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個疲憊的、胡子拉碴的年輕男人走出沒有冬夏沒有陰晴的地下機房,拐過一段細長的通道,爬上一層陡峭的水泥台階,來到地上。地上是一家赫赫有名的大公司的領地,水磨石地麵,猩紅地毯直通深茶色玻璃大門。推開大門,太陽立刻在眼前爆炸開來,他們不由眯細了眼睛。陽光熱辣辣地刺激著肌膚,全身滾過一陣又一陣的顫栗:久違了,太陽!其中的矮個男人幹脆舒展雙臂,迎著太陽滿懷深情昂首高歌。

    “噢嗖來米由,給背來狗紮那由拉那它嗖拉……”

    ——意大利語《 我的太陽 》。他叫譚馬。譚夫人是抒情女高音,因而譚馬的歌喉、風範也具有了相當的專業造詣。

    門前正在修路,坑壑赤裸,熱風將黃土掀起,張揚翻飛滾動,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這條路曾有著四排筆直的白楊,往年這時,蓬蓬勃勃的枝葉早已將整條馬路遮蔽,即使走在路中間,頭上方仍有篩篩點點的陰涼。也許就因為白楊,早該拓寬改建的馬路直拖到不能再拖了的今日。北京城高速增長的機動車和路兩旁不斷興起的高科技企業,使這條路成了時時發作的一段交通梗阻。

    “路上橫七豎八堆滿了白楊樹的屍體……”開工修路那天,鍾銳對四歲的兒子如是說。兒子當即就紅了眼圈,一想起那又傷心又憤怒的小模樣兒,鍾銳的微笑便從心底浮出。

    “你笑什麽?”譚馬立刻停止抒情,警惕問道。鍾銳年長他幾歲,身量高他一截。

    “沒什麽。走吧。”

    “走哪?”

    “迴家。”

    “真農民!跟我走!……先去洗個桑拿,再找地兒吃頓好飯,然後嘛,睡覺。睡上至少三天三夜,損失多少,就得補上多少。我老婆說話,要善待自己。”說罷率先走。

    鍾銳抬腿朝相反的方向走,被譚馬一把拽住。

    “非得迴家?……有病啊!”

    “我沒有病。你也正常。誌不同道不合的原因在於,你我各有一個不同的老婆。”

    “我老婆你知道?”

    “我知道你。從一個男人的狀態就可以看出他老婆的質量。”

    “說。接著說。”譚馬興致陡增。

    鍾銳一笑,“你老婆嘛,毫無疑問,是那種……噢,‘善待自己’型的,所以就沒工夫善待你,所以你就隻能像條沒人管的野狗終日到處流竄。”

    譚馬欲給鍾銳一拳,鍾銳接住了這拳頭。

    “還是跟我走吧。上我家去,讓你開開眼。”

    鍾銳家在一座高層建築的十二層樓上。他們等電梯。

    “……沒接觸過日本女人,日本電影總看過吧,日本男人下班迴家……”

    “女人就迎了上去,‘您迴來啦’……”

    “對。然後呢?”譚馬茫然。鍾銳覺著他簡直不可思議,“然後就遞過來一雙拖鞋。”

    “然後呢?”

    “你在家裏真的那麽慘?”

    “我們家的拖鞋隻有洗澡的時候才用,用的時候還得且找一陣子呢。說吧,然後!”

    “拖鞋剛剛換好,一杯不涼不熱的清茶就會遞到你的手上……”

    “‘您辛苦啦,您請用茶’……”

    鍾銳擺擺手:“語式倒還是中國語式,‘先喝點水,喘口氣兒,飯馬上就好,別忘了洗手啊!’”

    “然後就吃飯。”

    “就吃飯。”

    電梯門開,他們進電梯。

    “一般都吃什麽飯?”譚馬著迷了。

    “如果主食不是包子餃子那種帶餡的,平常日子,四菜一湯。”

    “政府標準啊!”

