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聲就向前倒下了。

    接著背後露出了腳還沒落地的陳逆。

    另外兩個人一時間沒料到偷襲,陳逆趁他們注意力還沒來得及迴轉的時候,迅速就要衝向順兒:“他們沒動你吧?”

    剛向順兒的方向跑了一步,就被倒地的那個給結結實實絆了一跤。

    於是那四人又扭打在了一起。

    從診所出來的時候順兒才得知了這場鬥毆的前因後果——

    有人在校園論壇裏造謠林琅,但唐玉樹臨時有事離開成都,交代陳逆說十萬火急——“在林琅看到之前幫忙處理一下這事兒!”

    陳逆記得自己本科時候的朋友好像和學校論壇的管理混得熟,就要了那管理的聯係方式,約了個酒局想要拜托他們刪一下那個造謠的帖子。

    結果管理、也就順兒手下那個小幹事——那人自己加戲:以為陳逆是要拚酒的,還叫了兩個兄弟。

    於是兩方一落座之後就沒好話。

    好死不死那個造謠林琅的人就是他叫來的兄弟之一。被陳逆問及時還咬緊牙關聲稱自己沒造謠:“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打聽!”——反正麵子上過不去,就是擰著不肯刪。

    起承轉合都說完了:“於是這就動起了手來。”

    性感的小薄唇都給揍腫了。順兒氣得翻白眼:“我就是宣傳部長。你們跟我說我,我現在就能登錄後台給刪了!”

    “我哪兒能知道啊?!”

    “那……那你都跑了還跑迴來幹啥?我都白給你爭取逃跑時間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上下級關係啊!——我不是擔心他們打你嗎?”

    “哦……”

    心裏樂開了一朵小花。

    嘴上卻非要抬一下杠:“用不著你擔心!”

    陳逆不吃硬:“那我還用不著你救呢!”

    “你什麽態度?我不給你刪帖了!”

    “那是造謠林琅的——你自己的兄弟,你愛刪不刪!我就給剛那畜生去磕頭,我也不找你!”

    “欸!你憑什麽這麽對我啊!明明我幫你了,怎麽你……!”

    心裏的小花被風雨摧殘凋零。

    “欸……欸你哭啥啊——欸,你別啊……你可別跟唐哥林琅他們麵前說我壞話啊……”

    “……”

    陳逆抽著悶煙

    苦著臉:“這是……什麽事兒啊……”

    因為是輕裝走的,落地後時間還早,林琅就直接帶著唐玉樹去了以前大學附近的美食街吃了幾處小吃。見一家吃一家,當下就把唐玉樹撐得臉圓了一圈。

    林琅倒是啥都沒咋吃,每次買兩份的食物,咬一口就全塞給唐玉樹了。

    “撐死了!”唐玉樹噎得嗝聲連連。

    “吃不下就不吃了,你硬吃幹什麽?”

    “浪費啊。”

    “貴公子還怕浪費?”

    “你別擠兌我!”唐玉樹揉著滾圓的肚子:“我這樣兒的,勤儉持家,你不喜歡嘛?”

    “行。”倒是被他說服了。

    到酒店後林琅先去洗了個澡,出來後,就見唐玉樹已經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了——可能是吃了太多,血液都忙著擠到胃部去消化了,腦部供血不足。

    看著光膀子睡覺的唐玉樹,林琅沒忍住偷偷抹了一把他的腰。雖然摸的機會有很多,但不知道為什麽,偷偷摸就偏偏比較有感覺。

    摸完林琅就心滿意足地摸起了自己手機。

    先是翻了翻手機相冊,把下午在印刷廠裏拍的趙妍妍新書毛坯的照片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又去逛了逛學校的論壇,翻到了唐玉樹前幾天發現的那個帖子,點開了評論。

