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附近多山多水,還有座香火鼎盛的青山寺。

    遠近善男信女愛去青山寺拜佛求神,風雅之士則探幽索勝,寄情於山水之間,吟詩作賦,潑墨奏曲,盡得自然之趣。

    齊衡下午剛說近來天公作美,與秋昀商定倆人去城外的山莊小住幾日,不想到了夜半就飄起了細毛小雨。

    細雨落地無聲,飄灑在瓦片上,凝聚成水珠,順著屋簷一滴一滴地打在簷下的芭蕉葉上,瑟瑟作響。

    皇宮摘星樓的飛簷上還掛著燈籠。

    寒風卷著細雨斜飛,吹得燈籠並著燭火搖曳不定,也映照出簷下的光景,但見屋簷下的走廊裏置著一張軟塌,塌邊的小桌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個酒壺。

    側躺在軟塌上的年輕陛下,他一手執酒壺,一手支著腦袋,雙眼閉闔,一對劍眉緊蹙,不複白日殷.紅的唇色在燭火下抿成一條直線,仿佛睡得不是很安穩。

    就連冰冷的雨絲打在他臉上,都沒能將他驚醒。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暗處跳出來。

    臂彎裏掛著件黑色大氅,悄無聲地走到榻前,彎腰正欲蓋在淺眠之人身上,卻不想沉睡之人倏地睜開眼,血氣隱現的眸仁不見半分睡意,徑直迸射向黑巾遮麵的暗衛身上。

    暗衛懸在半空的手一僵,旋即啪地一下跪在地上,低頭不見求饒。

    紀青元頓了一頓,察覺到臉上的涼意,眼裏血氣一斂,暗啞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下雨了啊,齊府那邊有什麽消息?”

    “暗七傳來消息,您迴宮後,齊治與其長子在書房密談約一刻鍾,其後傳喚了嫡二子,談至近卯時嫡二子方才出來,不多時就出了府。”

    傍晚有探子迴報,說齊二公子去了江邊畫舫,與一眾文臣之子登船喝酒吟詩。

    思及此,紀青元神色變得晦澀難明起來:“沈公子那邊呢?”

    “暗八說沈公子明日要與齊大公子去城外山莊小住散心,據說那山莊裏桃花開得正盛。”

    “小住?”紀青元的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模糊的夢境和腦海裏紅色背影逐漸清晰,驚鴻一現,卻如一團強勢的火光,照進困擾他多年的夢魘。

    他仰麵倒在軟塌上,迴味著夢境中那道讓他怎麽追都追不上的背影,心中無端端地漫起一絲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情緒。

    像是恐慌於

    什麽,就仿佛沈江亭這一去散心,就如夢境裏那道永遠追不上的背影一樣。

    紀青元不明白這絲突然在心中漫起的情緒由來,索性就下了軟塌,赤足走到圍欄邊。

    細雨和風飄到他敞開的胸膛上,帶著刺骨的涼意,可他非但不覺得冷,心裏頭反而還升起了一團火,且愈燒愈烈。

    燒得他熱血沸騰,迫切地想見見那道背影的主人,就好似不去見見對方,對方就要徹底消失一樣。

    可那人已是人夫。

    還是他親自賜的婚!

    紀青元放眼望向西邊的丞相府。

    細雨如綿,交織成網籠罩著寂夜。

    而整個京城就陷入在這片黑暗當中,就仿佛一頭即將蘇醒的巨獸,一點點張開了貪婪的獸口,一如現今的朝堂,儼然已是齊家的朝堂。

    昔日隨太.祖打天下的武臣後代,或忠於皇室的官員,在他父皇在位時,就被以齊治為首的一幫文臣陸續以各種借口或抄家滅門或貶官流放。

    他上.位這兩年裏,先後派了不少人想混進丞相府,最後卻都消失無影。

    齊治這個老匹夫一貫小心謹慎,府中所用下人皆為死侍和家生子,嘴嚴難以收買,府內的防護似一個鐵桶般嚴密,為了打開一個豁口,這才有了不久前那場荒唐的婚事。

    送人進去是其一,其二就是給齊治那隻老狐狸送軍權。

    而吳桃兒就是個放在明麵上的棋子,以此來轉移齊治的注意力。

    可他白日衝動,親自將那枚棋子給廢了。

    詭異的是他到現在都沒後悔自己白日裏的衝動,甚至此刻還衝動地想再去見一見沈江亭,隻因心裏那點更詭異的預感。

    紀青元抿緊唇,負在身後的雙手捏成拳頭,眼神一定。

    。

    次日天光還沒亮,秋昀就被院兒裏的腳步聲驚醒。

    他喊來隨風,一陣冷風吹過,裹攜著縷縷寒意從隨風打開的門口灌了進來,吹得燭台上的火光搖曳不止。他撐起身子,聽得外頭滴滴答答的雨聲,隨口問了一句:“什麽時辰了?”