    “那是。”

    譚馬口內津液一股一股地湧,得使很大勁方可盡量不動聲色地把它們鎮壓下去——電梯裏人多眼雜。為了arprha2?郾0,他和鍾銳三天沒出機房,吃了三天的方便麵,已然吃到餓了都不想再吃的程度。

    十二層到。

    “哎,注意不要吃得太飽。”邊走,鍾銳邊叮囑譚馬。譚馬不明白。“吃完飯她還得逼著你吃水果,削了皮硬塞到你的手裏。”

    “還、還給你削皮?”

    “不削皮?嘁!削了皮我還不一定給她吃呢!”

    “噢!天哪!”

    終於到了。鍾銳掏鑰匙,譚馬拽衣服捋頭發地整理著身心。鍾銳轉臉看到,伸手把他剛剛整平伏了的頭發胡嚕亂。

    “就這樣!——正是需要溫暖和照顧的時候。”

    “你這樣行啊,我算老幾?”

    鍾銳眼一瞪:“你是她丈夫的朋友!”

    鑰匙捅進了門裏。

    屋裏靜靜的。

    這是三室一廳、現代格局的居室,廳有二十平米,衛生間有浴盆,廚房同時可做餐廳,放得下西式長餐桌。這是以公司名義租下的房子,以每月幾十元的公房低廉租金租借給了鍾銳。全公司的人包括總經理方向平都沒有這樣的待遇。鍾銳畢業於北京大學,在中關村,在計算機圈內,有著“電腦怪才”的著稱。他二十四歲時寫成的軟件“中文天地”,目前仍在中國無以計數的計算機上運行。美國微軟公司總裁比爾·蓋茨來京時請了八位計算機同行吃飯,其中一人就是鍾銳。

    “曉雪!曉雪?……丁丁!”鍾銳扯著嗓子叫。

    無人應。

    譚馬斜眼看鍾銳。

    鍾銳看表:“可能買菜去了。”

    “說話就到飯點兒了才去買菜!”

    鍾銳心裏也奇怪。平常這時候,兒子丁丁已經從幼兒園迴來了,妻子曉雪應該正在做飯。他鞋也沒顧上換,挨屋找。

    譚馬站在門口原地不敢動,鍾銳沒給他拿拖鞋。客廳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麵對這樣的潔淨,即使沒人提醒,你也會不由自主嚴格要求自己。政府說得對:文明行為需要相應的文明環境。

    客廳中央鋪有一塊寶石藍色調為主的純毛地毯,窗前低垂著紗簾,屋角有一株碧綠的龜背竹,牆上看似不經意卻恰到好處地點綴著幾幀原木畫框的小畫,還有淺灰的皮沙發,橢圓的橡木茶幾,優雅、溫馨,毫無刻意的張揚。門旁緊貼牆有一排與暖氣罩相連、等高等深的櫃子,櫃子最靠門邊處上方有兩個小抽屜,抽屜下是一個同樣寬的小櫃門。百無聊賴的譚馬順手拉開一個抽屜看,裏麵放著鑰匙、錢包等出門前必須帶的碎物,再打開下麵一個抽屜,是鞋刷子和鞋油。譚馬不能不為這聰明、細膩的設計叫絕,索性又打開抽屜下的小櫃門向裏窺視,哇,雨傘!……譚馬這才相信鍾銳所言不是吹牛,這裏的確有一個令男人“夢裏尋她千百度”的女人。

    鍾銳一無所獲迴來,皺著眉頭問譚馬。

    “今兒星期幾?”

    譚馬掰指頭算了一會兒。

    “……星期天?……星期天!”

    “那就是了。帶孩子迴姥姥家了。她不知道我今天迴來。……馬上打電話,叫她迴來做飯。”

    電話沒有人接。鍾銳真的奇怪了,除了單位,家,她媽媽家,曉雪還能去哪裏?

    “家裏沒人。……可能帶孩子出去玩去了。”

    “拖鞋!”

    鍾銳這才想起譚馬還站在門口,他走過去打開門旁那排櫃子的櫃門,裏麵是整整齊齊的拖鞋和別的鞋。鍾銳是在伸手拿鞋的瞬間改變了主意的,他“砰”地關上櫃門。

    “不用換了!”

    譚馬不明白。

    “她、不、在、家!”

