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春天,哈妮再次生下一窩。這一窩比上一年那窩生多了三個,但死了兩個,活下來就隻是多了一個。

    由於有阿娣在我家做保姆,我父母在家裏待的時間便越來越少。他們總是早出晚歸,我越來越難見到他們的麵。每天我還沒醒來的時候,他們就離家走了;而當他們迴來的時候,我則早已睡了。不過,我很少去想到底有多少天我沒見過他們的麵這樣的事,雖然,偶而我在吃晚飯的時候會突然想起來問一下阿娣:“他們迴來了嗎?”。頭幾次阿娣好象不知道我問的“他們”是誰,總是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半天也沒迴答我。而我問完了,並不想要什麽答案。就好象領導問部下好不好時,不過是一種出於自我標榜的需要而已,而並不是真的在關心部下過得怎麽樣。後來,當阿娣明白了我所問指的是誰時,則總是以搖頭作答,然後自言自語地加一句類似“已經連續一個星期沒迴來吃了”這樣的話。每當阿娣說這樣的話時,臉上總有一種複雜的表情。而我則象外星人看大猩猩一樣看著她自己對自己說:“真是莫明其妙!”

    因為哈妮又生了,而我父母又很少早早迴來,因此,阿娣每天侍候完我以後,便去侍候那些小哈巴們。擦尿掃屎幫它們洗澡是每天的例行任務。後來,由於哈妮為那兩個死去的小哈巴過度傷心而受了刺激,加上活著的小狗又比以往任何一窩都多,因此,它的奶水遠遠不夠活著的那七個小哈巴吃時,阿娣又多了一項喂它們喝牛奶的任務。阿娣侍候小哈巴們也象侍候我一樣耐心,從來都是無怨無悔,不厭其煩。

    但是,有一天出晚上,她在侍候完我之後出去侍候小哈巴們時,一會兒就瘋一樣地跑進我的房間撲倒在我的床上,然後在那裏獨個兒地“咯咯咯”大笑不止。我以為她受到什麽刺激瘋掉了,就隻是睜大眼睛看著她。誰知,她喘著氣斷斷續續地對我說:“我——從——今——天——開始——就——可以——不用再喂它們——喝——牛奶啦!啊,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痛啊!哦喲喲——真的笑死我了。”

    “真是有病!莫明其妙!”我在心裏嘲笑她,“為這就把你瘋成這樣?”我不屑地問她。

    “去,你自己去看吧。”她說著一把抱起我向門外走去,邊走邊繼續說:“你看了,準把你也笑死。真是無奇不有。我覺得你們家的事越來越怪。真是怪得太神奇了。”

    “你是少見多怪吧!”我在心裏說。我真的有點懷疑阿娣的腦子出了問題,我不知她到底在搞什麽鬼。在我家裏一年到頭就是這麽幾個人和那麽幾隻狗,還有什麽直得她如此驚奇不已的事呢?我毫無反應地由她抱著我走出房間並等著再在心裏嘲笑她一番。

    “喏,你看!”阿娣抱著來到我客廳將我放在沙發上,用手指著客廳的一個角落對我說。

    “看什麽?”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吉咪伸展著四肢側身睡著,在它的四肢中間有一堆幾乎蓋住了它整個肚皮的黑乎乎的東西在輕微地蠕動著。我不屑地看了一眼,對阿娣說:“這有什麽!不就是地毯的角落被她掀起而已。也許它是冷了吧。”我忘記了當時已是春暖花開之季,早已沒有一點寒意;我也忘記了我家的空調永遠總是調得剛剛好的,根本不會有感到太涼或是過於暖和的時候。何況吉咪自身還有一種人所不及的適應能力。

    “什麽地毯!你再看一下,看仔細一點嘛。”阿娣不停地搖著頭說。

    “不是地毯是什麽?”我還是以為那是地毯因吉咪的唿吸而在輕輕起伏波動。

    “唉——真拿你沒辦法!”阿娣為沒有看到她所預期的我象她一樣的因震驚而引起的激動而有點失望,“你是真沒看清還是假沒看清呀?算了,進去吧,就算你看清了又怎麽樣呢?我忘了你還是一個小小孩,什麽都不懂!”她嘰嘰咕咕地叨著,將我抱起來準備迴到房間去。

    就在這時,我看見那黑乎乎的東西動得厲害起來,而吉咪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躺著,根本沒有動一下。“等一下,讓我再看一下。”我突然阻止阿娣,定定地將眼睛睜到最大,而將雙手卻緊緊地摟住阿娣的脖子。恐懼的同時,我又有幾分好奇。

    “別怕。沒什麽。”阿娣馬上感受到我的反應,本能地將我抱得更緊了一些,“你看清了嗎?你要怕,就別看了,好嗎?”阿娣似乎此時才明白過來我是一個才五歲的小孩,同時大概又想起了一年前的事,因此對我又是哄又是安慰,而對她自己則是又怨又怪,“唉,我真該死!我怎麽還忘記了去年那件事呢?真是,都怪我不好,我不該抱你出來。哦,小寶貝,你可千萬別有事啊!不然,我怎麽跟他們交待呀?”