    有一條莫名其妙的評論說:“怎麽刪了?”,林琅不知道這人在說啥,也就忽略過去了。

    剩下好多都是[老糖·布萊恩]發的——比之前還有多了幾十條。哪怕被論壇管理追著威脅“禁止灌水,違者拉黑!”,這個“老糖”還是不知死活地一直灌水。

    就這小招兒,還騙自己說是“你在這裏也有一百多個讀者呢!”……放在諜戰片兒裏,他肯定是第一時間就把情報悉數泄露掉的那種。

    明明是定的雙床標間,可林琅還是任性地擠上了唐玉樹的床。

    對於明天要麵對的事情,林琅心裏還是慌張。

    但借著唐玉樹的溫度,那份慌張便能消減幾分。

    48幸好

    48幸好

    躺到一點的時候還是無法安然入眠。

    中途唐玉樹從睡夢中突然醒了,混沌地坐起來:“咹……你洗完澡了?那我去洗澡。”

    “別去了。”林琅拉住他,不想離開他的溫度。

    唐玉樹揉著眼看了一

    下時間——01:13。“怎麽還沒睡啊?”

    林琅看了黑暗裏的唐玉樹一眼:“睡不著。”

    “我打唿嚕?”

    “不是。我好害怕。”

    “還是怕嗎?”

    “……”

    “那明天不去了。”

    “這趟白迴來了。”

    “原諒不了的就別逼自己原諒了,還沒到時間吧……”唐玉樹這麽說。

    林琅盯著天花板,沒說話。

    唐玉樹把胳膊從林琅後頸塞過去,把他的頭往自己肩的方向攬了攬。

    林琅轉頭看唐玉樹的眼睛——哪怕是在黑夜裏,唐玉樹的眼中都能收納得下窗外的厘厘微光。

    像你這麽好的人……“你也有過無法接受的事情嗎?”

    “有啊。”

    “講講看?”

    “嗯。也不是什麽大事……”

    “大二那年——青秧是初二來著……吧?那年你記得不?鬧過食安問題,那時候全行業都受了影響,唐爸的廠子也被波及,出了狀況。唐爸當時狀態特別差,變成了……我們都不認識的那種人;解決不了問題,就喝酒;喝了酒,又更解決不了問題。那年末唐媽在法國,過年的時候正巧法國機場暴雪,航班取消。唐媽沒能迴來,唐爸也不在家,我就帶著青秧出門去買煙花。”

    “買那個、細細長長的那個、會噴小火星子……叫啥子來著?你說過你也愛玩兒。”

    “細細長長、會噴火星、我愛玩兒……唐玉樹的二弟?”

    “別鬧!我哪兒細啊?!”唐玉樹臉隔著暗夜也明顯紅了幾度。

    林琅從無聊的揶揄裏取了樂,心情好了一些,轉成了側麵枕在唐玉樹的臂彎裏。

    “仙女棒?”

    “對,仙女棒。我們買完迴來的時候,除夕夜,就在小區門口被兩輛麵包車、一眾人堵住了。是唐爸廠子裏的員工,我見過。我知道他們來幹什麽:來要工錢——唐爸那年廠子裏沒能結給他們工錢。打頭的那個工人叫我少爺,他說:少爺,沒錢過年啊……那男人還帶著個女人和小孩兒,打親情牌:孩子過年都沒買新衣服,開學還要交錢。”

    那小孩兒比青秧小不了幾歲。

    寒夜裏,小孩兒躲他媽媽背後。唐青秧躲唐玉樹的背後。

    唐玉樹試著溝通:“叔,我爸沒迴來。大

    過年的,我也沒聯係上他——等他一迴來,我就替您催他哈!”

    那些人沒什麽文化,溝通起來真的難。

    這些人,為了錢,是可以亡命的。

    那男人慢吞吞地點了根煙,又抽完。整個過程一聲都不吭。

    最後他踩滅了煙頭,指使跟著的人開其中一輛麵包車,拉著女人和小孩兒先走了。

    “我知道他們啥意思——先禮後兵。親情牌打過了,沒用;但今天就是要拿錢走人的。青秧那時候攥著我的手,特別緊,還發抖,冰涼的——那感覺我記得特別清楚,涼的我心髒都疼。我就也隻能攥緊她。我那時候覺得:這輩子我可能不會擁有太多人,親人愛人、兄弟朋友,但未來的每一天,我都不許我身邊的人過得這麽害怕。”

    那男人看了看躲在唐玉樹身後的唐青秧,又跟唐玉樹招唿,他說:“少爺,我帶您出去轉轉吧?”

