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上學了,在爺爺的親自關懷下,進了葉龍當校長的那所被公認為是全市最好的學校。因為前麵所作的一切準備都是爺爺所為,所以我父母就讓爺爺全權負責了我上學的事宜,包括最後送我去學校報到。

    想不到葉龍竟然也是一個喜歡狗且非常愛狗的人。我記得當我跟著爺爺來到葉龍的學校——也就是我人生的第一所正規學校,葉校長葉龍早已在他那四麵掛滿了各種名貴的壁畫的寬敞辦公室裏等待著我們時,在他的腳邊就躺著一隻長毛大耳朵狗。那狗似乎與主人非常默契。當葉龍從他的大板椅上站起來和我爺爺握手時,那大耳朵狗則馬上站起來走到了我的身邊想和我親熱一下。雖然我這兩年來已不象兩年前那麽恨狗,但是,我還沒有到喜歡它們的地步。何況對於一隻完全陌生的由一個同樣完全陌生的人養著的狗,我的心裏尚有幾許恐懼和由恐懼引起的厭惡——那厭惡就象聞到被潑灑在酷熱的水泥地麵上發出噝噝的響聲的泔水味一樣。我本能的舉起雙手擋住我的臉部和頭部,退縮到了我爺爺的背後。幸好,那狗還算識時務,見我對它一絲好感也沒有,就知趣地退到了葉龍的身邊,抬頭看看葉龍。我想它大概告訴主人自己已盡了禮義,可是客人很沒修養竟然一點兒也不領情。葉龍早已坐迴原來的位置上,見狗討了個沒趣就安熨似地在它的頭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大耳朵狗這才重新躺到地上葉龍的椅子底下。

    葉龍對我爺爺的態度是既尊重又恭唯——八十年代中下層知識分子對二三號暴發戶的典型態度和古代落難書生得富翁相救及弟金榜後的涕淋之情結合得有機而又完整。

    我爺爺對於葉龍的謙尊當然心安理得,盡管他心底裏非常仰慕有學問的人,而且他也不是那種圖恩報的人。可是,畢竟自己當年做了一件功德事——無論是於私來說還是於公來說。雖說我爺爺隻能算是半個文盲,但是他天南地北地走過了許多地方,三十幾年前還曾是堂堂一縣之長的秘書——雖然彼時縣長非此時縣長,彼時秘書也非此時秘書——那種經曆不是人所皆能有,而實為鳳毛麟角這機遇,就象葉龍遇上了我爺爺一樣。因此,總能天南地北地跟什麽人都說得上話。我爺爺和葉龍說話那樣式就和當年遇到解放軍部隊一樣高興,而比我奶奶從縣委大樓逃出來跟了他還要得意。當然,我爺爺的得意勁並不是暴露得輕而易見,戰場和商場象兩個嚴謹的老師,而他早已青出於藍勝於藍地深不可測得爐火純青。他隻是盡力讓自己更象一個紳士,同時更象一個學問之人的師長和導師那樣,說出去的每一句話總有那麽一點兒令人酸溜溜地不想迴味都不行的深刻哲理,而決不會象葉龍那樣,為了顯示自己不凡的同時,更為了表示自己對得起自己的恩人,除了滿口文縐縐半書麵半學術式客套話以外,沒有一句是自己的話。

    在他們其實早已互相厭倦但仍談得非常起勁樣子的時候,校長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了。我對他們間一直不停地互相恭維著其實都是為了顯示自己不凡的談論早已不耐煩得透頂——當然,葉龍是令我不耐煩的主要因素。也許是因為他的狗的緣故,也許是因為他的西裝和皮鞋,很久以後我曾費神地猜想過。因此當那人敲第二下時,我竟毫不顧及葉龍的想法,第一時間跑向那栓自我們進來後就一直緊閉著的門。

    比有錢人的棺材還厚實得密不透風的門經我稍稍費力打開後,我幾乎來不及吸一口氣已發出了“咦——?”的驚叫聲。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站在校長辦公室門口的人——竟是雷丁的爸爸!

    “哦 ,你是歐陽美麗?”雷丁的爸爸似乎也有點兒吃驚,但是他馬上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雷丁的爸爸?”我忘了雷丁曾告訴過我他爸爸是老師,一時竟明白不過來他怎麽會出在這裏。

    “哦,雷老師,進來吧!”葉龍隨意地招唿了一下雷丁的爸爸,然後又轉向我爺爺,“來,歐陽伯父,我給您介紹一下,他是小雷,也就是您孫女的班主任。請您放心,您孫女在小雷的班上肯定會學得很好。小雷一直是我校的骨幹分子。小雷,這就是我前幾天跟你說起過的你的學生。她叫-------哦,對,叫歐陽美麗。”

    “是,校長。”雷丁的爸爸迴答了葉龍以後,轉而微笑著對我爺爺說:“您好,歐陽先生。感謝您對我們學校和對我的信任。請您以後多提寶貴意見。”

    “客氣了。佩服”我爺爺非常熱情地用雙手握住雷丁爸爸的手,“沒想到雷老師這麽年輕就這麽有作為,真讓我這個活了一大把子的人既高興又慚愧啊!唉,孫女,快過來見雷老師,向老師問好!”

    “我們早已認識了,歐陽先生。”雷老師告訴爺爺,並轉過頭來對我笑了一笑。“我兒子跟歐陽小朋友在同一個幼兒園裏。”

    “雷老師,丁丁好嗎?”當我明白了雷丁的爸爸就是我以後的老師後,我沉悶了多日的心情一下開朗起來,並且再次想起了雷丁。因此,我向我的新老師提問的第一個問題不是關於學問的,而是他的兒子。

    “好。丁丁也天天在念著你呢。”雷老師很認真地迴答我的問題,又說:“下次老師帶你去見丁丁,好嗎?”

    “真的嗎,雷老師?你可不可以馬止就帶我去見他?我真的很想丁丁。我做夢還夢見了他呢。”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馬上去見雷丁。但是,我知道不可能,我爺爺正看看我又看看雷老師,示意雷老師不要答應我。

    “哦,這樣好嗎,到星期六的時候老師一定帶你去見丁丁好嗎?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學,等一下還有許多事要做。丁丁呢,也去幼兒園了。所以咱們得先把學上好了才可以去玩,知道嗎?”雷老師耐心地向我解釋。

    “嗯!”我心裏雖然很失望,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真是懂事的孩子。”雷老師又誇了我一下,還用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我頓時覺得心情好了許多,陰沉許多天的臉開始出現憧憬式的明媚燦爛。

    上學後頭一周的星期六,雷老師真的如約帶我去見了雷丁。並且,後來還常常不定期地帶我和雷丁一起上公園,上少年宮和圖書館等地方。

    每當雷老師帶我和雷丁一起去玩時,我總覺得自己似乎又迴到了和雷丁一起上幼兒園那會兒。每次出去,我和雷丁總是沒完沒了地說話,毫無顧忌地嬉笑吵鬧。而雷老師隻要看著不致創禍,絕不會阻止我們。他的目光追遂著我們的身影,臉上始終洋溢著春天般的笑容——就因為這,使我和雷丁在後來共度了一段漫長而特殊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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