    譚馬明白了,卻不能同意。

    “換換,還是換換,領導在和領導不在一個樣。”

    “讓你進來就進來,現在我是這家的領導!”

    譚馬這才小小心心怕踩著地雷似的向屋裏邁,邊扭著脖子四處看。鍾銳隨手把各個屋的門一一大大敞開。

    “隨便參觀隨便參觀!”

    譚馬來到臥室門口,臥室地上鋪的是地毯。

    “臥室也可以參觀?”

    “我說過了,隨便。”

    譚馬就要脫鞋。鍾銳擋住他,帶頭穿鞋大踏步進去。他也是頭一迴穿鞋走在自家地毯上,感覺很不一樣,一種可以放縱可以胡來可以無拘無束的喜悅由衷湧上心頭。大步走了幾個來迴,然後一屁股跌坐床上,接著又彈跳起來,感覺好極了。他喜不自勝地搓著雙手,嘴裏喃喃:

    “太好了太好了!”

    “什麽太好了?”

    “這種感覺,自由的感覺。老婆不在家,真是太好了。……說吧,今兒吃什麽!青菜是不用吃了,水果更是不予考慮,咱們今天想不吃什麽就不吃什麽!”

    譚馬笑了,看來這幸福和不幸還真的是一朵並蒂蓮,他心裏舒服多了。床上方掛著一張合影,裏麵的鍾銳比現在瘦,樣子也比現在土,緊偎他身邊的女子倒是雨後梨花一般。

    “……結婚照。她非要掛著。”鍾銳做解說。

    “還弄了身兒當兵的衣服,穿軍官服啊,哪怕是混紡的呢。”

    “不要隻看包裝……”

    “人也不怎麽樣,”扭臉看看鍾銳,“你現在還算長開了點兒。……嫂子倒是一表人才!”

    “……沒照好,本人比照片好。大學四年,四年的校花。”

    “我倒不明白了,這麽才貌雙全的一個女性,怎麽會落入你的手掌?”

    “不明白?”

    “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堅決不明白。”

    “那好,我來告訴你,四個字:才、子、佳、人!”

    譚馬語塞。

    鍾銳在廚房下麵條。他們最終決定吃麵條。盡管譚馬那麽想吃一頓正兒八經的飯。大米飯,湯汁濃厚的紅燒肉燉粉條,新鮮青菜,飄著香菜、胡椒粉、麻油的熱湯——兩菜一湯。作為一個應邀而來的客人,這要求不高。但就這不高的要求鍾銳也沒法滿足:他妻子不在。他保證說他能下出味道獨特的麵條,譚馬隻好做“欣然同意”狀,別無選擇。

    鍋裏的水開了,鍾銳拿著一把掛麵拿不準下多少好。

    “譚馬,你吃多少?”

    此時譚馬正關著廁所門坐馬桶上出恭,沒聽清,欠身伸手把門拉開一道縫。“什麽?”

    “你能吃多少,麵條!”

    “……三兩吧。”

    鍾銳看看掛麵上標的重量,500克。一斤。他抽出三分之一下到鍋裏,這是譚馬的。再抽出相同的一小把下進鍋裏,他也吃三兩。用筷子攪了會兒,覺著不太夠,看看手裏的掛麵,又抽出幾根,再仔細將手中和鍋裏的麵條加以對比,看比例對否——他決心要把這頓飯做好。