    唐青秧已經在背後用手抹眼淚了。因為攥著唐玉樹的手,眼淚也一並流在了唐玉樹手上。

    唐玉樹沒肯上車,退後了幾步:“他欠你們多少?”

    那男人有記賬,從懷裏摸出一張紙條,給唐玉樹指著身後的人頭數了數:“家裏兄弟幾個都是給唐老板打工的,總共數上:九萬八。”

    ——兄弟,九萬八,救命用。

    “我當時給陳逆發了一條短信,這麽跟他說。沒一會兒陳逆給我撥過來個電話,確定是我本人跟他借的,就跟他爸借了一筆,沒一刻鍾,就給我轉過來了。”

    “他還真挺夠意思。”

    “送走那些人之後我帶著青秧迴去。一直到進了屋裏,她才敢哭出聲音來。”

    我那時候特別恨我爸。

    有整整一年,我都沒跟我爸說話。

    後來是有天我爺爺生病了。原因是因為他在村裏和小孩子因為玩兒空竹玩兒到賭氣,把自己氣壞了——突發腦溢血。我那陣子看著唐爸在醫院跑上跑下,躲在樓下花池邊抽煙抹眼淚的時候還挨了小護士的罵,我就又突然覺得他不可恨了。

    你知道為啥子嘛?

    林琅,你說一個人,他成熟的極限是什麽啊?

    我爺爺那麽大年齡了,他也會因為玩兒空竹生了氣。唐媽唐爸那麽大,他們也經常陪青秧看偶像劇,看著看著還入戲了,因為女主角兒到底該和哪個男的在一起而拌起嘴來。

    成熟不是我們後來不

    愛玩兒空竹了,不愛吃糖了,不愛偶像劇了。是我們後來都會忘掉這些東西——被迫忘掉的。

    因為我們總要去忙一些身為“大人”不得不做的事兒。

    唐爸不是個好人嗎?

    廠子沒出狀況以前,我們也很愛他啊——我倆處得跟兄弟似的。我考砸了在學校挨了罵,迴了家他約我去小區裏打球。還跟我說:“一次不及格算啥子,十年後這些破事兒都是我們的下酒菜而已!”

    你說他好不好笑?哈哈!

    可他撐不住的時候,我卻沒把他當兄弟了——當成了“爸爸”。他最撐不住的關頭,我卻都理直氣壯地要求他不許脆弱,不許手足無措。沒約他打一把籃球,沒拍他肩膀告訴他:“這不算啥,十年後這些破事兒都是我們的下酒菜而已!”

    我那時候就覺得,他不可恨了。

    “原諒”大概就是:接受了他不是無所不能的。不是無所不能的,但我還願意愛他。他沒做到的、做著吃力的、我也該站出來幫他做;不需要他一個人保護我們所有人,我也該保護得好我自己,也該保護得好青秧。

    再後來唐爸站起來了,還一直都做的很好。那件破事也真變成了他後來的下酒菜。

    可我卻一直內疚:他陷進泥潭的時候,當時我隻是站在泥潭邊上冷漠地看他。

    所以後來我有了你,也就克製不住地想幫你。

    是因為喜歡你。

    也是因為想解脫掉我的內疚。

    “我的經曆沒辦法給你當參考,你就當聽個故事就好。我也不是勸你原諒媽媽,我隻在乎你的感受:你如果還是恨,我會陪你;但你要是恨著覺得累、覺得不如放下,我也會陪你。”

    林琅窩在唐玉樹身邊睡著了。

    那夜裏他被唐玉樹的體溫環著,他又做了一個夢。

    還是那個遺忘不掉的場景。

    媽媽牽起自己,往樓上走。

    林琅預知了結局,所以想逃,可身體卻不受控,隻能跟著既定的劇本發展。

    “站上三樓去能看到爸爸的果園嗎?”

