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本立的家在太平塌東南麵的山崖邊,東麵靠近趕鴨坡,南麵是深山峽穀豬槽灣,西麵懸崖峭壁下是三王峪。在太平塌,楊本立家也稱得上一戶殷實人家,四間木瓦房單門獨戶,還有豬圈牛舍。楊本立有三個兒女,女兒楊彩雲已嫁到廣福橋小鎮附近獅子岩一個貧苦農家,女婿就是張貴全;大兒叫山子,已過弱冠之年,但未婚娶,常年跟在父親背前背後;小兒叫林子,剛滿十三歲,在觀音庵小學堂讀書,寄讀在他姐姐、姐夫家,平常個半月才迴家一趟。楊本立雖年近半百,但身子板特硬朗,他常年生活在太平塌,除了打理家裏農活外,閑時總喜歡帶著大兒子和附近的十幾個山民一起打獵,因而練就了一身好槍法,百米之外也能打下空中飛行的小鳥,他的夥計們都尊稱他為“楊神槍”。

    太平塌山高路險,四周地形複雜,易守難攻。本來,楊本立一家和太平塌的其他村民一樣,生活過得雖然有些清苦,但還算太平。自張登之當上了團總後,常常派鄉丁前來搜刮民脂民膏,惹得太平塌的鄉親們對他恨之入骨。去年“馬日事變”前,廣福橋的農民運動蓬勃發展的時候,楊本立主動找到張學階要求參加農民協會,他還走村串戶,到太平塌、豬槽灣、三王峪的一些貧苦農民家裏宣傳革命道理,發展了一百多人加入了農會,創建了由十幾個獵手組成的太平塌農民自衛隊。去年五月由張學階介紹,楊立本成為太平塌第一位共產黨員。

    天已煞黑,伴隨著幾聲狗叫,張學階來到楊本立的家,敲了敲門,喊道:“楊叔?楊叔?”

    “哪個啊?”楊本立聽見有人喊門,便走到堂屋大門口去開門。

    “哎呀,是學階啊!”楊本立一打開大門,一眼就認了出來。“稀客呀。快進來。”

    張學階進了楊本立的家。雖到清明時節,但太平塌的夜晚依然感覺陣陣寒意,山子正坐在火坑邊烤火,楊本立的妻子正在灶房裏做晚飯,張學階覺著肉香撲鼻而來。

    “學階啊,我昨夜做了個夢,夢見菜園裏的青菜,青油油的。剛才我還跟我老媽子嘮叨,說今天會有親人來,天快黑了怎麽還沒看見個人毛呢?”楊本立平常說話就這麽打趣:“哈哈!你說巧不巧,這不,你來了嗎?”

    張學階會意地笑了笑,沒有做聲。

    “學階,聽說你不是死了嗎?怎麽又……?”去年,張學階被捕後被押送到縣城砍頭的事在廣福橋早就家喻戶曉。楊本立瞟了山子一眼,然後用眼神對張學階示意了一下,張學階心裏明白這裏沒有外人。其實,山子在父親的影響下,去年七月已參加了自衛隊,是太平塌農民自衛隊的骨幹。

    “哈哈,我命不該死呀。”張學階也詼諧的說:“我走到半路上,馬克思不要我,說交給我的任務還沒完成。”

    “哎呀,學階,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死的,去年你剛被捕後我倒是很急,但聽說你被押往縣城,我就不怎麽擔心了。到縣城去的路,盡是高山峻嶺,我當時就想,你這麽精得象猴子的人肯定會有辦法逃脫的。”揚本立拿著火鉗從火坑裏挾了一個小火熾點燃唅在嘴裏的旱煙鬥,“吧嗒吧嗒”地吸了幾口後說道。

    張學階又把自己脫險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講給楊本立和山子聽。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聽著張學階的故事,山子在一旁湊合道。

