拗,拒絕了陶行雲好意。

    無奈之下,陶行雲隻能獨自先行迴府,探望久未見麵的父母跟姐姐,還有他那快五歲的小外甥——君徠。

    溫惟與唿蘭這一覺睡到晡時,起身後,兩人來了興致,打算出門到京都西市逛逛。

    西市是京都最大經濟活動中心,那裏的商貿繁榮活躍,且具有包容性,通過絲綢之路將邊域各國的琳琅好物匯集此地,也是京都裏胡人的主要聚集地。

    倆人稍作收拾,正要準備出門,就被告知宮裏來了人。

    所來之人是內務府的公公,帶了幾身溫惟進宮麵聖用的禦賜官服,還有不少平日裏能用的到的一應物品,看的出是精心準備過的。

    溫惟一一接下,行禮謝恩。

    又讓內務府公公代自己向聖上、太後表達謝意。

    算算時間,阮媼應該最遲兩天後會到達官驛與自己匯合,溫惟讓公公向聖上轉告,自己於三日後進宮麵聖謝恩。

    內務府公公迴宮後立馬把溫惟的話一一傳與昔太後。

    隨後昔太後命人抓緊時間收拾掃灑玲瓏府。

    ……

    兩日後的晌午,阮媼一行人馬到達京都驛站,唿蘭出門相迎,見到的都是自己人,朝廷派出接應的人卻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唿蘭立馬聳拉著臉,心有怨言,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一行人將攜帶的行李都一一搬至屋內,分門別類地整理妥當。

    阮媼一見溫惟跟女兒,就樂的合不攏嘴。

    溫惟差人備了飯食茶水,讓一路上舟車勞頓

    的幾個人吃飯歇息。

    阮媼言自己不餓,在來的路上已經用過飯食。

    ”阿娘,我怎麽沒瞧見有人接你們迴來,朝廷不是說會派人接你們,怎麽可以言而無信。這一路上流民匪盜無數,若出了什麽好歹,可怎麽了得!“

    唿蘭撇著嘴,一臉氣憤,從剛才見到阮媼,心中就憋著一股無名火。

    人生地不熟,朝廷又全然不顧,想想都後怕。

    溫惟亦心生不解,一臉疑惑。

    阮媼趕緊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臉嚴肅,“我的小祖宗,你說話小點聲,你還以為這是在咱東平呢,天子腳下可不能口出大逆不道的話,小心隔牆有耳,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唿蘭忙意識到這是在官驛,趕緊點頭,不說話了。

    溫惟笑了笑,道:“阿姆,一路辛苦,能平安到達,我跟唿蘭也心安了。”

    “少主,有所不知,朝廷其實已經派人前來接應,隻是入了京都,快到官驛之時,那龐大人好像有什麽著急事,這才中途改道,讓隨從引路送我們來到這裏。”

    阮媼口中的龐大人便是龐敬宗之子——龐秋沉。

    唿蘭臉色鬆動,知道自己剛才說話衝動武斷,錯怪了朝廷,一時無語。

    “少主,那個龐大人不僅人長得英俊瀟灑,氣宇軒昂,而且為人謙和有禮,接到我們的時候,知道你沒隨行,無半點置喙怨言,對我們這些仆人們一路上頗多照拂。”

    阮媼一頓,好像又想起什麽事,興奮地說道了起來。

    “我們快到京都腳下的時候,路上碰到一窩打劫的賊寇,個個膀大腰圓、兇神惡煞,拿刀握劍,我們隨行的一個侍從還被那惡賊打傷,幸好有龐大人一行人及時現身,出手相助,三兩下就把賊寇給揍得鼻青臉腫,落荒而逃,這才保了我們的性命跟車上的財物。你不曉得,那龐大人……”

    阮媼繪聲繪色地訴說著她一路的遭遇,話語中絲毫不吝嗇對她口中“龐大人”的讚許。

    溫惟跟唿蘭耐心地聽她說道著,注意力卻突然集中在阮媼說的賊寇身上。

    溫惟腦子裏想著阮媼口中提及的賊寇,京都天子之地不可能存在有組織有規模的賊寇,所謂的賊寇一般都是流民所扮,僅僅是為了搶人財物,糊口度日,並不是窮兇極惡傷人性命之輩。

