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他們遊山玩水甚是閑暇,現如今歸程卻不敢有半分的停留。


    大長公主斷斷續續地病了一路,張淮延請了各地名醫上船診治,總算是漸漸好轉了。可是殿下的精神依舊有些疲憊虛弱,昭昭知道她應當是在自責平王之死。


    是的,平王死了。


    那天夜晚大長公主在阮熙的藥效控製之下誤將平王認成了建元帝,想起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為了皇位謀害了自己深愛的丈夫。一時之間,多年的怨恨被藥力喚醒,用阮熙遞上來的匕首深深刺了平王一刀。


    昭昭還記得那時平王不敢置信地大聲叫著:“姑母,姑母,是我啊!”


    後來昭昭就被阮熙差人送走了,房間裏隻留昏昏沉沉的大長公主殿下與失血過多重傷瀕死的平王。昭昭不敢想象當大長公主清醒過來以後麵對手邊染血的匕首還有不遠處死不瞑目的侄兒該是何等心緒。


    大長公主昔年還曾笑言,說平王雖然生於帝王家,然前半生坎坷心酸。但他是個知足常樂的性子,從不去肖想不屬於自己的位子,是個有後福的。


    正是因為平王的安分守己,永興帝登基後這才聽殿下之言給他封了平王。原本想讓這個侄兒安度晚年,可誰曾想最後兜兜轉轉,平王竟然死在了她的手上。


    “殿下,該喝藥了。”昭昭將藥碗端上來輕輕開口道。


    此次同來的崔嬤嬤背叛了大長公主,她以殿下親信的身份親自調離了守衛之人,讓阮熙有了可趁之機。


    崔嬤嬤是自幼伺候大長公主殿下長大的丫鬟,當殿下還未出嫁時就在身邊伺候了,情分非比尋常。這次背叛也給大長公主造成了不小的打擊。昭昭至今都不知曉崔嬤嬤背叛的原因,畢竟她作為殿下最信重之人,如今在京城裏可是比一般的高門貴婦更受尊敬。


    昭昭有些笨手笨腳地喂藥,一不小心竟燙到了大長公主殿下,她嚇得趕緊請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大長公主愧疚又慈愛地看著昭昭,她想起多年前那個纏著自己學詩的少女心中無限感慨。她緩聲開口道:“無礙,這本就不是你該做的,喚宮女來便是。”


    “那些宮女都是崔嬤嬤親手調-教的,張大人說需得細細審查盤問一番才可決定能否繼續留她們近身服侍。”


    大長公主聽聞崔嬤嬤的名字,麵上卻不見憤恨之色。她想起崔月娘如今身在那個海島之上,不知是否會被戰事殃及,她長歎一口氣開口道:“是我誤了月娘。”


    吳旻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鍾梨入宮後阮伶終年鬱鬱不近女色,她曾與李茂商量了要將崔月娘賜給阮伶為妾。誰料後來阮伶拒絕了此事,而崔月娘卻將那人記進了心裏去。後來阮伶娶妻生子,而崔月娘卻一直孤身一人。歲月催人老,當年的少女終於成了宮裏威嚴蒼老的崔嬤嬤。


    服侍過大長公主湯藥,昭昭獨自一人站在船尾遙望遠方。


    距離那夜逃出海島的驚險已經過去許多天了,可是她的心似乎一直都還是高懸著。昭昭知道那一定會是一場惡戰,卻不知道他們都怎麽樣了。


    她一麵懼怕阮熙的瘋狂狠戾,一麵卻又憐惜他的身世際遇。還有木歸,這個不能以真正姓氏示人的少年,以“歸”為名。他的一生都背負著一個虛無縹緲的重擔,不得半刻鬆懈。可是分明大周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亡國多年了,複國真的是他的本意嗎?


    昭昭還想起了趙子孟,他……


    “潘姑娘。”這時候,身後忽然有人開口叫她。


    昭昭迴頭一看,竟是蔡謙之。她忙開口道:“蔡大人,不知有何事尋我?”


    蔡謙之有些赧然,他恭敬地開口詢問道:“潘姑娘,我聽聞昨日張大人從姑蘇請了江神醫上船來給大長公主殿下診治……”


    “正是。”昭昭道,“江神醫果然名不虛傳,殿下服過幾方藥劑後現下已然好多了。敢問蔡大人此來何事?莫不是身上不爽利也想請江神醫看看?”