    “唉!後福就不說了,這個世道……”張學階咽在嘴裏的話還沒說完,灶房裏傳來催人吃飯的喊聲。

    “學階,咱們後福難說,還是先享享口福吧!”楊本立拉著張學階的手一起進了灶房。

    晚飯很豐盛,張學階很久沒有享用到這麽好的飯菜了。原來,因昨晚托夢,楊本立琢磨著今天有親人來,清早就和山子一起上山打獵去了,果然還打了一隻野兔。

    吃罷晚飯,楊本立父子倆和張學階又圍坐在火坑邊聊了起來。

    “楊叔,這段日子,你這裏的情況怎麽樣?”張學階想急於了解,問道。

    “我這裏還算好啦。你被捕以後,張登之率領幾十個鄉丁上太平塌搜山,想抓我們。我就帶著山子和十來個獵手跟他們在山裏打轉轉。你曉得啊,太平塌這麽寬的地方,到處是深山老林,怎麽一下子找得著我們?我們跟張登之就象捉迷藏一樣,把他玩了個把月,後來他下山了,我們又迴來了。”楊本立講述著,接著又問:“你這次迴來,有什麽新名堂?”

    “楊叔,我這次迴來就是跟你取經來的。”張學階用右手捧著嘴湊近楊本立的耳朵說道。

    “跟我取經?取什麽經?”楊本立不解地問。

    張學階驀地站起身,緊握拳頭,有力地說道:“就是要跟你一樣把大家組織起來,拿起槍杆,與敵人鬥!”

    “好!拿起槍杆,與敵人鬥!”楊本立父子同時站起來,異口同聲地說。

    此時,火坑裏一根根柴火在熊熊地燃燒著,高高升起的火焰,照亮著楊家屋裏的每一個角落,也照亮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心。

    張學階把最近工作的想法和安排告訴了楊本立父子倆。當得知4月9日召集黨員在自己家裏集會及張學階明天還想趕往老棚聯絡謝篾匠時,楊本立朝灶房裏大聲喊了句:“老媽子,今朝到初幾了?”“閏2月,初十。”楊本立的妻子在灶房裏收拾著,應道。

    “學階啊,前些天我到三王峪見到過謝篾匠,我跟他約好了的,這個月十八,也就是4月8日他來我家織籮筐。”楊本立瓣了瓣手指,然後對張學階勸道:“我看你這腿一瘸一拐的,也不大方便,明天就不用去老棚了。”

    “織籮筐?怎麽還要到老棚去請謝篾匠?”張學階覺得奇怪,道:“我姨夫不也是好篾匠嗎?而且就住太平塌的。”

    “學階,你不曉得啊,自你去年被抓以後,你弟弟也不見了,你姨夫到處尋找你弟弟,大半年了你姨夫都還沒迴來。”楊本立解釋說。

    張學階眯縫著眼,抿著嘴,好久沒說一句話。

    楊本立勸張學階暫時就待在太平塌,等腿傷稍好了就帶張學階和其他獵手一起去打獵,一來練練槍法,二來與其他獵手也好混個眼熟。張學階覺得這樣安排也不錯,他也正想見見這些獵手,於是他決定留下來。

    夜深了 ,楊本立家的燈還在閃亮著,火坑中依然升起熊熊燃燒的火焰,燈火將整個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按照謝篾匠和楊本立的約定,謝篾匠應該在4月8日達到楊本立的家,這天張學階和楊本立從早到晚沒有出門,一直等候在家裏。張學階在楊本立家的門前、屋後來迴繞來繞去,不知繞了多少迴,楊本立也時時吩咐山子去屋前山口望一望,看謝篾匠是否來了。

