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光都透不進來,他步入其中,身上散發出淡金色的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黑暗中隱隱傳來孩童的哭聲,他尋聲而去,找到一個滿身傷痕的孩子。

    他抱著膝埋著頭,小聲抽泣著。

    “你躲這做什麽?這裏那麽黑,不怕麽?”男子的聲音非常幹淨,聽上去有種空靈感。

    小孩抬起頭,未被碎發遮擋的額上露出一角的紅痕,他忙抹去臉上的淚痕,小聲道:“我做錯了一件事,師尊生氣了,師兄也不要我了。”

    “是何事?”

    他睫毛忽閃忽閃:“師尊不讓我接近大師兄,是我害師兄動了凡心。”

    童言無忌的話讓男子輕笑出聲:“你怎知師兄會怪你?”

    “師兄要殺我。”眼淚斷了線似的啪嗒啪嗒掉下來。

    見他這般,男子向他伸出手:“吾……我向你保證,師兄會和從前一樣喜歡你。出去吧,他在等你。”

    他說話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和師尊一樣,不像這個凡塵中人。

    像神。

    神憐憫眾生,卻不會偏愛世人。

    從衣袖中伸出的小手皮開肉綻,被那隻大手握住,牽著他每一步都在向上走,金色的光順著他的手修補著雲舟渡的神魂。

    “你明知是錯,此世卻還要招惹他。傻師弟,你就不怕吃虧的是你麽?”

    視線之下,底下的屍骸從未這麽靜過,不隻是安靜,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寧和。

    立於極高處,雲舟渡已不複幼時模樣,紅衣似火,眼神定定地看著他。

    “為你背負因果,我心甘情願。”

    攬月樓的大火晝夜不分燒了一月有餘,吸引了不少東稷鎮百姓前來圍觀。

    幽藍的結界中充斥著火焰,任誰也無法看清裏麵的情況。

    “那那那……那是什麽?”忽然有人叫了聲。

    那人話音落下,眾人就看到從地下爬出了一隻隻純白色的東西。它們有的像獸,有的像植被,有的像人。有膽大的伸手去摸,卻摸了個空,就像看到了幻覺,那些根本不存在一般。

    “是虛!大家當心!”陳穆抽出背後的劍,神情緊崩。虛不會隨意出來危害人間,更不會一下子出現那麽多虛,這簡直聞所未聞。

    它們出來後卻不是攻擊鎮民,而是衝向攬月樓。

    結界攔

    下了攬月樓外所有人,卻攔不了虛,看著虛一隻隻闖入結界,陳穆心急如焚,也不知兩位仙友怎麽樣了。

    結界中,兩道人影從池塘一躍而出。

    沈千眷不知是不是眼花,他看到有什麽東西沉入了地下。

    一扭頭就見雲舟渡眼尾泛紅,坐在地上小口喘著氣。沈千眷頓了下,上前拉起雲舟渡,拍了拍他的背:“怎麽什麽都藏不住,笨死了。”

    熱淚滾落頸邊,懷中發著抖的身軀慢慢平靜下來。

    “我並不後悔。”他道。

    “嗯?”

    “師兄,我可以為你踏平所有障礙,那些能威脅到你的,殺了便是。”

    “……”

    真是太久沒聽到雲舟渡這麽說話了,沈千眷都下意思把他當成了小可憐。

    攬月樓轟然倒塌,徹底成了黑炭,結界中的火光絲毫不減。

    “方才有虛來過。”雲舟渡倒退了兩步,伸手一抓火焰凝成一隻巴掌大的赤,“吱哇吱哇”的不知在說什麽。

    他聽了會兒,抬頭道:“師兄,你可有記得什麽?”

    “記得什麽?”

    “赤說虛吞噬了你的記憶。”

    “……”真能聽懂?

    沈千眷敲了下他腦袋:“都記得,說起來我倒想見見師弟成神是什麽樣的。”

    赤又吱哇一陣,雲舟渡五指一合,赤從指間消散。

    “師兄,你可有迴想起上古時期的前世?”