    果園——父親服刑的地方被長輩們這麽稱唿。

    “看不到啊。”她說:“看到有什麽好?”

    可她站到三樓上的時候,卻還是用力地抱起自己,問了一句:“琅兒看得到果園嗎?”

    所以……她到底是恨他

    嗎?

    林琅在夢裏,第一次想到了這個問題。

    林琅有點懼高的。可這時候卻也沒心情“懼”了。

    努力地張望了好久,他告訴媽媽:“看不到呀!”

    她嚎啕起來。她似乎慣性地隱忍痛苦,就連哭的時候,都用力地壓抑自己喉頭不許發出聲音。

    於是她抱著自己向後倒去。

    向後倒下去之前,林琅的視線中看到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在夢裏,林琅知道那個小男孩就是唐玉樹。

    他就站在自己和母親身後,向著自己在喊什麽,可自己聽不到——雖然在同一場夢裏,卻又似乎隔了一個不可逾越的空間一般。

    在半空跌落的時候,林琅看到唐玉樹從樓上探頭下來,很焦急的表情。

    可緊接著,自己就看不到唐玉樹了,因為身體被扭轉,於是看到的又變成了地麵、鋼筋、磚土。

    她死了,他沒死。

    他摔懵了,吃了鈍痛的身體失了禁。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迴頭看到她在地上,麵目全非著。她歎出的最後一口氣路過漲滿血液的喉管,帶出一陣含糊而悠長的喑啞。

    那聲喑啞裏其實有什麽聲音的。自己沒聽明白。

    或者不想聽。

    或者不敢聽。

    可這次林琅壯著膽子靠近她一些。

    才從萬籟俱寂的夢裏,聽清了那寸被自己遺落在久遠時光那頭的聲息。

    她說:“幸好。”

    幸好什麽?

    林琅退後幾步。

    他身上沾滿了她的血,有氣味,還有溫度。

    接著,年幼的唐玉樹也從樓上躍下,倒在自己和媽媽中間。

    林琅驚得從夢裏醒了過來。

    黎明的天色尚暗,有星子還未完全被遮蔽掉光芒。

    唐玉樹躺在自己身側。

    不是年幼的。

    林琅頭有些發脹,他向左邊看去,看了很久的唐玉樹。男生熟睡著,不知道在做著什麽夢。

    揉了揉太陽穴,林琅轉頭向右的地下看去,看到了自己的、和唐玉樹的拖鞋。

    唐玉樹明明睡在床的左邊,可拖鞋卻在床的右邊——想必是昨晚自己霸道地擠上床後,他自己默默挪進了裏側,給自己空出來一

    方棲身之處。

    左邊……唐玉樹。

    右邊……地下。

    林琅突然注意到什麽似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硬掉。

    林琅,你說一個人,他成熟的極限是什麽啊?

    原諒大概就是,接受他不是無所不能的。

    他陷進泥潭的時候,當時我隻是站在泥潭邊上冷漠地看他。

    是因為喜歡你。

    也是因為想解脫掉我的內疚。

    怕吵醒唐玉樹,所以林琅捂住了嘴巴。

    無聲地嚎啕起來。

    她是想帶著自己一起死的。

    可她在某一個瞬間,後悔了,翻了身。

    向後倒去時,自己視線裏是天空。

    可在落地時,遙不可及的天空轉瞬變成近在咫尺的地麵。

    落地的時候,她是躺著的,鋼筋貫穿了她的左胸,卻隻擦過了自己的手臂。

    而自己摔在了……她的身體上。

    她說了一句“幸好”。

    幸好我那一瞬間後悔了。

    幸好你沒死。

    作者有話說:

    林琅的夢有點燒腦(?),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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