    “剛到卯時。”隨風給燭火上了罩子,轉身倒了杯熱茶送到床邊,道:“公子,外麵下起了雨,出行也不便,不如等天晴再出行?”

    秋昀沒有迴應,他用熱茶漱了漱口,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就見院內悉數亮起了數盞燈籠,朦

    朧火光映照出蒙蒙煙雨,仿佛籠罩著一層輕紗。

    恰時隔壁的書硯經過窗台走廊,見得他,拱手道:“沈公子,我家公子遣我來問,說外頭正下著雨,今日可還要出城?”

    去肯定是要去的。

    他要踩點找脫身的時機,畢竟山高水深,掉個崖什麽的,也更容易讓幾方人相信他的死。可不曾想,小廝都將行李搬上了馬車,一切準備就緒要出發時,太監帶著陛下口諭匆匆趕來,攔下馬車說陛下召見沈齊兩位公子。

    天光還沒徹底放亮,又正是上朝之時。

    齊府大部分主子還沒起身,秋昀和齊衡就這麽被召進了宮。

    一路上齊衡想知道陛下所謂何事召見,就問領路的太監。

    那太監瞧著年紀不大,嘴巴卻閉得死緊,齊衡打探不出什麽便歇了心思,隻是心中既有能再見陛下的雀躍,又略帶幾分不安。

    揣著忐忑的心被太監領到一座宮殿門口,交代了一句等候陛下召見,便退下了。

    齊衡少時沒少進宮,對宮中布局早已經熟知於心。

    他見得這座名為灼華宮的宮殿,瞬間便想起這座宮殿靠近陛下寢宮,是先帝在世時為一寵妃所建,那寵妃喜歡桃花,先帝便在宮殿裏為其栽種了無數桃花。

    一入殿門,一片桃源風光盡收眼底,粉裏透紅的桃花爭開不待葉,盛開於枝頭,春雨纏纏.綿綿地飄灑在花瓣上,如霧如煙,就好似籠上了一層輕透的雲煙。

    有太監聽到動靜一路頂著雨小跑過來,躬身示意二人進殿。

    殿內一派冷清,清掃過的水跡還殘留著地麵上,一看就知道許久不曾住過人,隻是……召見他二人,把他二人帶到這裏作甚?

    秋昀有些不解,昨日跑去齊府還能說是為了解決那個太監給他順氣,可現在呢?

    “二位公子。”太監上了茶水和糕點,彎腰拱手:“陛下上朝前有言,讓二位公子先在此觀賞雨中桃花,若覺無趣,也可去禦花園一行觀賞。”

    秋昀看向齊衡,卻見齊衡正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倆人對視了片刻,示意太監先下去,待得殿內無人,齊衡才壓著嗓子低聲說:“沈公子,你可知這座宮殿之前為何人所住?”

    “你知道?”秋昀問。

    齊衡點點頭,眼裏漫起一絲憂色:“啟明38年,一地方小官獻上一絕色美人給先帝,先帝見之心喜,封為宸

    妃。”

    “那宸妃入宮不過半年,就發生了太子謀反一事,居於重華宮的正宮皇後被打入冷宮,那宸妃便搬來了這重華宮,由此改名為灼華宮。”

    秋昀看著齊衡,齊衡有很多細節沒講。

    比如自打先帝得了那美人兒,便沉溺於溫柔鄉,朝中大權也就此慢慢旁落到了齊丞相一幹文臣手上,得到政權的齊丞相開始排除異己,首當其衝的就是攔路虎太子與太子身後的母族。

    他們陷害太子謀反,將盛極一時的李氏一族趕盡殺絕,又將忠於皇族與先帝的人一個個掃出了朝堂。

    兩年多前,紀青元帶昔日皇後母家李氏的舊部,潛入京城,與人裏應外合殺進皇宮,一舉將先帝與其三個弟弟都宰了。

    隻是他能殺父殺弟弟們,卻不能殺光所有朝臣,尤其是齊丞相。

    因為朝中全部都是齊丞相一派的人。

    在沒抓到把柄之前,一旦殺了齊丞相,天下人怎麽說先不提,朝中大臣便會集體罷工。所以紀青元隻能行.事張狂,誰惹了他,就直接當場砍死,再暗地與齊治較量,扶持那麽一兩個自己的人上去。

    齊丞相想架空皇室的皇權,恢複本朝以前那般由士族門閥統治天下的局麵。

    但紀青元又不是逆來順受的主,怎甘於當那傀儡?

