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寨的土匪頭子劉疤子被擊斃後,張學階、楊本立率領自衛隊員和鄉親們劉疤子囤積在城門寨頂的糧食運下山,然後分給窮苦的農民,一時間,三王峪一帶的農民革命熱情高漲,農民協會、婦救會很快地恢複建立起來了,王木匠擔任三王峪農民協會主席,杜鵑也當上了婦救會主任。

    4月31日早上,一輪紅日懸在三王峪的上空,露著燦爛的笑容。張學階、楊本立腰上各別一支短槍,帶著五十多人的隊伍告別了三王峪的父老鄉親,也告別了王木匠和杜鵑,然後經兩河口、豬槽灣,浩浩蕩蕩向太平塌開拔。

    倚在村口的那棵大楓樹旁,目送隊伍遠去,這些日子常常令她芳心跳動的張學階漸漸地消失在她的視線,杜鵑雙眼溢滿的淚水簌簌地掉了下來,濕透了她的雙頰。她抹了一把淚眼,掉轉頭,朝村尾的姑媽家奔去。

    杜鵑的姑媽家住在三王峪最裏邊的五雷山腳下,這裏三麵環山,幾戶人家擠在山坳裏,屋前屋後都栽著成片的棕樹和桐麻樹。杜鵑跑到姑媽家的屋場前時,望見姑媽正在堂屋門口擺著一個木馬打棕鞋。

    見杜鵑來了,姑媽遠遠地就打招唿:“杜鵑,你來了?吃飯沒?”

    杜鵑一時沒有應聲,直往姑媽家門口奔去,一頭埋在姑媽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你這丫頭,哪個惹你了?”姑媽不解地問。杜鵑就是不說話,隻曉得哭,而且哭聲越來越大。

    “聽說你這些天不是好好的嗎?還參加了什麽自衛隊,當了婦救會主任,這丫頭,你今天到底怎麽了?”姑媽托起杜鵑的臉,看到了她那一雙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心裏似乎明白點什麽。接著問:“是不是哪個男人欺負俺杜鵑了?”姑媽說完便嗤嗤地笑著。

    “姑媽……沒!”杜鵑一邊撒嬌似地用手輕捶著姑媽地胸前,一邊說道。她離開姑媽的懷裏,一屁股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把自己對張學階的心思一滴不漏地傾訴給了姑媽聽。

    “人家是共產黨,你就不怕殺頭?”姑媽擔心地問。

    “他是共產黨,我以後也要當共產黨,要死就死到一塊兒!”杜鵑毫不猶豫地說。

    “人家對你有那個意思沒?”姑媽接著問杜鵑。

    “那我怎麽曉得?我又不是人家肚子裏的蛔蟲。”杜鵑說道。

    “哈、哈”姑媽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道:“死丫頭,你這不是單相思嗎?”

    “單相思就單相思,反正我就是想他,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杜鵑坦白地說。

    這時,姑爹也從外麵迴來了,看見杜鵑也在自己家裏,劈頭就問:“杜鵑,我剛才還看見你在村口給自衛隊送行,怎麽轉眼間就跑到我家裏來了?”

    杜鵑默不作聲,隻聽姑媽在一旁說道:“人家杜鵑長大了,有心思呢!”

    “有什麽心思嘛?這丫頭。”姑爹閃了一句便直奔灶房。姑媽跟了進去,在姑爹身邊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

    “依我看,張學階這個後生還真有兩下子!”姑爹一邊說著,一邊端著一碗苞穀飯從灶屋裏走出來,蹲在大門口的屋街沿上。他往嘴裏扒了幾口飯,自言自語道:“能幹掉土匪頭子劉疤子,還端了他老窩城門寨,張學階真算個角色!這往後的天下呀,恐怕就是共產黨的了!”

    杜鵑聽姑爹這麽一說,居然來了精神,心裏坦然了許多。便問:“姑爹,聽你這麽說,那你也支持共產黨?”

    “我算不上支持,我曉得有句古話說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姑爹隻上過三年私塾,沒多少文化,居然還懂得這麽多道理,杜鵑打心眼裏佩服。

    吃完早飯,姑爹拿著柴刀和鋸子,獨自一人往屋後的山坡上爬去,姑媽則在堂屋裏依然打著棕鞋,杜鵑一時閑著沒事,也在一旁幫姑媽忙這忙那。杜鵑隨口問了一句:“姑媽,哪天廣福橋趕場?”

