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節。


    按照舊俗,人們會在上巳節這天祓禊修褉、釁浴除災。春秋戰國之時,三月上巳,眾人皆聚水畔,招魂續魄,秉蘭草,拂不詳。然魏晉以後祭祀活動早已不舉行了,至而今,人們大多將上巳節視為水邊飲宴、郊外遊春的日子。


    上巳節這天縣學休沐一日,因著不用去上學,衍哥兒早早就在房外候著了,等著一家人一塊兒去東江之濱踏青賞春。


    偏昭昭是隻貪睡的懶豬,家中長輩俱是不在了,無需晨昏定省,她每日都要睡到太陽曬屁股了才肯起來。茯苓見小少爺板著一張小嫩臉候在門外,急得不得了。她都膽大包天地將被子給掀了,可自家姑娘還是睡得唿唿的,也是好本事。


    “姑娘喲,你再不起床小少爺可就要等急了,仔細他生你的氣!”茯苓一麵碎碎念一麵給躺在床上的那隻懶豬擦臉。


    衍哥兒生氣了?


    昭昭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自從她將衍哥兒最最敬仰、最最欽佩的先生給攆走了以後,衍哥兒的小臉可是板了好些天。昭昭真是有苦說不出,事實上哪裏是她攆走了趙子孟呀,分明是那廝占領了整個地下才是!


    她家地道原是大周初年楊延昭將軍為抗遼所築的地下防禦工事的入口之一,裏麵通氣孔、蓄水缸、土坑、燈台等生活設施一應俱全,是可以供人在其中長期生活的。


    這樣一個永備的軍事工事,因王朝更替的緣故失落了五十多年。此次被趙子孟發現,他哪裏會錯過。目前大祈與遼國的關係看似和平實則暗流湧動,趙子孟命楊家軍的人打通了整個地下通道,以備來日不時之需。


    現如今地下四通八達,也不知其他的出入口都在哪裏,昭昭如何敢不封死自家正房裏的那個口呢?


    說起來衍哥兒的學業確是有些被耽擱了,他原本跟著趙子孟學春秋,已經入了門,而現在卻是自學的時間更多了。幸而趙子孟離開前給他留下了一本《春秋義解》,讓他凡有不懂的地方就傳信去楊府,之後會有迴信釋疑。偶爾趙子孟得空時也會安排麵授,竟是頗為上心。


    那《春秋義解》乃是趙子孟所著。他少年及第,睥睨一時,曾作策論四十餘篇,極論天下事,又作《春秋義解》、《論語注疏》,名動士林。


    昭昭令衍哥兒痛失名師,如何能不愧疚。她由著茯苓給她裝扮好,便急匆匆地出了房門。她可不想讓衍哥兒等得不高興了!


    出門一瞧,卻見那小小人兒板著一張嫩臉,端端肅肅地候在外邊。昭昭覺得這神情乍一看怎麽有些眼熟?細細一思量竟是像極了趙子孟那廝!衍哥兒如今的一舉一動似是都有意無意地模仿著他最最崇拜的先生。


    可不能長歪了呀!昭昭一把揪過一隻顯眼的招風耳,將他提溜到自己身前來。


    “痛……痛痛痛!”衍哥兒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大耳朵從阿姐的魔爪下解救出來,現下的神情倒是鮮活了許多。


    “對嘛,就是要這樣活潑一點!”昭昭捏了捏衍哥兒的胖臉道,“空的時候多和楊悸鹿他們幾個一塊兒玩,別讀書讀傻了。”


    衍哥兒不滿地告狀道:“鹿哥哥每天就會叫喚著‘表哥表哥’然後跑來占用先生的時間!我才不要跟他玩。”


    昭昭覺得有些頭痛,她真懷疑這輩子趙子孟那廝悄悄給她弟弟吃了什麽*藥。現如今衍哥兒儼然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狗腿!


    東江水緩,自西北向東南方向繞過城牆,在勝仙門、東江門、行春門一帶形成平坦的河灘草地,再往下就是癸水門和伏波山。昭昭和衍哥兒胸前都佩上了蘭草,待他們一行人下了馬車,東江之濱早已滿是遊人。


    東江門外的草地上人尤其多,間或有懷古之人三五成群,於江畔作流杯曲水之飲。


    “潘姑娘,衍哥兒!這裏這裏,我們定了雅間!”


