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那麽多次嚐試一樣,商籟一步一步走近他,下意識抬起手,想為他拭去眼淚,可觸碰到的唯有空氣。

    他並不真實存在於此,隻是自己心中最深重欲念的投影。

    “為什麽會是他呢?”商籟輕輕皺起眉頭,很認真地思考著。

    黑汙驚恐地尖叫起來:“我不知道!事實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的欲念竟然是鏖虐……”

    刺耳的叫聲戛然而止,一團金色火焰驟然竄起,在火舌的舔舐下,黑汙迅速化為灰燼。

    那個幻影也隨之消失了。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聲聲“對不起”。

    商籟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上不知道什麽地方,墨黑的眼眸逐漸轉為空洞的燦金,像是可以穿透屋頂,直接看見天穹彼端的極樂之庭。

    他和神界諸神,都非這個世界最原初的神明。

    世界誕生之始,隻有兩位至高無上的神祗。神祗們的真名早已不考,後世隻以黑神、白神相稱。黑神與白神展開了近乎永恆的漫長抗衡,最終黑神隕落,化生出無數惡之造物,而白神則成為了唯一神。

    可是,世間並不存在真正的無涯,唯一神也不得不麵臨隕落的宿命。他將自身神力化解,散播於天地,育誕出諸位新神,並把自己最重要的神核賦予他——現在的光明神。

    擁有唯一神神核的他,被視作新一代神界的主神,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須通過試煉。所以,自有意識起,他就一直被囚禁在極樂之庭。

    極樂之庭中,生長著生命之樹。它象征這個世界所有生命體的集合,也是世界意誌的代言者,就連神明都無法違抗。

    每天,他都遵循生命之樹的告諭,將此世新孕誕出的黑暗吸收進自己的神核,用神力淨化。罪與惡源源不斷,這樣的試煉對尚是半吊子神明的他而言,無疑是異常慘酷的折磨。

    在漫長的無盡試煉中,他幾乎不能經受住考驗了。他不停地向唯一神祈問,怎麽才能解脫,但是唯一神已經隕落,不可能給他迴答。

    究竟度過了多長時間呢,他到底是結束了這場試煉,成為真正的主神。但奇怪的是,他對自己如何通過試煉根本毫無印象。不管多麽努力地迴溯識海,這段記憶就像憑空消失一樣,完全無從得知。

    直到那日,他釋放出一縷神識,探知到鏖虐公長眠中的心聲,長久以來如古井無波的識海,才第一次有了觸動,甚至感覺到

    疼痛。

    平白無端地,他懷疑那段無法迴溯的記憶或許與鏖虐公有關,尤其在打開那枚吊墜的瞬間。雖然裏麵的靈魂畫作跟表情包沒什麽兩樣,但直覺告訴他,那個男人或許就是自己。

    卻還是被輕易地推翻了。

    神不應有欲念。就算有,也不該是鏖虐公。

    一個月後,幸福灣小區。

    今天是夏彌旬誌願者值日,打掃完街道衛生後,他剛想躺床上打個盹兒,門鈴忽然響了。

    這個點……應該不是郎贏吧?郎贏出門培訓新人去了,他最近新招了個小助理,是初出茅廬的女大學生,勤勞努力,很肯幹活兒。

    夏彌旬翻了個身,不想動。

    門鈴鍥而不舍地響著,一下一下很有規律。

    “煩死了!”夏彌旬赤著腳啪嗒啪嗒走過去,“誰啊?”

    “我。”

    看到夏彌旬的打扮,商籟眉毛不由跳了跳。

    鬆垮垮的白背心,條紋大短褲,還搖著把蒲扇,活脫脫村口乘涼的老大爺。

    瞟了眼手裏提的進口水果,商籟感覺自己是來敬老院慰問的。

    “你怎麽突然來了?”“老大爺”一隻手撐在門框上,並沒有放他進來的意思。

    “我提前打過好幾個電話給你。”商籟道,“你都沒接。”

    夏彌旬:“估計本尊那會兒正忙著呢。”

    商籟問:“那你現在忙不忙?”

    夏彌旬理直氣壯,“當然,本尊要睡午覺了,不然晚上會沒精神的。”

    商籟:“……”

    夏彌旬:“而且本尊不是說了嗎,以後不要再靠近本尊了。”

    “你還欠我東西。”商籟禮貌微笑,“謝禮。”

    夏彌旬一怔,“可是郎贏不在啊。”

    商籟:“……”

    看來,鏖虐公大人說的“本尊親自下廚”,是“本尊親自讓郎贏下廚”的意思。

    “行了,進來吧。”看在水果的份兒上,夏彌旬還是放了行。

    一居室很小,商籟卻高大挺拔,人一進來,房間就更局促了。抬頭看了夏彌旬的背影,他正跪在地上收拾折疊床。折疊床的彈簧明顯不好使了,老跟他較勁,惱得他狠踹一腳,才肯乖乖聽話。

    “你就睡在這裏?”商籟問。

    夏彌旬

    手一指,“本尊睡這頭,郎贏睡那頭。”見商籟臉色忽然不太好,他尋思這家夥一定是嫌棄這兒寒磣了,繼而思苦憶甜地想到失去的領地和城堡,整個人頓時蔫了下去。

    傷自尊了。

    粗暴地架好小桌板,夏彌旬把商籟按坐在一邊,“等著。”他快步往廚房走去。

    商籟偏過頭,“你下廚不穿圍裙的嗎?”

