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垂拱殿中。


    “唯夕。”稍顯沙啞的女聲傳入正在閱書的窅娘耳中,抬頭一看,來人竟是花蕊夫人。花蕊夫人摘下帽子,解掉披風後,走到窅娘近前,兩人相視,話語未出淚先流。


    “唯夕,自從得知你在垂拱殿後,一直想見你。無奈皇帝這些日子去得甘泉宮勤,怕被他發現,便忍著沒來見你。你說你怎麽這麽狠心,在金陵皇宮中這些日子也不給報個平安,害得本宮在你遇到意外那段時間可沒少傷心。”花蕊夫人雖說語氣略帶責備,可是眼底卻流露出關心。


    “姐姐,對不起。都是唯夕不好,害得姐姐為唯夕擔心。”窅娘以為花蕊夫人心中隻有為蜀王報仇之事,沒想到花蕊夫人是真正將自己作為親人看待。她為誤解花蕊夫人而無比自責。


    花蕊夫人拍拍窅娘的手溫柔地說道:“你也無需過分自責,是本宮當時的想法太過偏激。往事不要再提了,還是說說你這次來汴京皇宮的目的吧。”


    “姐姐,你看皇帝有沒有可能答應求和之事?”看得出來皇帝對花蕊夫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愛,窅娘想花蕊夫人可能聽得到些風聲。窅娘從心底希望能真正為百姓帶來和平,不需走到打仗那一步。


    花蕊夫人嘲諷地說道:“他?怎麽可能?”隨即恢複平靜臉色,向窅娘解釋道:“臥榻之邊,豈容他人鼾睡?皇帝現在不給你迴複,一方麵是想讓南唐以為還有一線希望,開始懈怠。另一方麵拖延時間以便他訓練大批將士,保證戰事順利。”


    其實窅娘早就清楚皇帝的真實想法,隻不過她一直迴避著,不願承認。看來南唐與宋朝這場戰事在所難免,真的要按照太後所說的辦了,窅娘心想道。


    “不瞞姐姐,我此次來,是想盜取宋朝此次針對南唐的行軍布陣圖。”窅娘將最後的打算向花蕊夫人和盤托出。


    花蕊夫人沉思了一會兒,蹙眉說道:“此事極難,行軍布陣圖應該在皇帝處理朝政的文德殿中,但其守衛森嚴,就連本宮進入時都需通報,你又怎麽能進去呢?這樣吧,此事先讓本宮想想辦法,若實在不行,我們再做打算。”


    窅娘感激地看著花蕊夫人,囑咐其說道:“此事勿需慎重,姐姐定要確保能夠全身而退。”


    “你就靜心等著本宮的好消息吧。”花蕊夫人這微微一笑,就連花兒都要失色三分。“本宮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以免出什麽差錯,本宮還是先迴甘泉宮罷。”


    花蕊夫人此次的前來讓窅娘真正感受到了親人的溫暖,目送著花蕊夫人離開後,窅娘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在這汴京皇宮中的住處去看看。


    寵愛花蕊夫人的趙匡胤自然也不會虧待其親妹妹,在汴京皇宮這幾年窅娘一直享受著公主的待遇,住在霖雨軒中。


    月光清幽,夜色柔軟,夢幻朦朧。窅娘獨自漫步到霖雨軒外,月光將似水的柔光傾灑於樓閣,增添了些許的無奈,些許的落寞,些許的傷感。迴憶蔓延著,思緒飄散著。


    沐浴在月光下窅娘見屋內燭光閃爍,心想物是人非事事休,恐怕這霖雨軒早已易主了。夜晚的風輕拂過窅娘臉龐,帶來清新的氣息,沁人心脾。靜靜凝視了會,窅娘將多愁善感收起,慢慢走迴垂拱殿中。


    要是窅娘邁入霖雨軒,便能見到那個癡情的少年,滿懷柔情的心將心中那一縷縷思念,渲染著天涯海角的美麗。德芳正脈脈含情地看著牆上窅娘所作書畫,喃喃自語,述說著對窅娘的情意。


    “唯夕,你到底在哪裏?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相信,你就如墜入人間的精靈一般,美麗高雅,你怎麽會死呢?他們是騙人的,對不對?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是在父皇新娶孝章宋皇後的那一日,那一日,我受傷的心完全被你的善良溫柔給籠罩了,不再感受到一絲傷害。那一日,我發誓長大以後非你莫娶。”


    少年的柳眉下憂愁的黑眸如灘濃得化不開的濃墨,深深的眼神仿佛把眼前的書畫給吸引進去了。


    迴到甘泉宮的花蕊夫人從梳妝匣中拿出一個小紙包,左思右想,最終決定進入文德殿冒險一試。


    次日,花蕊夫人在隨身宮女的詫異中大清早便起床梳洗,匆匆用過早膳之後,便直接奔入廚房親自為趙匡胤熬製膳湯“龍井竹蓀”。瞧著花蕊夫人對皇帝如此用心,宮女們心想道,難怪花蕊夫人能在後宮能盛寵這麽多年。若是她們知道花蕊夫人此時的真實想法,再對比一下自己的想法,保準吐血。