    昭昭循聲望去,隻見東江門外的逍遙樓上有一個白衣青年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興高采烈地衝她揮著手。這不是高暢卻又是誰?這高暢便是當日那個白衣書生,性情魯直,為人爽朗。坐在他旁邊的端肅青年則是他的好友溫喬,今日也依然著了一身灰衣。


    此二人都是功名在身的舉子,其中那溫喬學業更精一些。那日高暢愧疚於自己的口無遮攔險些就連累了豐樂樓,聽聞衍哥兒學業有困擾後便主動提出要幫他補習。可衍哥兒剛被他那神仙一般的先生教導過,哪裏還看得上他人?最後高暢便時常帶了衍哥兒一道去齊雲社教他蹴鞠,兩人倒也玩得開心。


    自大周以來民間自由結社之風盛行,熱愛蹴鞠之人都喜愛結一個蹴鞠社一起切磋玩耍。要說現如今最有名氣、規模最大的蹴鞠社,便非“齊雲社”莫屬了。


    齊雲社是全國性的,民間又稱作“圓社”,各地州府都有分社。社內成員以技術高低分等級,最高級的則稱為校尉,若有女子進入了校尉級,則稱女校尉。昔年趙世剡大將軍的原配妻子梁氏便是齊雲社建社以來的第一位女校尉。


    大祈朝馬貴,馬球是難以在民間普及的,因此蹴鞠便成了大祈的全民-運動了。昭昭一直都將逍遙樓視為她家豐樂樓的勁敵,但奈何逍遙樓地理位置實在是太好了,它走的是京中“黃尖嘴蹴球茶坊”那樣的路子。


    他們一行人在高暢的大力相邀之下上了樓,向外望去便是一片空曠草地,樓裏人們可以一邊飲酒吃茶一邊欣賞蹴鞠比賽。今日便有齊雲社和縣學的少年們在草地上進行築球比賽。


    高暢球技高超,乃是霸州齊雲社裏唯一一位校尉級別的社員,今日也就沒有下場比賽。他熱情地將視野極佳的一片觀賞區域給昭昭姐弟倆騰了出來,然後大力地捶了衍哥兒一拳大笑道:“明年的山嶽正賽,你小子可要隨哥哥我一同去京裏見識見識?”


    “山嶽正賽”乃是齊雲社組織的全國性蹴鞠邀請賽,每年春日裏比一次,今年的已經舉辦完了,高暢正是今年拿到了“球彩”之人。


    每年大賽之前,齊雲社的汴京總社便會給各州郡球隊發出邀請告示:“請知諸郡弟子,盡是湖海高朋,今年神首賽齊雲,別是一般風韻。來時向前參聖,然後疏上揮名。香金留下仿花人,必定氣球取勝。”


    衍哥兒愛極了蹴鞠,昭昭就不止一次地看到過他在齊雲社貼出的告示下眼巴巴地發愣。果然,他雖然被那魯莽大力的高暢捶得一個趔趄,卻一點兒都沒惱,而是扭過頭一臉渴盼地看著昭昭。


    昭昭不由得扶額,她算是怕了京城了,但衍哥兒這麽想去,該怎麽辦呢?她正琢磨著說辭,就聽得樓下一陣香風撲麵、笑語喧嘩。


    卻是一眾貴女如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袁四小姐走進了逍遙樓。


    那日張淮將鬼祟丫鬟和說書人帶走後不久,晴姐姐紅著眼圈傳來消息,說是審問出那丫鬟乃是袁府四小姐屋子裏的。昭昭著實不知自己究竟是何處得罪了那袁四小姐,竟是想要借刀殺人,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昭昭與石晴得知真相後都心有戚戚焉,楊羚便安慰兩人說今後大家避開那袁四,不與她來往便是。


    誰知不久後那袁四小姐竟是哭得梨花帶雨一般親自上門告罪,說是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兄長自從見了昭昭一麵後便魂不守舍,因為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最終犯下大錯。


    她哭功實在了得,哭得幾次險些斷了氣。單純的石晴信了這套說辭,可昭昭卻是不相信的。前生今世,她算是怕了蔡芷璿和她那幫表姐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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