    “廣福橋隔五天一場,你算啊……應該後天趕場。”姑媽迴道。

    “那姑爹又要去趕場賣棕鞋呀?”杜鵑接著問。

    “你姑爹前兩天說了,不去了。”姑媽迴道:“你姑爹說,這些棕鞋也賣不了幾個錢,迴頭還要過八裏坡那個關卡,給交什麽過路錢。”

    “那你家還打這麽多棕鞋做什麽?”杜鵑疑惑地問。

    姑媽把嘴貼到杜鵑的耳旁,悄聲地說道:“送給你那心上人啊!”

    杜鵑驀地一下臉就紅了,道:“姑媽,你就隻曉得拿我開心。”

    姑媽立刻變了臉色,有板有眼地對杜鵑說道:“我哪裏拿你開心啊?是你姑爹說的,多打些鞋過幾天給自衛隊送去。”

    杜鵑歡喜極了,沒想到姑爹、姑媽想得這麽周到,覺悟還這麽高。她幫姑媽忙唿了一陣子,忽然問:“姑媽,你家還有布殼子沒?”

    “有啊,還有兩雙。”姑媽明白杜鵑的心思,說完,就奔臥房把一籃子針線活端了出來,遞給杜鵑,道:“都在這裏,你自個兒弄去。”

    杜鵑接過籃子,便在一旁忙開了。她比畫著大小用剪刀剪成了兩雙鞋樣,又剪了雙鞋墊,然後獨自一人躲在姑媽的臥房裏一針一線地忙起來。

    5月5日,唐西桃、董月忠、謝篾匠都先後上了太平塌,他們見了這麽多人槍的一支隊伍,心裏非常激動。唐西桃將八裏坡的情況詳細地給張學階和楊本立做了匯報,另外還告訴說張貴權在螄子岩秘密恢複了黨的組織和農民協會,現正去了桃源縣馬鬃嶺一帶購買槍支,準備組建革命武裝。董月忠也將劉家山、亮獅一帶革命鬥爭的形勢敘述了一番,董月忠發動自己的兒子董學泉,又聯絡石門縣的共產黨員楊文林等成立了有十幾名隊員的暗殺隊、暴動隊。大家重聚一堂,無比興奮。謝篾匠高興地說道:“我迴老棚後秘密聯絡了一些失散黨員,城門寨的土匪被消滅以後,老棚的百姓個個歡欣鼓舞,農會、婦救會也即將地建立起來,最近又吸納了幾名積極分子加入了黨組織,重建了由我和謝世竹、陳新朗、謝和生、謝家生、謝迪凡等組成的黨支部,成立了有二十多人的武裝遊擊隊。”

    張學階、楊本立、唐西桃、董月忠、謝篾匠等經過認真分析、討論,最後決定於後天,也就是5月8日晚上展開行動。

    5月8日,杜鵑和姑爹一家很早就起了床,吃完了早飯,杜鵑和姑爹便背著這些天趕做的兩百雙棕鞋、麻鞋向太平塌奔去。行走在長長的溝穀裏,邁步在深深的密林中,一路的山色美景,杜鵑沒有心思去留連,沒有時間去觀賞,她的心就象天空中飛翔的小鳥,疾快地飛向了遠方。

    晌午過後,當她和姑爹爬上豬槽灣,來到太平塌楊家屋場前,杜鵑才把背在肩上的背簍放在地下,她抹了一把淌在臉上的汗水,迴頭遠望剛才走過的山嶺、溪穀,一道道的山嶺、一條條溪穀似乎披著一件件綠色的衣裳,滿山火紅的杜鵑花疊錦堆豔,鑲嵌在那一件件綠色的衣裳上,這秀美的景色無不另人心曠神怡。

    “杜鵑,你怎麽來了?”山子抱著一捆棕樹葉,從家裏正要出門,一眼看見了杜鵑,便問。

    “我來找你們的。”杜鵑道:“你爹和學階哥他們呢?”

    山子打量了一下跟杜鵑一道來的那人。杜鵑介紹說:“他是俺姑爹,一起來給自衛隊送鞋來的。”

    “我爹和學階哥在蘭家屋場那邊,我正要去那裏呢。”山子這才放心地告訴杜鵑:“你們也跟我一起去吧。”

    杜鵑和她姑爹背著背簍,跟隨在山子的後麵又走了裏把山路才到達蘭家屋場。張學階、楊本立正站在一排排隊伍的前麵觀看蘭世全、蘭世林等自衛隊員在蘭家屋場的曬坪上演習拚刺刀。還隔十來丈遠,山子就朝他爹喊道:“爹,杜鵑來啦!”大家都把目光移過來,杜鵑似乎見到親爹娘一般往前奔去。

    張學階見了杜鵑,很覺奇怪。問道:“你怎麽上太平塌來了?”杜鵑吩咐姑爹走過來,然後把背簍從肩上取下來放在地上,道:“看,這是俺姑爹,我們一起給自衛隊送鞋來的。”說著,杜鵑把兩百雙棕鞋、麻鞋一起拿出來交給楊本立。

    張學階和楊本立打量了一番杜鵑她姑爹,然後一起迎上前去緊握著他的雙手,道:“謝謝你!謝謝鄉親們!”