    這兩年來他在朝堂殺了不少齊丞相的人,許是因此才觸怒了以齊丞相為首的這幫士族出身的官員。

    之所以不是自己登上那個位置,其一是齊家現任家主為天下讀書人眼裏的大儒,是名門清流,一旦登上帝位,便是逆臣賊子,要受天下讀書人的唾罵。

    讓給其他士族,齊氏定然是不甘心的,這才有了劇情中推沈侯爺上.位一事。

    沈侯爺就是個大老粗。

    能帶兵打仗,做個將軍當忠臣,卻不是做皇帝的料,用來推上.位承受天下人唾罵。

    而齊丞相嘛,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朝中大權盡掌握在手中,坐不坐那個位置其實也沒什麽區別。

    如果真想坐,等沈侯爺有了新的子嗣,再尋個機會弄死沈侯爺,扶小兒上.位,最後找個什麽借口讓小兒禪位,齊氏登基就名正言順多了。

    這就是權利的博弈,沒有誰對誰錯,曆史畢竟是由勝利者書寫。

    而沈江亭不過是這場權力鬥爭中一顆還算重要的棋子,隻要起到了作用,沒死今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死了也算是為國捐軀,但這一切都應該建立在沈江亭知情並願意的情況下。

    “據說那宸妃便是被陛下斬殺於此。”齊衡捧著茶碗,憂心忡忡道:“沈公子,你說陛下將你我二人安置在此是何用意?”

    秋昀望向滿園的桃花,若有所思地想,陛下該不會是知道他要跟齊衡去城外山莊小住散心,怕他跟齊衡在外頭產生了情愫,就匆忙把他二人召進宮來,特意安排在這?

    “陛下的心思我也猜不著,還是等陛下召見吧。”秋昀迴神說。

    隻是倆人灌了一肚子茶水,也不見太監來傳召。

    到了午時,有腳步聲傳來,齊衡還以為是陛下終於派人來傳召,慌忙起身,卻見得太監宮女提著食盒有序地走了進來。

    珍饈美味擺滿一桌,太監拱手請二人用膳,便要退下去。

    齊衡連忙攔住那太監,上前小聲問道:“公公,敢問陛下何時召見?”

    “陛下現於禦書房批閱奏折,抽不開身,還請兩位公子莫著急,待得陛下抽空,自會會召見你二人。”那太監說完,就走了。

    晨間那太監去齊府傳口諭時,便讓二人不要帶小廝。

    當時秋昀就覺得這一次召見跟上次麵聖不太一樣,怕是沒那麽容易走,此時聽得那太監所言,就證實了他心裏的猜測。

    秋昀想著心事,午膳用的不多。

    他放下筷子的時候,見齊衡也是一臉心事重重。

    倆人這一等,到掌燈都沒等來陛下的召見。

    先前的太監又冒了出來,說時辰不早,陛下留二人在宮中留宿,並將二人分別帶去一左一右的偏殿。

    這番舉動,讓秋昀心中明了起來。

    今晚,他房間裏是要來什麽不速之客啊。

    為了印證這個猜測,他早早洗漱上.床,提高警惕淺眠。

    等到夜半雨停,一道細微的‘吱呀’聲響起,登時將他驚醒,放緩唿吸,雙眼眯開一條縫,‘嗖嗖’而來的冷風卷起門簾,吹得燭台上的火光左右搖曳,映照得寢殿內忽明忽暗,幾下忽地就熄滅了。

    殿內霎時陷入黑暗。

    黑夜幽深濃稠,殿內寂靜無聲,一道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從門口緩慢地朝他逼近,裹攜著一股濃濃的酒味兒,停在他的床榻邊。

    “……”這是喝酒壯膽嗎?

    作者有話要說:有

    寶寶說元妹現在對秋秋感情還在好奇加靈魂羈絆上,不能算深愛,我覺得寶寶說的很有道理,就先培養一下感情。

    前兩天熱得要命,開著空調睡給吹感冒了。

    大家也要注意點,別對著空調吹,我家空調就掛在我床對麵,風口對著我的頭,直接把我給吹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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