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辭微微怔了下,還以得體微笑,“您請說。”

    景珍在玻璃房裏尋了處椅子坐下,“一、她出來的時候是黑夜;二、問路人問的不是她;三、她沒有看到問路人和被問路人,但她知道二人的存在。”

    渝辭點點頭,蹲迴行李箱麵前思索起來。

    景珍也不催促,就靜靜的坐著等她的第二輪試戲。

    渝辭把行李箱從拖板上拆卸下來打開,埋頭在裏麵翻翻撿撿,離得近了景珍才發現,她那行李箱裏還真是五髒俱全。

    古代的燈籠,紅綢,剪紙,泥人,還有纏了紅線的花剪,妝奩……幾乎能從古裝劇裏看見的常用道具她這裏都有。

    景珍想起,鞮紅先前再三提醒她,渝辭畢業於帝戲,是正兒八經的科班生。要追根溯源起來,竟也算是校友。

    帝戲有一處很漂亮的長廊,透著濃濃柬埔寨風格,長廊盡頭是戲劇學院的“黑箱子”。

    黑箱子顧名思義,透不進一絲光亮。是特意為戲劇表演學院的學生打造,或簡約朦朧或光怪陸離,在黑箱子的舞台上呈現出一幕幕生離死別、喜怒哀懼。

    僅是一門之隔,門外歲月靜好,門內浪湧風起。黑箱子的魅力隻在那一門之內。

    所以非表演專業的同戲劇學院學生,除了特定機會,例如畢業大戲,或是外請劇團的演出,基本隻能欣賞到那一扇門門外的長廊風景。

    長廊是設計師心血凝聚的地方。

    清晨的陽光總是特別眷顧這裏,尤其在柔軟明媚的春日,碎金般點綴在纏繞在長廊柱簷的綠植間,陽光被條條廊柱分割成片均勻間隔在師生往來的道路上。

    夏冬時序,晨昏有定,光線都會隨之變化。甚至生長在柱頭簷角的植物,也隨四季而動,無有雷同。

    設計師對此曾言:這是一場大自然饋贈的蒙太奇盛宴。

    在景珍的記憶裏,表演專業的學生們總是沐著晨輝來往在這道長廊之下,未施粉黛的麵頰滿滿的膠原蛋白,最標誌性的除了身上的軍大衣,就是的永遠不離手的大行李箱。

    她知道那裏頭裝著什麽,卻是今天第一次有機會看得這麽清楚。

    裏頭不僅僅有道具,還有一大坨棉花和幾塊顏色不同的布料,不過這些渝辭都沒有在意,隻是拿著一盞燈籠反複琢磨。

    “準備好了。”

    景珍被聲音驚醒,很好的掩飾掉自己的出神

    ,抬手示意試戲開始。她注意到渝辭把手裏的燈籠燈芯摘了,丟在一邊。

    夜間行路,提了燈籠,卻不點燈。

    女子走的很安穩,她一手提燈,燈籠搖曳在等身高的蘆葦間,映著星月的水光終於現在眼前。

    她脫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上的布鞋,料子同她身上衣服一樣粗糙。將寫字放在燈籠旁邊,她對著那片清河坐下,出神的望著虛空中的某一處。

    “知道梨花村怎麽走嗎?”景珍適時幫她撘詞。

    女子恍若未聞,一顆心穩如千載磐月,甚至連眼神都沒有慌一下。

    那七篇手劄中有說到,觀察地點是一片黑不見底的空間,隻有一麵牆壁,其餘地方“不知其廣,不知其深。”

    隻有中心一座煉丹爐,映出牆邊瑟縮的身影,能聽到輕微的叩齒聲。

    然而當煉丹爐的爐火漸漸熄滅,那個人影也能逐漸安靜下來,叩齒聲漸消。

    在完全黑暗的地方,對於她來說,就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這一點,渝辭領悟到了。

    而且燈籠、赤足等元素也運用的恰到好處。它們符合大體人設裏要求,又像是國畫上的留白,給予觀者無限遐想。

    後麵的處理與剛才沒有太大區別,基本上就是自顧自地解纖繩,放舟。隻是她偶爾也會聽一聽不遠處那兩人的交談,麵上露出些不一樣的神情,隻是夜幕沉沉看不真切。

    有些人的表演,會讓你根本看不懂前因後果,全程無病哼唧,不知所雲。但有些人的表演,哪怕你依舊看不懂前因後果,卻能被對方的情緒所感染,即便不知所雲,也會由衷發出一聲:不明覺厲。

    渝辭便是後者。

    等景珍簡單消化了下情緒,對站在眼前的人說道:“還是不太對。”

    渝辭這迴沒有意外,點點頭,等待景珍的下文。

    “她基本上無感無識。”

    “無感無識?”渝辭有點不敢確定,“可是她可以聽到問路人的對話。”

    景珍比了個正確的手勢,“階段性。”

    渝辭了然,“請給我一點時間。”

    言落,又去蹲在她那堆道具麵前搗鼓。

    這一次用的時間比前兩次多得多,景珍甚至有些想出去把茶搬進來喝。但是看著渝辭在這搗鼓,就像被鬼迷了心竅,她哪也不去隻想在這裏看著。

    渝辭爬上去又滾下來,調整了幾個姿勢,兀自搖搖頭,琢磨新的表演方式。玻璃外頭早就明裏暗裏匯聚了不少目光,渝辭視若無睹,就一門心思琢磨自己的問題。

    她在跟劇本人設較勁,也是在跟自己較勁,道具收了又取,方位姿勢換了一次又一次。最後她直接把布鞋包好和燈籠一起丟進去。

    景珍看著迎麵走過來的渝辭,“好了?”