    沈千眷:“……你別是燒壞了腦子,先把赤解決了,我帶你去找醫師。”

    “果然如此。”雲舟渡不再多言,手上掐了個複雜的訣,鋪滿結界的火收攏起來。

    一隻隻巴掌大的赤在地上蹦躂。

    “好了,它們沒有威脅了,最多幫人生個火。”

    沈千眷趁他不注意悄悄揣了一隻在袖中,雲舟渡看了他一眼,沈千眷若無其事地背著手走在前麵。

    雲舟渡:“赤冥幽虛,是由它們的主人現存實力由低到高排序的,若為其主,不止能令它們做事,也能調動它們的力量,甚至能令它們成為自己的眼睛。”

    “這話倒是新鮮。”還說他是虛的主人,到底有哪點符合。

    結界彈指間消失殆盡,雲舟渡道:“師兄若是不信就試試,就像……這樣。”

    袖中的赤

    扭動起來,“噗”地噴出一口火,燒著了沈千眷半邊袖子。

    沈千眷手忙腳亂地把火滅了,順帶把赤甩了出去。

    “雲舟渡!”

    雲舟渡扭身就往赤多的地方跑。

    沈千眷氣得牙癢癢:“你還想往哪跑,燒我衣服,就把你身上的扒下來!”

    木門驟然被人推開,陳穆提劍闖進來:“兩位仙友都沒事……吧。”

    衣襟被扯開的雲舟渡:“……”

    正扒人衣服的沈千眷:“……”

    “我、我隻是看結界沒了,就想進來看看有什麽能幫忙的,兩位繼續忙,繼續。”陳穆語速極快的結束了自己的存在感,同手同腳地倒退著出門,甚至還被絆了一下。

    沈千眷輕咳一聲,臉頰微微發燙,鬆開手道:“東稷鎮的事解決了,先別忙著走,留下來幫我個忙。”

    沈千眷翻來覆去夢了幾天的雲舟渡,還總逮不到始作俑者,迫於無奈隻能找雲舟渡幫忙。

    入了夜,世間的喧鬧歸於寧靜,沈千眷沒有半點困意,腦袋枕著手問道:“師弟呀,你是不是有什麽沒告訴我?”

    “比如呢?”聲音從屋頂傳來。

    “赤那麽容易收服的話,那天都為什麽要搞出那麽多事?”

    “天都目的不純粹,況且赤冥幽虛本就能互相壓製,若是沒有你在,我壓根不會去賭。”

    “……”沈千眷翻了個身,轉向窗邊,“你這算不算又算計了我一次?”

    說到這個,雲舟渡聲音低了下來:“卷卷,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你看到的?”

    沈千眷“嘖”了聲:“沒大沒小,叫師兄。”

    他躺平了望著屋頂:“再怎麽樣,那也是前世,醒來後,我竟覺得是大夢一場,什麽都沒有你重要。”

    說著,他的聲音漸漸輕了,似是睡著了。

    雲舟渡側耳聽了會兒,一道黑影從窗口躍了進去,接著銀鈴聲響起。

    師兄說的,應該就是它了。

    29、誤會

    ◎“世間的善惡,你真的分的清嗎?”◎

    沈千眷夢中被吵醒,坐起身捏了捏眉心。一抬頭就見隻白貓揮著爪子,弱小可憐又無助地盯著他。

    雲舟渡捏著九命的後脖頸提到他跟前:“你養的?”

    九命脖子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銀

    鈴,用一根細細的紅繩係著,任它怎麽晃也不見有聲音傳出來。

    沈千眷目光掃過它,看向雲舟渡,微愣了會兒才“嗯”了聲,像是為了確認現在不是在做夢。

    “你夢到什麽了?”見他這反應,雲舟渡不由好奇地問了句。

    他不問還好,一問那些隨著醒來逐漸淡忘的畫麵又重新湧入腦海。

    刀鋒劃過地麵,寒意透過胸膛穿心掠肺。沈千眷每走一步,腳下都有冰霜凝結。

    “你還要騙我到什麽時候?”