    花蕊夫人攜帶精心做好後的龍井竹蓀來到文德殿。


    花蕊夫人向趙匡胤行禮之後,趙匡胤連忙將其扶起,示意其坐到一邊的席位之上。“陛下,臣妾是不是打擾到了您處理政務?”花蕊夫人美眸柔情似水,語氣中的自責之感惹人憐愛。


    “愛妃這說的是什麽話?朕哪日不需要處理政務,難不成朕連私人時間也沒有了嗎?相信百姓也會體諒朕與愛妃之間的伉儷情深。”趙匡胤眼底一片情深。


    伉儷情深?聽到這四個字時,花蕊夫人內心暫時被攪亂了,再次有些猶豫不決。


    “這便是愛妃起早為朕做的龍井竹蓀吧。”趙匡胤驚喜的話語將花蕊夫人神遊的思緒給拉扯迴來了。花蕊夫人對著趙匡胤尷尬地笑了笑。


    趙匡胤打開蓋子,濃鬱的香味撲鼻而來。看著裏麵的龍井竹蓀,趙匡胤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但當花蕊夫人看著他時,他又恢複了平常的臉色,笑著說道:“這是愛妃的一片深情厚誼,朕可不得辜負,愛妃說,是吧?”


    花蕊夫人的小手緊緊拽著衣角,內心不斷安慰自己說這隻是蒙汗藥,是對身體傷害不太大的蒙汗藥。不知怎的,看著趙匡胤喝下第一口龍井竹蓀時,花蕊夫人心中似乎喘不過氣來,很想阻止趙匡胤繼續喝下去。隻是一次簡單的欺騙,花蕊夫人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親自麵對趙匡胤時內心波動會如此巨大,會如此難以做抉擇。她深刻懷疑真正到了要置趙匡胤於死地的時候,她是否下得了那個狠心?


    趙匡胤隻是喝了兩口便倒在了桌子上。花蕊夫人在其耳邊輕輕叫了幾聲:“陛下,陛下……。”見趙匡胤沒有反應,這才放心地去找行軍布陣圖。


    放文件的書格花蕊夫人翻了個大半,並沒有找到行軍布陣圖。急的團團轉的花蕊夫人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那雙如黑夜中雄鷹的眼神,隻顧一頭埋於書格中。待將書格都翻了個遍,花蕊夫人還是沒有見到行軍布陣圖。


    垂頭喪氣的花蕊夫人轉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趙匡胤一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花蕊夫人大驚失色,嚇得驚叫一聲。


    在趙匡胤打開蓋子,看到裏麵的龍井竹蓀,顏色相比以往更加渾濁,心下便生疑。以一條棍棒打遍十八座軍州的趙匡胤對蒙汗藥自然不會陌生,喝第一口時,先用舌尖輕輕舔了一滴,味覺甚苦,便知眼前的龍井竹蓀被下了蒙汗藥。


    他障眼法喝了第一口,想看看花蕊夫人是否會阻止他,可是沒有。第二口時,他仍懷著希望,可是還是沒有聽到花蕊夫人阻攔的聲音。他不想第三次失望了,於是便裝著昏迷不醒。


    於是他就這樣在花蕊夫人身後默默地看著花蕊夫人尋找行軍布陣圖的全過程。


    “你將朕對你的真情就如此踐踏嗎?朕這幾年對你的寵愛就算是一塊千年寒冰也會給捂熱,可是你呢?朕到底哪裏虧欠你了?當年孟昶死後,朕輟朝五日,著素服,賻贈布帛千匹,還追封其為楚王。朕還哪裏對不住你?”趙匡胤傷心欲絕,連聲質問窅娘道。


    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花蕊夫人就連狂笑時都如此動人。眼角滲出淚水,其狀淒慘地說道:“陛下,你又何必說得如此好聽?如果蜀王不是因你暴斃身亡,你怎麽會在他死後厚待他?如果不是因我貌美,你可曾還會多看我一眼?”


    “沒想到朕在你心中竟是這樣一個人。”趙匡胤失魂落魄地坐下,繼續說道:“那這樣說,這幾年,平日裏的你都是強顏歡笑,虛與委蛇了。”


    是這樣嗎?花蕊夫人認為自己應當這樣,可是事實呢?她在趙匡胤麵前的笑容都是發自內心的幸福感。話卡在喉嚨裏無法說出,說“不是”,自己怎麽對得起蜀王的在天之靈?說“是”,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


    “罷了,你迴甘泉宮吧。以後不要再來文德殿了,你要找的東西不在朕這裏。”趙匡胤對花蕊夫人是徹底失望了,在心裏無聲說道,“以後朕也不會去甘泉宮了,朕會還你一片清靜。”


    看著花蕊夫人離去的身影,趙匡胤想到了當年花蕊夫人所做之詩,“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故國之思,亡國之痛,難道就如此難以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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