    太陽漸漸地從太平塌西沉下去了,他們左等右等,仍然不見謝篾匠的蹤影,一個個心急如焚。

    “這個謝篾匠,今天是怎麽了?平常都是說一不二的呀。唉……”楊本立在抱怨自己,也很納悶。

    “爹,別急,再等一會兒。謝篾匠是個很講義氣,也很講信用的人,也許他……”山子看父親急壞了,他也著急了起來,但還是安慰父親說。

    “楊叔,山子說得對,我們再等一會兒。”張學階插著話。其實,這時候他心裏比誰都更急,甚至有點後悔自己沒有親自去老棚聯絡謝篾匠。

    山子他娘已經睡去了,張學階和楊本立父子還坐在火炕邊,楊本立一口接著一口地“吧嗒吧嗒”吸著旱煙,大家誰都不說話,好像窒息一般,隻有火炕裏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時而發出“唿唿”的歡笑聲,這火焰把屋子裏照耀得通明。

    “汪,汪汪,汪……”待在家門口的老黃狗突然叫了起來。楊本立立馬站起身,兩把椅子也隨他拌倒了在地上,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堂屋門口,打開大門一望,看見從屋前的山坡下鑽上來一個黑影,他斷定是謝篾匠來了。於是,擱在心上的那塊石頭終於掉了下來。

    這時,張學階和山子也跟了過來,謝篾匠已經站到了楊本立的家門口,四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據謝篾匠說,今早他清早就從老棚動身了,可走到老棚和三王峪交界處的馬蘭峪時,他發現那裏有一股土匪,凡在此過路的人,如不留下錢物,就被綁架上山。正巧,謝篾匠出門時除了腰上別了一把蔑刀外,其他什麽都沒帶。於是,謝篾匠隻得悄悄迴頭,改走鍋耳潭,繞了許多路後才趁夜從豬槽灣爬上太平塌的,一路多走了好幾十裏山路。

    聽謝篾匠說完,張學階和楊本立父子連忙齊聲道:“辛苦你了。”

    當謝篾匠發現張學階也在楊家時,很感詫異。楊本立把張學階這大半年來的驚險遭遇和這次迴廣福橋的目的一一告訴了謝篾匠。謝篾匠緊緊拉著張學階的手,說道:“學階,去年自你被押走後,我們幾個都沒有主心骨了,我和老楊每次碰到一起就說你不會死,你會迴來的。今天終於盼到你了,這太好了。”

    4月9日早上,由楊本立聯絡的蘭世泉、蘭世林兄弟等十二名獵手首先趕到楊本立家中。這十二名獵手都是楊本立去年6月召集成立的太平塌農民自衛隊隊員。為以防萬一,楊本立與張學階、謝篾匠商量後,便召集山子和十二名隊員,分別安排在趕鴨坡上下兩頭和楊本立的家附近站崗放哨。

    下午五點,唐西桃與劉家山的董月忠兩人避走八裏坡,繞道青龍灣進入豬槽灣,然後爬上太平塌。晚飯後,山子他娘搬來一個木盆擺在堂屋的大門邊,點著桐油燈,拿起菜刀“劈裏啪啦”地剁著豬草,山子則帶著六名自衛隊員在自家的屋前屋後來迴巡邏,蘭世全、蘭世林兄弟和其他四名自衛隊員在趕鴨坡一帶放哨。

    在楊本立家的灶房裏,點著一盞桐油燈。張學階、楊本立、唐西桃、董月忠、謝篾匠五人圍坐在一張八仙桌旁,一邊吃飯、喝酒,一邊開會。這是自去年五月廣福橋農民運動遭受挫折,黨組織遭到破壞後,第一次秘密召集的黨員會議。

    今晚的太平塌顯得格外寧靜,也格外太平,隻有楊家屋裏的燈火徹夜照亮著。

    當一彎皎潔的月亮漸漸在天邊退去的時候,那突然顯得高而遠了的天空,則呈現出一片肅穆的神色,深藍色的天幕上閃爍起來一顆耀眼的星星,它是那麽亮,那麽大,整個廣漠的天幕上隻有它在那裏放射著令人注目的光輝,活像一盞懸掛在高空的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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