    雲舟渡退無可退,將經年所學忘了個幹淨般,隻是深吸了口氣直視他:“不是我要瞞你,是你從來都不信我。昭天劍宗內外一共有幾名劍修?從一個名門正宗淪落到不入流的野雞宗門你知道用了多久麽?”

    “不到兩個月啊,沈千眷。”他閉了閉眼,複又睜開,黑白分明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世間的善惡,你真的分的清嗎?”

    “你說那麽多,無非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天都的人快來接應你了吧。”

    眨眼間泛著寒氣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沈千眷緩聲道,“雲淮離……我恨死你了。”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有的是在這濁世中摸爬滾打,積攢了足夠多的失望,才最終演變成了捉摸不透的愛恨。

    “恨我麽?”雲舟渡垂下眼眸,微扯嘴角,“你知不知道,從前你每次在我麵前提起雲舟渡,眼裏全是光。”

    “……”

    雲舟渡仰起脖子,將自己脆弱的脖頸徹底暴露在他眼前:“師兄,你真的要殺了我嗎?”

    ……

    沈千眷又揉了揉眉心,接過九命,解下銀鈴,晃了兩下依然沒有聲音。

    “明日交了除祟令,咱們迴宗門吧。”

    “好。”雲舟渡善解人意的沒再追問下去。

    沈千眷拎著九命走遠了些,確認雲舟渡聽不到才放下白貓,晃了晃銀鈴:“這是什麽?”

    覃遙:“喵嗚~”

    沈千眷:“……說人話。”

    覃遙猶猶豫豫變迴人形,捏著耳朵慫慫地說:“是三生鈴……主人不是說要想起過去的事嗎?我隻是想幫幫主人。”

    三生鈴也叫三聲鈴,鈴響一聲魂遊九天,鈴響二聲前塵入夢,鈴響三聲歸魂入體。能不能想起三世前塵往事另說,上輩子的事定能事無巨細的記起來,想忘

    都忘不掉。

    且隻能依靠神魂驅策,用起來極其耗費心神。

    偏偏九命不按常理來,他聽到的鈴聲一直都是一陣一陣的。按理說不止上輩子,就算有八輩子的事也該想起來了。可他的記憶斷斷續續,還全是……

    所以他夢到的其實不是夢,都是前世發生過的?

    沈千眷沉默了片刻,調動神魂附在三生鈴上,那原本一個普普通通銀鈴如渡上了一層金光,頓時有一個碗大,古樸的銘文清晰可見。

    竟然不是假的?

    可這麽雞肋的靈器……不是早已失傳了嗎?

    “哪來的?”

    覃遙垂頭耷耳,語氣又有些躍躍欲試:“他不讓我告訴你。”

    “……”這等著他追問的語氣是怎麽迴事?“把這破鈴有多遠扔多遠。”

    “主人還是一點都沒迴想起來嗎?”覃遙疑惑地看看鈴鐺,不該啊,她明明是照著那人說的做的。

    沈千眷無語地看著她。

    “他是誰?”

    覃遙看著比方才更慫了,眼神胡亂瞟向一個地方,心一橫道:“是……是你師弟。”

    “……”

    沈千眷迴頭看了眼打坐中的雲舟渡。

    ……這麽拐彎抹角的,直說不就完了嘛。

    作者有話說:

    二師弟:我不配擁有姓名。

    30、十地惡火

    ◎你渡得了蒼生大千,此世何不來渡我。◎

    天還未大亮,樓下傳來一陣吵嚷聲,沈千眷迷迷糊糊聽了好半天才聽明白一句“莫癡姑娘的屍骨迴來了”。

    莫癡是攬月樓那位跳下池塘變成一具屍骨的紅衣舞娘,迴來了是什麽意思?

