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稍等片刻。”渝辭答道。

    “怎麽你還沒有準備好嗎?”景珍道。

    “我準備好了,可我的道具還沒準備好。”言落,渝辭將她的行李箱整個拖入了那件四麵透光的玻璃房。

    打開行李箱,拉開兩側拉鏈,行李箱兩邊載著重物朝地上重重砸了下去。

    “抱歉。”渝辭已經盡力去托著,但是行李過重她也沒有料及。

    而且這還是在人家公司,影響到後麵一排低頭工作的職員,怎麽說都有點過意不去。

    當然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翻了篇,景珍找了一處沙發坐下,拿起擱在扶手處的廬山雲霧,饒有興致地看著渝辭動作。

    隻見渝辭從她的行李箱裏取出一塊深藍色的布,張開鋪在玻璃房的地麵上,接著將裏頭的軟墊子從底下拿起來,全部壓在上方。做完這一切,她又拿出一條繩子,一頭在行李箱的手把上纏好,另一頭則纏在就近一條椅子腿上。

    渝辭拍手起身,省度了一會兒,微不可查蹙眉,最終還是來到景珍麵前問道:“恕我冒昧,請問這裏有滑板之類的物件嗎?”

    景珍不明就裏,但還是找來一名員工,吩咐了幾句。不多時就有人取了一輛平衡車和一輛運輸貨物的拖板過來。

    渝辭選了運輸貨物的拖板,景珍就看著對方拿著拖板左右比劃,也不知使了什麽辦法,就將行李箱穩當當的固定在上麵,遠遠看著就是一隻生了八隻輪子的螃蟹,走姿都如出一脈。

    做完這些渝辭解開長款棉麻外套的係帶,讓它自由垂落。她今天本就穿的寬鬆,長衫闊腿褲,行動間若有風來。又解開束著高馬尾的發繩,一頭青絲如瀑。

    有些人適合披發,有些人更適合束發,顯然渝辭是前者。她剛進門時紮著頭發,雖然顯氣質,但是淩厲如淬雪之劍,不襯渝辭那種已經在塵世浮沉多年的穩當氣質,也和試鏡的角色大徑相庭。

    但是現在,不僅構建起本我和角色之間的橋梁,更讓他人眼前一亮。

    欲揚先抑。

    景珍內心審視:心機。

    渝辭是一個很成熟的演員,至少在試戲方麵,景珍一看她這前期準備就心下了然,看來沒少在各大劇組籌備地經受過命運的拷打。

    試戲地方沒有錄像用的機器,渝辭明白,眼前這位與她年紀相仿的編劇,就是角色的拍板人。

    拍板人點一下頭,就意味著試戲開

    始。

    ***

    不得不說這是渝辭有史以來遇到最坑爹的試戲劇本,沒有人物姓名、背景介紹以及人物性格也就罷了,連試戲劇本都不是正常範疇。

    那上麵是一張古藥方,占了一整麵篇幅的十分之九,還有十分之一是對於藥房裏幾味奇奇怪怪藥引的注解。

    除開另一麵的人物小傳,也就還剩下兩張紙四麵的篇幅,毋庸置疑,那也不是什麽正常對話。

    是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角度偷窺來的觀察手劄。

    一共有七篇,每一篇的觀察對象都是同一人。

    隻是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概未提,隻說此人一身粗布麻衣,以發負麵,長時間伏地,或似貓狗狀在地麵爬行,又或者靠著牆壁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亦或時死時活。”

    這是試戲本中的原話。

    理論上來講,這個被觀察的對象應該就是試戲角色,但渝辭其實還是懷疑了一下的,畢竟誰也不知道編劇是不是喜歡看試戲演員在她麵前對著牆壁鑽個孔,撅著屁|股演偷窺。

    就在渝辭真的幾乎都要確定可能真是想讓她演偷窺者,都開始琢磨什麽偷窺姿勢能不那麽猥|瑣的時候,最後一篇日記底下,字數少到都可以偽裝注解的試戲段落終於出現在眼前。

    試戲內容:

    ???行走在河邊。

    路人:知道梨花村怎麽走嗎?

    ???:不知道。

    坑爹呐這是!

    渝辭敢打賭,鞮紅一定沒有看過這個劇本。不然她一定不會千裏送劇本,百分百還原古人所謂的“禮輕情意重。”

    字麵意思。

    所以當景珍反問她“你覺得呢?”的時候,渝辭隻能迴答:“矛盾體。”

    不然還能怎麽答,請問還能怎麽答?還有比這更抽象更意識流更任性更坑爹,扔到垃圾桶都隻能丟有害垃圾的試戲劇本嗎!!!