    阿娣的聲音聽起來好象就要哭的樣子,我的注意力暫時被她吸引了過去。

    “跟誰交待呀?”我看著阿娣的臉問,我突然發現阿娣似乎比剛來的時候更好看了。

    “跟他們呀!”阿娣仍然愣愣的樣子,看也不看我地迴答。

    “他們是誰呀?”我一時竟忘記了我自己口中常說的“他們”是誰,反而問起阿娣來。

    “哦,他們?他們就是------”阿娣忽然反應過來,定定地看著我不知怎麽迴答了。

    “你說交待------交待什麽呀?”我又問。

    “哦,沒什麽,沒什麽。”阿娣不停地搖頭,想要否定自己剛才的失態。

    這時,我看到吉咪身邊的那堆黑乎乎的東西比剛才動得更厲害了,好象有一隻貓在被窩裏爬過來又爬過去,又好象老鼠在厚厚的泥土底下鑽來鑽去。我情不自禁地鬆開了剛才緊摟著阿娣脖子的雙手,一個勁地去揉我的眼睛。剛才的恐懼此刻已完全被好奇所驅逐,我真想自己走過去到吉咪的身邊看個明白。可是,阿娣緊緊地抱著我。

    “我想走近點去看。”我對阿娣說。

    “你還是沒看清楚嗎?”阿娣問我。

    “是啊,我沒看清楚。”我說,“那到底是什麽呀?”

    “是小狗呀?”阿娣已從剛才的驚奇不已變為不以為然了。

    “小狗?”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麽,卻又是一驚,“咦,怎麽它也生了嗎?”

    “不,它哪裏會生呀!”阿娣一個勁地搖頭,不無憒憾和不屑的樣子,“是哈妮生的那些。”

    “哈妮生的那些?”我被阿娣越說越糊塗了,“那它們跟它在那兒幹什麽?”

    “吃奶呀。”阿娣得意地說,“所以我才會那樣死笑地笑呀!你不覺得可笑嗎?”最後她又問我一句。

    “我?”我實在不清楚阿娣說的可笑是指什麽。我隻覺得不明白,為什麽哈妮生的小狗,卻在吃吉咪的奶。

    若幹年後,當我終於明白阿娣當時所說的可笑的含義時,我和我爺爺之間在另一件事引發下,對此事展開了一場不可說不精彩的討論,或者說是精辟的討論。

    最後,我爺爺告訴我,吉咪的行為是地球上所有生物都有的本能和個性使然的生命表現。任何一種生物當它看到同類的生命遭到某種威脅或危險時,它就會地本能覺得自己也將遭到生命威脅或危險,因此,它就會義無反顧地站出來救助同類。在它看來救助同類,就是在為自己爭取希望和未來。

    那麽為什麽哈樂卻不那樣做呢?我又給爺爺出了一個難題。何況它還是那些小哈巴們的生父。我也出於本能的需要,故意強調這一點。

    哈樂也想那樣做的。爺爺沒有正麵迴答我——我想爺爺可能是在有意辨護什麽。爺爺繼續告訴我,但是,有時候,它們自身的一切使得它們無法按意願去做,譬如哈樂,它本來就不具備吉咪那樣的條件,也就是說,它想象吉咪那樣去做可是它做不到。因此,它可能就表現得較為遲鈍一些。其實,它們的本能反應是一樣強烈和敏感的。這就是個性使然的結果。當然,這裏麵還包括了一些它自己的思想和意誌。這是個性的重要一部分。正如吉咪如果不是它自己主動的話,當然也就沒有那樣的行為了。說了半天,爺爺總算說了一句公正而實在的話。我如此評價爺爺的論斷。

    所以,意誌決定行為,勇氣促成行動。爺爺最後對吉咪下了這樣的結論。

    從那以後,每當哈妮生完時,吉咪就做好了應急的準備並且每次都是毫不計較得失地擔起了喂養小哈巴們的一部分責任。而哈妮因為有吉咪的援助,竟不象以前那樣寸步不離地死守著小哈巴們,而是生完沒幾天就又和哈樂在一起了。如此,它生得比以前更頻繁了一些。到最後,它竟隻管生,一天也不管養了。就好象生活中的某些不負責任的人,除了會生孩子就根本不會養孩子也不懂得怎麽管孩子教育孩子一樣。吉咪則一窩又一窩地替哈妮自始至終地喂養著小哈巴們,似乎全然忘記了它自己原來的身份。

    阿娣自從那天晚上的新發現後,竟突然一天比一天豐滿蓬勃起來。

    當我某一天突然意識到阿娣已長成了一個大人,而我是十足的小孩時,隻覺得這一切似乎是一夜之間的事,就好比那個晚上突然發現吉咪的行為一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風西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鶴書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鶴書香並收藏東風西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