    衛生間,譚馬出恭畢,抽手紙時,發現手紙沒了,大聲叫鍾銳。

    鍾銳在爐子左邊的灶頭上煮麵條,右邊燒上了油鍋,從冰箱裏拿出五六個雞蛋,正要打,譚馬的聲音就在這時傳來。

    鍾銳聽見了,想了想,又想了想,對手紙在哪裏一點沒有印象。

    譚馬提高嗓門又叫。鍾銳答應著就近打開碗櫃看,自然是沒有。大步走到臥室,開衣櫃,床頭櫃,依然沒有。他有些急了。

    譚馬坐馬桶上捺著性子等,想不通拿個手紙何以要這麽久。

    鍾銳來到兒子丁丁的小房間裏,打開兒子的玩具櫃一通亂翻,把玩具什麽的扔了一地。沒有。

    譚馬坐在馬桶上不耐煩地抖著雙腿。

    廚房,油鍋冒起了濃煙,麵條鍋也開了,向外溢。

    鍾銳從兒子房間出來,轉身去了客廳,動作更急促地各處翻,一無所獲,他無計可施,拿起電話。已經到吃飯時間了,上哪去玩這會兒也該迴來了。

    電話果然有人接了。接電話的是鍾銳的小姨子夏曉冰。曉冰二十多歲,跟姐姐長得很像,黑發飄逸,是師範大學藝術係的研究生。

    “喂?”

    “是……曉冰嗎?”曉冰嘴裏正嚼著飯,聲音顯得有點含糊,使鍾銳一下子拿不大準。

    “有何貴幹,姐夫?”

    “叫你姐接電話。”

    “我姐不在。”

    “那她去哪了?”

    “她又不是我老婆我怎麽知道。”

    正吃飯的夏心玉皺起了眉頭。夏心玉是曉雪、曉冰的媽媽,近六十歲,有著六十歲人的白發和皺紋,也有著六十歲人才可能有的安詳和睿智。她在婦產醫院做科主任,是那種病人一見就會全身心信賴的醫生。她責備地衝小女兒搖頭,曉冰迴了她一個鬼臉。

    電話那邊鍾銳著急起來。“這人!上哪去也不說一聲,哪怕留個條呢!”

    “你從來上哪去、幹什麽都通知過她嗎?”

    “……你姐真的不在?”

    “真不在。不信,你來搜!”

    “這就怪了。她還能去哪?”

    “你有事?”

    鍾銳囁嚅地:“不知道她把手紙……藏哪裏去了。”

    曉冰立刻明白了,大笑,笑得說不出話。夏心玉起身要拿電話,被她推開。

    鍾銳隻有舉著話筒耐心聽曉冰笑。這工夫,廚房爐灶一邊灶眼上麵條湯溢了一地,另一邊灶眼上油鍋著起了火。譚馬坐馬桶上抽著鼻子,叫起來。

    “鍾銳,怎麽這麽大煙味啊?”

    鍾銳猛地想起,扔下電話往廚房跑。

    聽到電話裏傳來“嘟嘟”聲,曉冰放了電話,迴到餐桌旁。

    “我姐夫。”

    “他什麽事?”

    “他能有什麽事。……媽媽,我真不懂,我姐怎麽能和這樣的人過,還過了六年,夠有毅力的。”

    夏心玉吃飯,沒理她。

    鍾銳家廚房已是濃煙滾滾,火焰在鍋內跳躍。鍾銳衝過去關火,被地上的麵條湯滑倒,四肢著地撲倒在爐前,顧不得站起,趴在地上伸長手臂先關上兩個火的開關,才起身去端著火的鍋,沒想到鐵製的鍋把兒已被燒得滾燙,鍾銳“嗷”的一聲怪叫把鍋扔下,急中生智抓起鍋蓋扣到鍋上,才算消除了險情,看看手,起了大燎泡,不由氣從中來。

    “怎麽了鍾銳?”被困在衛生間的譚馬問。

    “沒你的事兒!”

    “手紙呢?”

    鍾銳大踏步走到他的工作室,從電腦旁的打印機上撕下一張打印紙向衛生間走去。

    譚馬難以置信地接過了這“手紙”。

    “這文件……不要了?”

    “不要了。”

    “你們家都用這當手紙?”

    “對。”

    “這手紙也……太硬了點吧?”

    “多搓一會兒就好了。”

    譚馬隻好“刷拉刷拉”地搓紙。

    鍾銳再接再厲找手紙,此時此刻這已成了他的信念——他就不信他找不著!

    衛生間,譚馬提好褲子,準備洗手,發現洗手池裏堆滿小孩兒的滋水槍、小水桶等玩具,他反身彎腰去浴缸處洗,不料一打開水龍頭,水從頭上方的蓮蓬頭裏直落而下,把他澆了個透濕。鍾銳徒勞無功,站在房中間大喘氣,譚馬出現在門口。

    “我走了。”

    “你身上……怎麽了?”