    沈千眷清醒了些,下樓時發現陳穆等人已經到了,正在查看客棧前立著具紅衣白骨。

    屍骨上的紅衣很新,完全不像被埋了六年該有的樣子。

    周遭議論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造謠說莫癡迴來找負心漢尋仇了。

    沈千眷找了圈,沒見著雲舟渡,雖說他不喜湊熱鬧,但這“莫癡”屬於除祟令的範疇,他不出現必有反常。

    他不動聲色地退離人群,那枯骨驀地動了起來,引得周圍驚叫連連,但由於有陳穆他們在,真正離開的反而沒幾個。

    “何、何方妖孽?”陳九嚇得吞

    咽了下口水。

    陳穆臉色一變,護著師弟師妹退後。

    那屍骨空洞的雙眼燃起幽火,如同活過來一般,整具骨架看起來都輕盈了不少。

    “她”掩嘴笑了兩聲,聲音如嬰孩般尖細:“姑奶奶不找你。”

    這下即便對修道者有再大的信任也扛不住了,人群作鳥獸散,留下的人就異常醒目。

    “沈千眷,雲舟渡,是你們收服了赤?”她舉止優雅,可每走一步,都有發間的珠釵掉落下來,“兩位好大的本事,不入我天都豈不可惜?”

    雲舟渡快馬加鞭,一把將沈千眷拉到馬背上。身後傳來她不疾不徐的聲音:“浩淵派我來接你們,兩位小友還是不要讓我太為難的好。”

    “別聽別看,她修的是縱鬼之道,在前世赤和冥中有一個為她所掌控。”

    他的唿吸若有若無地掠過耳畔,沈千眷一偏頭就能觸到他的鼻梁。

    “怎樣才能想起前世?”

    雲舟渡明顯的僵了一下:“想不起來便不想了,師兄,不礙事的。”

    沈千眷望著前方的岔路,問:“你想迴昭天劍宗嗎?”

    “不想。”雲舟渡道,“但若師兄想迴,我便陪你。”

    他一向心思通透,識破不說破。沈千眷也無意與他打什麽啞謎:“無論是否可行,總要去求一求師尊,至少……”

    他說不下去了,在外人眼裏,昭天劍宗怕是真沒一個善類。

    兩人還是沒能迴宗門,離開東稷鎮後遠遠就見天都的人攔堵在各個路口。像是等了許久,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分頭走。”沈千眷當機立斷跳下馬。

    “嗯。”雲舟渡掌中爆出一團火,頃刻間凝成了赤,他將赤拋給了沈千眷。

    韁繩牽動,馬蹄踏了兩步又轉迴來。

    “赤的本源乃是十地惡火,性情爆裂,可灼燒萬物,你別揣袖中。”他不放心地又補了句。

    沈千眷:“……知道了。”這事還要記多久?!

    他不就是圖煉丹時這東西能幫自己生個火嘛,要不是小師弟也反對他煉丹,哪用得著這麽偷偷摸摸的!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這更方便了他的隱藏。沈千眷背靠一塊石壁,嘴裏咬著撕下來的布條包紮著受傷的左手。赤趴在他肩上,時不時就“吱哇吱哇”的,不知雲舟渡是哪來的天賦連這也聽得懂。

    赤突然間沒聲了,沈千眷打好結,掃了一眼追來的人,目光一沉:“陰魂不散。”

    抓起長刀,揮刀斬去從石壁上爬下來的枯骨。他朝著另一側掠去,眼前模糊了一瞬,喉間腥甜,鮮血從唇邊溢出,險些從樹上掉下去。不一會兒原先待過的地方便聚集了一堆被操縱著的屍骨。

    “沈千眷,你已身中七屍蝕魂散,能跑到哪去?”一個曼妙的身影立在石壁上,麵容隱沒在黑暗中。

    “我當是誰。”沈千眷硬生生壓下所有不適,冷笑了聲,“元玉姝啊。”

    “哦?你認得本座?”她抬指一點,靈力激蕩,四周的樹木山石成片成片被削斷。

    沈千眷眼見藏不住了,便忍著眩暈立於半空之中。

    “從中古時期苟活到如今的,也就那麽幾個,半神之境的更是鳳毛麟角。”

    元玉姝一躍而起,靈力化形向他抓去:“你知道的倒是多。”

    黑色長刀與那道靈力一觸即分,沈千眷被掀飛出去,赤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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