    杜鵑她姑爹激動地說:“你們共產黨為窮人打天下,鬧革命,鄉親們支持你們!”

    下午,楊本立、張學階留下杜鵑和她姑爹吃飯。飯前,趁張學階還沒來,杜鵑把兩雙布鞋塞到了楊本立的手裏,楊本立好生驚奇,便問:“杜鵑,你這做是什麽?”

    “給他一雙。”杜鵑眨了眨眼,低著頭,羞怯道。

    楊本立笑著,半開玩笑地說道:“杜鵑,你是不是想讓我給你做媒啊?”

    杜鵑的臉一下子更加泛紅了,耷拉著腦袋,默不作聲。杜鵑她姑爹用眼神對楊本立示意了一下。其實,杜鵑的心思,楊本立早已明白,也多次跟張學階提起過。

    張學階從外麵走進來,見大家默不做聲,杜鵑還把頭埋在桌簷下,便問:“你們怎麽啦?都不說話。”

    楊本立站起身,把一雙布鞋丟到張學階的手中,留下一句:“你看是怎麽啦?”然後又迴到自己的座位上。

    張學階拿起布鞋,看了看身旁的杜鵑。他引開了話題,說 :“吃飯吧,大家快吃飯。”

    張學階他們四個人圍坐在桌旁,隻是自顧自地吃著飯,一個個沉默不語。

    天黑以後,五十多名自衛隊員個個手臂上係著棕葉帶,隊伍再次集合。看到隊員們腳上穿著自己和姑爹送來的新棕鞋,張學階和楊本立也換上了新布鞋,杜鵑心裏塌實了很多。

    “隊伍又要行動了嗎?”張學階站隊伍的前麵在給同誌們訓話,杜鵑有些疑惑地問站在身旁的楊本立。

    “是的,今晚行動!”楊本立告訴杜鵑。

    “我也要去!”杜鵑毫不猶豫地說道。看她那眼神,似乎在向楊本立祈求。

    楊本立幹咳了一聲,沒有做聲。張學階講完了話,朝楊本立這邊走過來,示意他再給同誌們交代一些事情。

    “學階哥,我也要去!”杜鵑見張學階走來,迎上去對他說。

    張學階猜測楊本立已經把今晚要行動的事告訴了杜鵑,於是,對杜鵑道:“你莫去,打仗很危險!”

    “我不怕!”杜鵑斬釘截鐵地迴答。

    “杜鵑,你在村裏帶領鄉親們給我們做鞋,這就是對我們最大的支持。你看,同誌們穿上你送來的新鞋,多好啊!以後我們隊伍要發展壯大了,你的工作忙都忙不完呢!”張學階勸杜鵑,接著又問:“王木匠那裏工作得怎麽樣?”

    “他正按你的吩咐組織村民收集廢鐵,準備起爐打造梭鏢、大刀呢。”杜鵑告訴說。

    “這就對了,杜鵑。我們在前方殺敵人,你們在後方要把村民組織起來,支援我們。”張學階鼓勵道:“你們在後方支援我們,這也就是革命,村裏的工作需要你和王木匠這樣的好同誌。”

    杜鵑覺得自己越說越說不過她的學階哥,學階哥說的每一句話總有他的道理。於是,杜鵑再也不說什麽了,她抿著嘴,一排潔白的上牙緊咬著下嘴辰,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朝下在自己的兩隻腳上遊移著。

    天,黑定了好一會兒。太平塌上蘭家屋場幾戶稀散的人家在夜幕的籠罩下再也看不見屋裏的一絲燈光,連狗叫的聲音也早已消失在這漆黑的夜空。

    張學階、楊本立帶著五十多人的隊伍離開了太平塌,摸著黑,沿著趕鴨坡的石板台階而下,然後直奔八裏坡。

    夜幕下,再次目送同誌們遠去,雖然又看不見了張學階的身影,可杜鵑今晚沒有再流淚,她學會了用思念這根紅線把學階哥牢牢地栓在了心底。她默默地祈禱、默默地祝願著學階哥帶領同誌們旗開得勝,凱旋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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