    “正如你所看到的——濕了。”

    “把濕衣服換了吧,穿我的。”

    譚馬斜著眼:“你知道你的衣服在哪嗎?”

    “……”

    電梯裏,形容狼狽、肚皮空空的譚馬兩眼看天,絕不理會電梯員急於詢問的焦渴目光。

    天徹底黑下來了,喧嘩溽熱的城市進入了夜的寧靜和清涼。

    鍾銳躺在客廳的長沙發上鼾聲如雷。譚馬走後他全然再無做飯的興趣,拿一包兒子的“旺旺燒米餅”坐長沙發上吃,還吃著呢,就睡過去了。三天三夜沒有睡了。

    清晨的一縷陽光穿過沒拉窗簾的窗子,印在鍾銳臉上,並肆意擴大著它的麵積。那溫度和亮度使鍾銳睜開了眼,意識卻仍在睡眠中滯留,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不明白自己在什麽地方,就這樣愣了一會兒,大腦功能驀然恢複,他“騰”地從沙發上跳起,大步向臥室走去。

    臥室,他和曉雪的那張雙人大床整齊如昨。他轉身來到兒子的小屋,床上同樣空空。鍾銳呆住:天!

    鈴——

    鍾銳心裏一陣輕鬆,衝進客廳抓起電話。

    “曉雪!……”

    不是曉雪。是一個男聲。

    鍾銳樓下門前停著的一輛黑色韓國“大宇”車裏,坐著方達電腦公司總經理方向平,他正用手機跟鍾銳通話。方向平看上去精明強幹,與鍾銳同歲。

    “是我,向平。……我就在你的樓下。來接你。公司今天搬家。”

    鍾銳一驚。那散放在電腦台上還沒收拾的軟盤,堆積在櫃子裏、抽屜裏的各種資料一起湧到了眼前,那都是些萬萬丟不得、萬萬亂不得的東西,丟了哪一樣都有可能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全身忽地湧出一層細汗,鍾銳對著電話控製不住地大叫起來。

    “搬家?!今天!這麽大事你……算了算了,我馬上下去!”

    電梯門開,鍾銳一步跨進。電梯員熱情地:“上班去?”

    “嗯。”這聲“嗯”其實停留在鍾銳的心裏,根本沒出嗓子眼兒。

    電梯員頭一甩,臉一板,以示對鍾銳態度的不滿。鍾銳全然不覺,兩眼緊緊盯著上方的數碼,此刻他真希望有所謂“土遁法”,讓他能夠即刻現身機房。

    正是上班高峰,車根本跑不起來。鍾銳坐在副座上,雙眉緊皺。“不是說好下月搬家的嗎?”

    “我查了皇曆,今天正是搬家的日子,以後的三個月內,都沒這好日子了。”方向平耐心解釋。

    “機房裏那麽多的文件、資料……”

    “所以我一大早趕著開車來接你!放心吧,鍾銳,一切有我,你隻管你的項目開發。一旦arpha1?郾0投入市場,公司馬上就有資金進行下一步的大動作,當然,首先是要給你配車,配手機,還有,把你住的房子給你買下來……”

    鍾銳擺擺手。

    “arpha1?郾0不能再搞,一上市就會麵臨淘汰,我和譚馬正在做2?郾0的版本……”

    方向平一下子急了。

    “那得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四環北邊我已看中了一塊地,急需用錢!”

    “你還是要買地?!”

    “一定要買地!”

    鍾銳扭臉看方向平,一年前對方找他聯手創建公司時所說的話言猶在耳:

    ——做出自己的軟件,建成中國的“微軟”!