    景珍當然不知道渝辭當時的崩潰心情,她眼前所見的,是一個赤足披發,一身麻衣的女子。

    女子的頸很修長,她在藍布邊緣坐下,閉上眼,仰起頭,仿佛耳畔有風吹過。

    她的足動了幾下,她睜開眼睛低頭去看,雙臂抱著膝彎,無神的眼中很緩慢很緩慢地染上點好奇,像最純潔的童子,初見星辰。

    景珍抿了口茶,茶盞

    撚在手裏,也不幫她撘詞就繼續這麽看著。

    女子終於伸出手,像是感受到什麽神奇的力量,將放在地麵一會的手指抬起來,眨著眼睛看指尖。

    手掌隨著某種韻律緩緩翻轉,如果這時有鏡頭特寫,一定要對準她的手,修長白皙的手指旋轉舒展,如蓮生其間,長瓣輕舒。

    這時大約能猜到,她指上定有隻流連不去的小生命,手掌翻飛的速度決定生物的品種,不是蝸牛,多半是螞蟻。

    套路。

    景珍心中冷哼,茶盞放在扶手上,施了些力,發出一聲響動。

    “嗬——嗬——!!!”

    忽然,女子發出一聲詭異至極的聲響,像是從喉嚨深處撕磨著聲帶發出的聲音。嚇得景珍差點摔了茶盞,整個辦公室的人齊刷刷轉過頭來。

    眾人矚目之下,那名女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恐慌,但她沒有再出聲,反而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手忙腳亂在地上爬行,挨著牆角縮成一團。

    但這個過程大約隻持續了五秒,五秒鍾後驚慌恐懼迅速從她臉上褪去,後續一兩秒間,她的眼神閃爍,瞳孔凝滯,卻已換了十幾種神色。

    慘白燈光灑在她臉上,她蹙著眉,一點一點感受,四肢漸漸舒展,仿佛整個人都浸泡在和煦暖陽之中。

    短短十秒不到,景珍甚至忘了給她撘詞,而這並不重要,剛才茶盞和扶手相碰的那一點動靜,就已經是劇本中路人那句問語的存在意義。

    渝辭很聰明,明白那占據兩大張a4紙的日記,一定就是最後這一段所需要的展現的東西。

    就好像是一個靈魂的某一麵,要裝在最後這一小段,僅僅三句話篇幅的對白間。

    久囚之人,驚弓之鳥。

    不過是類似《鱒魚》的老手法,還是套路。

    景珍平複著唿吸,心下思忖。

    場外的氣壓已經變了幾變,但是玻璃房內,女子還活在她的斜陽河畔,此時已經能完全正視那個莫須有的路人,隻是幾縷頭發依然習慣性的耷拉在額前。

    如何飾演一個有嚴重精神問題的角色?

    諸多影視作品給出了精彩紛呈的答案,但十有八九都會處於一種癲狂到極致的狀態,不是人炸裂了演技,就是演技炸裂了人。

    然而景珍所設想的所有情況都沒有出現,渝辭隻是站了起來。

    女子站了起來,唿吸氣流將她額

    前發絲一點點拂開又落下。她歪著頭看向那個來問路的人,像清澈的稚子,用眼睛描摹著陌生人的輪廓。

    對方像是急了,亦或是惱了,直近身來,又問了一遍。她的目光也隨著對方的身形緩緩趨近了焦點。

    可她並沒有迴答。

    她不僅沒迴答,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那轉迴身的目光已經變了,像是風雲自遠處天際卷挾而來,近處卻依然明樓晴雨,滄桑和清稚在瞬間共存。

    景珍走進了去看,女子依舊自顧自得往後走,接著她躬身爬上了那隻撐得像螃蟹的行李箱。

    景珍:……

    女子在上麵跪坐下來,探身去解纖繩,她解的很認真,像是天地間,就隻剩下眼前這一件事情。

    景珍又走近了些,不料那解開的纖繩直接甩在她的腿上!

    景珍:!!!

    如果剛才走得再近一點,很可能會獲得抽在臉上的中獎體驗。

    似無意,又似挑釁。

    但女子的臉上沒有無措,也沒有得意,就像眼前什麽也沒有,隻有一片清水,一扁舟。

    她張開雙臂交疊於腦後,平平躺了下來,輪子受力微微滑動,倒似真在河上漂流似的。

    放舟清夢。

    試戲到這裏就結束了,非常完整,沒有人會再去糾結最後沒有說出口的台詞。

    因為三句台詞,已經被她融在所有的表演當中。

    她將這個角色的矛盾演的非常到位,沒有竭嘶底裏,卻能令人感覺到她嚴重的精神問題。

    純又雜、簡卻繁,像是脆弱的不堪一擊,卻又傲的不可一世。

    不,不僅僅是簡單的傲到不可一世。

    更像是一種,無所謂。

    最後的放舟更是比原先的台詞更上一層樓,是不知道還是不屑答?她會被驚動,但絕不會被左右行動。簡而言之,她就像是一個故步自封的透明人,會被外界的聲音影響,因為這是本能,但絕不會對外界的環境做出一丁點的反應。也無需做出什麽反應。

    她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

    景珍按住還在布上漂移的螃蟹,渝辭也已下來在她麵前站好,微微鞠躬。

    “別急,”景珍抬了抬手,“不太對。”

    作者有話要說:玉玉來了雨雨來了!!!!!大家一定要保重身體,

    不要熬夜,少吃燒烤!!!!!玉玉……這幾天痛苦!太難受了。

    以後也要禁止渝辭和小紅吃燒烤,對身體不好,還饞玉玉!!感謝在2020-04-1122:54:21~2020-04-1523:56: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lbcl_、kanbujian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意錯林5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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