    渝辭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既要無感無識,又是階段性,渝辭幹脆把什麽道具都丟迴行李箱,隻留下螃蟹舟,和一塊新換上的白布。

    蘆葦阡陌,女子赤足而行,墨色長發披在身後,因步履飛快不時飄飛著。

    她沒有目的地,甚至沒有什麽想法,隻憑本能驅使著向前走,毫無意外的她落入了河裏。

    沒有像溺水的人一般胡亂撲騰,也沒有嫻熟的撥水弄潮,她隻是平靜的任由湖麵托著她,緩緩攀上舟船。

    這一係列的動作全部無實物演出,仿佛真的就是從水裏鑽出來,漂著爬上舟船。知覺被冷冽的水流一刺,迴流一瞬,女子緩了一緩,並未驚奇,一副早已習慣的模樣跪坐在船頭擰水。明明是幹透的長發和衣袖,卻偏生被演出一種浸透水的質感,在她攪擰下淅瀝瀝的滴著水珠。

    這時候搭不搭詞已經完全不重要,因為無知無感,意識階段性迴籠的人不需要除自己以外的世界。

    她緩緩躺了下來,枕上船頭,一頭烏發盡數傾倒在河流中。

    墨發白水,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宛如一幅隻餘黑白兩色的水墨畫,將道具和人體結合出的美感展現到了極致。

    她躺在舟船上,循著本能去享受,但是還是事與願違。似有懊惱不甘的蹬了蹬腿,唇邊還勾著愜意的弧度,眼角卻不動聲色的淌落一滴淚,化在舟船曳起的漣漪中。

    渝辭還在那蕩悠著,景珍久久未言。

    不可否認,她從渝辭的試戲過程中,看到不少沉澱下來的經驗引導著做出的決斷,套路,心機,渝辭一樣都沒落下。這樣帶著心思演出來的戲,總讓人嚼著不純粹。

    於是,她開始加深難度,將這段戲裏需要注意的很多點細節一層層點名,沒想到對方居然也能將之一層層滲入到接下來的表演中。

    姓名背景性格身份說沒想好那是騙人的,無非是看對方值不值得。這場戲是全劇裏最簡單,也是最難演的段落之一。景珍非是針對渝辭,

    這段戲換誰來試鏡都是如此。

    該段將角色所謂的七魂八命九生九死全部融於一身,掐去頭尾,彷如給出一隻毛毛蟲,要試戲者通過對毛毛蟲的觀察,繪出它破繭成蝶後的風姿。

    渝辭或許是一個天才,但她看到的不是她的驚才絕豔,而是一種返璞歸真許久未在試戲場上見到的態度。

    一點點琢磨,鑽研,更換道具,調整狀態……

    她確實在強烈的爭取角色,但是那種“要”的勁兒,又和許許多多剛出茅廬的小年輕一樣熱火朝天的衝勁不同,她沒有那種功利性。

    好像試鏡這種環節,並不是會讓她獲得什麽的途徑,而是一種像學者在自己的領域鑽研難解的學問,科研者在進行艱澀的試驗一般。

    熱烈,又虔誠。

    赤子之心。

    她從不將試鏡當成試鏡,每一次試鏡,都是她對於她所涉學術的鑽研。

    亦或是,在很多劇中,她隻有試鏡這一個接觸方式,所以更顯珍惜。

    渝辭已經走到麵前,一雙漂亮的鳳眸眨巴眨巴看著她。

    景珍卻什麽也沒說,隻留了句,“你迴去吧。”便閉口不言。

    渝辭也沒有多問,真的就像一次實驗做完了一樣,對她鞠了個躬,“很特別的體驗,謝謝給我這個機會。”

    然後拉著她的行李箱,徑直出了門。

    ***

    鞮紅已經睡著在車裏,聽見微信特別設置的提示音響,才有些慌忙的左顧右盼,車窗外是渝辭含笑的臉。

    看著在給自己係安全帶的渝辭,鞮紅覺得這個世界有點不真實,大概是她實在缺少睡眠,補個覺還沒醒的緣故??

    “你開迴去……你確定嗎?”

    渝辭已經穩當當做好,扶上方向盤,“那也不能放任你疲勞駕駛吧。快睡一覺,醒了就到家了。”

    “……唔。”鞮紅大約是真的還沒睡醒,迷迷糊糊也不知嘟囔了些什麽,便又睡了過去。

    渝辭等她睡熟了才駛動車子,車庫繳費時往副駕駛看了眼,熟睡中的鞮紅一張臉紅紅的,毫無防備的模樣,看得她輕笑著搖了搖頭。

    做個好夢。

    作者有話要說:小天使們多多留評哦!!!玉玉明天就開始迴複,大家的評論玉玉都有看,超喜歡看評論噠!!!謝謝小天使門支持玉玉!!感謝在2020-04-15

    23:56:26~2020-04-1700:26: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靈界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意錯林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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