    鍾銳佩服比爾·蓋茨,佩服他的才華、眼光和成就。

    方向平一眼就看出了鍾銳的思想,他緩和了口氣。

    “軟件開發永無止境。他做出了2?郾0、3?郾0,你還可以做4?郾0、5?郾0、6?郾0,可這地皮,開發一塊少一塊。”

    鍾銳不說話。方向平便也閉了嘴。所有道理鍾銳都懂,但他不同意,他們從一開始就有分歧。以往的成功合作完全是由於方向平的隱忍和韜略。現在到了該讓鍾銳清醒的時候了,不再費口舌,而是用行動!一想到這些方向平就手心冒汗,熱血沸騰。他猛地加大油門,車“唿”地與前麵一個騎自行車的人擦身而過。那人是個年輕男子,其時正扭著脖子欣賞路邊一位肩背雙肩包的姑娘,姑娘有一張光潔得近乎透明的臉。緊急情況下,男子漢不失理智,雙腳支車向路邊方向歪,不幸腳下埋伏著一塊小圓石子兒,一滑,整個人狗一般摔趴在地,待爬起來抬頭看,肇事汽車早已無蹤無影,氣得他衝著空氣怒罵:“我x你媽!”

    過往行人忍不住笑了。

    姑娘也笑,兩嘴角彎彎著向裏深陷。

    方達電腦公司新址在一座寫字樓內的六層。

    機房裏亂得無法形容,一個紙箱子挨著一個紙箱子,紙箱子上還是紙箱子。遍地是糾纏不清的電線,稍不當心就得給絆一個趔趄。窗戶赤裸,七月陽光最充分地向房內傾注著它的熱情……到處是匆忙搬家時的無序和混亂。鍾銳打開一個個紙箱子查看,裏麵裝的是他們的文件、資料、軟盤、機器,他們的全部心血。房內溫度已達三十多度,心情緊張的鍾銳全無感覺。他一個一個箱子的檢查,登記,把檢查過的箱子做上記號,放到一邊。都檢查完了,好像還缺什麽,對了,arpha20的流程圖及其做好後拷貝出來的軟盤,昨天他們走時隨手放到了電腦台上,哪去了?身上驀地又出一層新汗。他起身向外走,與抱著個紙箱子進來的譚馬撞上。鍾銳二話不說拿過紙箱子打開,裏麵是水杯飯碗和一堆方便麵,他把紙箱子“咣”地放下,扒拉開譚馬大步出屋,下樓。

    樓門口停著搬家公司的卡車,工人們吆吆喝喝地抬櫃子扛桌子向樓裏走。那位身背雙肩包、麵孔光潔的姑娘路過這裏,饒有興趣地看。

    鍾銳從樓裏衝出,直奔卡車。姑娘攔住了他。

    “哎,這幹嗎呢?”

    “你看像幹嗎?”鍾銳煩躁地甩下一句,抓住卡車車幫蹬上卡車。

    姑娘毫不在意,自己對自己笑笑,不請自進地往寫字樓裏走,並準確地沿著搬家的嘈亂來到了方達電腦公司所在的六樓。她挨屋走,挨屋看,在任何旁觀者看來,她的行為都像一個好奇心過重、不懂事的孩子。

    鍾銳最終在財務室屋裏,在會計老喬的老婆讓老喬帶到公司來推銷的那包襪子下麵,找到了他要找的紙箱子。

    迴到機房,鍾銳和譚馬打開紙箱子檢查。

    “都在。加上我機器裏的那部分就齊了。”

    “那部分沒備份?”

    “沒想到會這時候搬家……”

    “這跟搬家沒關係!要隨時備份!……還愣著,你那台機器呢?”

    誰也沒發現那個姑娘何時來到了他們的機房門口,忽閃著一雙眼睛看鍾銳看譚馬,再不,就看他們滿屋的這那,看得津津有味。鍾銳一抬頭看到了她。

    “有什麽好看的,當這是動物園嗎?”過去,不客氣地關了門。

    “這姑娘挺颯啊。”譚馬麵對姑娘消失的方向神往。

    “你那台機器!”鍾銳怒氣衝衝。

    姑娘被趕開,仍然興致不減,順著樓道繼續走,迎麵過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兒。小老頭兒幹幹巴巴,精心設計梳理過的頭發,仍無法將全部頭皮遮蔽。他姓喬,老喬。姑娘衝他走過去。

    “請問,經理在哪個房間?”

    “方總還是鍾總?”

    “你們這需不需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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