    既是窮苦流民,怎會個個膀大腰圓、握刀拿劍,此次出行,父親派得幾個侍從

    都是東平都護府裏的練家子,又怎會輕易被人打傷。

    如果不是賊寇,那假扮成賊寇的這夥人真是身份是什麽?受誰的指使?刺殺之前,毫無疑問,對方並不知道自己臨時改了行程,沒有與東平車馬同行。

    想對自己動手的人……

    其一、朝中掌權者昔太後,朝廷早就視東平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後快,但以現在朝廷內憂外困的局麵,此時挑起事端極不明智,又何必賜官賜婚,費心加以控製籠絡多此一舉。

    其二、濟州袁克,自己前些日子剛去拜訪過此人,行蹤已然暴露,如果是他,其動機也是為了銀條之事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大可以派人跟蹤自己,路上尋個機會動手豈不更簡單,怎還會大費周折去劫阮媼的車馬,而且兩人這次見麵就銀條之事已經達成某種共識。

    其三、昭陽節度使趙翀,東平與昭陽都被朝廷視為地方割據威脅皇權的最大隱患。兩者勢均力敵,各有優勢,現階段都暗中較勁等待著對方首當其衝,做另立門戶大逆不道的“第一人”,想辦法製造禍端,讓對方與朝廷大大出手,自己再緊隨其後,揭竿而起,勝算在握。萬一自己有什麽不測,趙翀此舉確實能挑起朝廷與東平的矛盾跟戰事,但趙翀在朝中暗黨頗多,背後又有龐敬宗撐腰,要刺殺自己何不在京都內,在京都內出事,朝廷難辭其咎,東平更不會善罷甘休。

    其四、那個人……,那個與溫家有著深仇大恨的人,如果是,可見此人做事風格,還真是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自己人還未至,就迫不及待得想要動手了!

    溫惟一邊聽著如媼聲情並茂地描述著路上的所見所聞,一邊思索沉默著。

    溫惟分析問題,向來有個習慣,喜歡逐條排列,條理清晰,隻微見著,抽絲剝繭對號入座。

    阮媼見溫惟神色恍惚不說話,以為她對自己的話沒什麽興趣,忙自嘲道:“看我這婦人嘮叨個沒完,少主莫怪!”

    溫惟搖頭,笑道:“怎會,既然龐大人於我們有恩,又在宮中行事,以後定有機會見麵,他日若見,我定當麵致謝。”

    阮媼點頭如搗蒜,“應該的,應該的!還請少主代婢子好好謝謝他。”

    “明日,我要進宮麵聖,前些日子內務府公公送來幾套官服,我瞧著衣袍略微肥大了些,有勞阿姆暫作休息,得空幫我把衣服改改。”

    溫惟交代的每件事,無論大小,阮媼都會分外上心,忙應承著,哪還顧得休息,立馬

    就要著手去改。

    內務府沒人見過溫惟,隻能約摸著按後宮一般女官的身量,讓尚宮局下屬的司衣房派專人按時間特製。

    因大夏朝的後宮女子普遍豐腴肥美,而溫惟身材高挑纖瘦,所以做出來的官服雖紋飾繁複,質料考究,走線工整,大小還算合適,就是寬鬆了些。

    既是第一次麵聖,就要格外注重衣著禮儀。阮媼常心靈手巧,平日為溫惟裁衣做裳,對溫惟的衣服尺寸大小一清二楚,做起針線活也是得心應手。

    用不了一個時辰的功夫,一套官服就裁剪改動完畢。

    阮媼建議溫惟上身試穿,若有不合意的地方再做微調。

    溫惟應之

    轉身換上官服,從裏間走出,阮媼跟唿蘭一時目瞪口道,驚豔的眼神無法從溫惟身上挪開半寸。

    雖身著男子的官服樣式,穿在溫惟身上卻比一般男子更加出彩!

    英姿煥發,氣質清雅,神采奕奕。

    唿蘭直勾勾地盯著溫惟碎碎念著:“好看!好看!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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