    蔡謙之道:“不是我,是我生母。她常年鬱結於心,已經纏綿病榻許多年了,我這幾年一直都在四處延請名醫,想請潘姑娘代我引見一下江神醫。”


    昭昭聽蔡謙之提及生母,頓時就想起了那日密室中聽聞的事情。阮熙說蔡攸是一個衣冠楚楚的偽君子,他愛慕阮思,為了掩人耳目,屠殺阮氏滿門,囚禁了阮思二十餘年。


    她複又想起隱隱綽綽的傳聞裏蔡謙之那個足不出戶、生性怪癖的姨娘,頓時心中瑟瑟。想來那應該就是昔年阮相幼女,名動汴京的阮思小姐吧。蔡謙之便是阮思與蔡攸之子,也是身世可憐。


    “蔡公子,江神醫現在就住在張大人隔壁的那個船艙裏。江神醫不似傳聞中那般不近人情,您大可以自行前去拜訪。”昭昭緩緩開口道。


    張淮為了大長公主與楊悸鹿的病情派了拱衛司的精兵下船去請了好些名醫上來。大長公主乃是心病,直到江神醫診治後才稍有好轉的跡象。


    而楊悸鹿卻是因為連日奔波、操勞過度的原因,想來不久之後應該能夠康複了。昭昭偷偷去瞧過他幾迴,他原本睡得極不安穩,但迷迷糊糊之間知曉自己已經脫險後,那人睡得沉靜安恬。


    蔡謙之聞言拜謝道:“多謝潘姑娘告之。”然後便快步往江神醫那裏行去。


    如今大長公主因病不能理事,可是外界卻是不知詳情的,京中的各種文書還是快馬加鞭地送過來,這可忙壞了昭昭與王璧君。


    蔡芷璿因其祖父的緣故不得大長公主信任,因此很多事情都是昭昭與王璧君兩人處理的。她每天侍候過大長公主湯藥後稍事休息便會與王璧君一道幫著殿下處理一些簡單的事情。


    昭昭推門而入,裏麵王璧君桌案上的文書有半個人那麽高,可她麵上卻不見任何慌亂之色,而是氣定神閑地逐一批閱。這般舉手投足之間的淡定嫻雅,也難怪王家女子這般盛名。


    前些日子才知曉了自己的身世說起來王璧君的姑祖母正是昭昭的伯祖父潘鉞將軍之妻,也是祖父多年來致力尋找之人。因而現在昭昭見到王璧君,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親近之意。說起來她們二人還是正經的親戚呢,昭昭也就將原本恭敬疏離的王姐姐改成了現在的璧君姐姐。


    昭昭輕輕走到王璧君桌案前,好奇道:“璧君姐姐,這些是什麽呀?怎麽如此多?”


    “你來得正好,”王璧君一見昭昭就給她指派活計,“你那邊也有一摞,是今年女學初選的卷子中較為出挑的。我們要逐一看過,然後選出最出彩的卷子那給大長公主殿下過目。”


    一年之前,她偶然間知曉了外祖的血仇,原本隻打算像鴕鳥一般過完一生的昭昭激憤之下遞交出了一篇激昂的策論。她當年也的確是如願過了初選,還得了河北東路的頭名。如今,一年之後的今天,她卻已經能夠為殿下審閱考卷了。


    昭昭在自己的桌案前坐下,也細細地看起了眼前的卷子。


    她功課遠沒有王璧君紮實,因而不敢一目十行,生怕錯過了人才,那可就是她的罪過了。昭昭看得很慢,直到王璧君已經全都看完了她的桌案上卻還剩下半摞。


    “璧君姐姐,你那邊選出了幾份?”昭昭見王璧君放下書卷開始煮茶,便好奇地開口問道。


    王璧君給昭昭遞過去一個茶碗,然後方才開口道:“這些策論文章送來這裏前書院的夫子早就先看過一遍了,說起來都是極好的文章,我也不過是選一些可能契合殿下胃口的卷子罷了,總共選出了七份。”


    昭昭一聽竟是還有這麽一個說法,可她也不知道究竟那個會契合殿下心意呀。她方才左看看右看看,覺得哪一個都寫得極好,怎麽也挑不出來。


    “我才選出了一份……”昭昭羞窘地將手上這份江南東路劉陵的策論遞給王璧君,然後開口求救道:“璧君姐姐,我實在不知如何挑選,就怕耽誤了那些有才華之人,你幫我一道看看吧。”


    王璧君接過劉陵的策論一看,頓時撫掌大笑:“此人正是殿下尋找的人才呀!”


    昭昭自然是知道劉陵的能耐的,因此才一見到這個名字就把她給挑了出來。可是至於其他人,昭昭卻是失了辨別能力。她隻覺得每一篇策論都寫得極好,但卻是真不知那篇可能會入大長公主之眼。


    “璧君姐姐,我才挑出了那一份,你幫我看看剩下的吧……”


    “這一份足矣。”王璧君道,“我看我這邊的七份也不必呈給殿下過目了,如今殿下養病要緊,隻這一份我們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昭昭訝然:“可是這麽多,我們隻選了一份呈上去,這也太偷懶了吧……”


    王璧君笑道:“你送去與殿下過目便知。”說罷,她將女學初選的策論規整好,看起了別的文書來。


    昭昭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可還是依言那了劉陵的策論去給大長公主殿下看。她口渴得厲害,咕咚咕咚牛飲完了一盞茶水後便起身向外走去。


    方一出船艙,就瞧見了一個少年瘦削挺拔的背影。那人聞聲迴過頭來,正是養病多日的楊悸鹿。


    “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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