    “哪有那麽麻煩。”一眨眼夏彌旬就迴來了,手裏抱著兩包東西,“幹脆麵,直接就能吃。”

    商籟越發覺得,現在的走向和自己期望的完全不一樣了。

    夏彌旬撕開粉包倒進袋裏,捏巴捏巴揉碎了,又表情莊嚴地大力搖晃十秒,“看好了。”他仰起腦袋,豪邁地一吞而盡,兩頰鼓鼓的像隻進食的倉鼠,嘎嘣嘎嘣大嚼了起來。

    “吃啊,別客氣。”他衝商籟抬了抬下巴。

    於是商籟攥著幹脆麵慢慢地啃。幹脆麵名副其實,又幹又脆又鹹,齁死人不償命。垂眼一瞄商標,赫然三個大字:小、完、能。

    商籟:“……”

    “怎麽樣,味道還不錯吧?”夏彌旬胳膊撐著小桌板,亮晶晶的眼睛直盯著他瞧。

    商籟:“好吃。”

    “好吃也沒了,這兩包是本尊家裏最後的戰備糧。”夏彌旬很悵然地用胳膊支著亂蓬蓬的腦袋。

    他的頭發長長了不少,厚密銀亮,似堆了雪。眉睫也像雪,露在外麵的手臂、肩膀和脖頸,同樣白得刺眼。整個人的輪廓,盡透著涼意森森的冷光。

    商籟忍不住抬手探向他的發頂,卻又在觸到發梢前收了迴來。此刻夏彌旬出了汗,那頭發也涼絲絲的帶了潮氣。

    似乎對他的動作不明所以,夏彌旬撩起眼皮,探詢地看他。

    商籟喉結滾了滾,“有水嗎?”

    夏彌旬起身給這個特事兒的男人倒涼白開。

    自己的小胖豬水杯自然是不舍得給他用的,一次性紙杯倒是有,好像和打折搶來的一次性筷子堆一塊兒了。

    “在哪兒呢……”

    平時家裏都是郎贏在收拾,什麽放在哪兒就他最清楚,夏彌旬也不敢瞎幾把亂翻,免得被這位老媽子叨叨。

    不過,這些東西他們都不常用,想來要放也是放在櫥櫃最頂端的那層。於是夏彌旬踮起腳尖,繃直手爪子尖尖就去掏——

    “啪唧。”

    一本厚重的東西痛擊了他的腦袋瓜。

    “這什麽呀……?”

    夏彌旬揉著腦門兒撿起一瞧,畫冊不像畫冊,雜誌不像雜誌,精裝的封麵倒是相當漂亮,印著一行金光閃閃的哥特體大字:墮落聖壇~愛與欲與罪的輪舞~

    “哇哦,酷!”夏彌旬眼睛都亮了,郞贏那家夥真壞,竟然偷摸藏了這麽帥氣逼人的故事書!就是這封麵上的畫兒怎麽……怎麽……怎麽這怪啊!!!

    nnd,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好像是自己啊!

    恥辱,絕對的奇恥大辱!這是對他鏖虐公紅果果的侮辱!自己怎麽可能被區區神父製服……臥槽?!

    夏彌旬揉了揉眼睛,那位正對吸血鬼耀武揚威的神父,好像有點像……啊呸,活脫脫就是商籟啊!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郞贏為什麽會藏這種東西啊!

    夏彌旬怒了,聊天室開啟,艾特死他!

    夏彌旬:富強、民主、文明、和諧是?

    郞贏:國家層麵的價值目標。

    夏彌旬: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

    郞贏:社會層麵的價值取向。

    夏彌旬:郞贏!

    郞贏:臣在。

    夏彌旬:老實交代,你在櫥頂藏的到底是什麽鬼?

    郞贏:老、老大您聽我解釋!那書不是我的,是我新招的小助理硬塞過來的,她說她在傳教。您知道我這人舍不得丟東西,就……就這樣了唄!您是不知道,這書現在一本難求,鹹魚上一轉手,high價800元都有人收。

    夏彌旬腦子卡殼了:一本難求……???就這麽多人想看本尊被商籟製服嗎?

    郞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

    夏彌旬有點受傷:為什麽呀?他們都很討厭本尊嗎?

    郎贏:不不不,她們喜歡您還來不及呢。

    夏彌旬:本尊不懂。

    郎贏掏心掏肺地希望,老大永遠都不要懂。

    郎贏:總之,這不是啥好玩意兒,您千萬千萬千千萬萬別打開嗷!

    可是夏彌旬已經打開了。

    身後,傳來商籟沉沉的動聽聲音:

    “你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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