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廷在外人麵前是一個樣子。

    昔日的冷靜是一層麵具,陰鷙狠厲又是另一層麵具。

    他的真實一麵,隻對餘清清展現。

    屏風之後,映出一段曼妙剪影。浴桶冒著濃濃的白煙,餘清清的肩若刀削,稍一側頭,烏發傾斜,雪白的肌膚能晃了人的眼。

    蘇廷進去的時候,餘清清才沐浴出來。侍女一見蘇廷進來,都恭敬的退下去,守在門外。

    蘇廷望著餘清清,覺得她的肌膚白的晃眼,那眉間的冷意都流露出一分媚態。他站在門口,見到餘清清時候,反身帶上了門。

    餘清清的聲音淡淡,似是缺了感情。

    “過來。”

    她又道:“坐下。”

    蘇廷眸光暗了暗,心咯噔一下,話語哽在喉嚨裏。餘清清取過衣物,踩著蝴蝶屐過來,她坐在床邊,擦淨頭發。

    蘇廷低垂眉眼,等著餘清清之後的動作,餘清清把巾帕擱在一邊,忽然捏住他的下巴,逼著他朝自己看去。

    他的眼裏閃過愕然,閃過驚訝之色,卻見餘清清的眼裏失了曾經的溫情。

    “殿下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殿下,最開始的時候就對殿下有好感,相信殿下?那時候就如現在一般,人人都傳殿下的名聲陰鷙,我卻覺得殿下是可親可信之人,為了殿下,哪怕是把自己搭進去……”

    她挑起蘇廷的下巴。

    餘清清撐起身子,就這麽居高臨下的看向蘇廷,眸光幽幽,給人壓迫之感。

    她道:“是因為殿下的眼神。”

    “殿下的眼神是我見過,最為純淨的眼神。如同寶石一般,其他人的眼睛都是灰暗,潛藏欲望,混濁晦暗,自欺欺人,用各種道理掩飾欲望……但是殿下是幹淨的。跟別人都不一樣的。”

    她眼裏閃過一絲痛惜,如同是自言自語。

    “我以為殿下是幹淨的,也願意相信殿下是幹淨的。之前見殿下那般的傷害柳家女,我心裏並非是生氣,而是痛惜。柳家女如同微塵一般,殿下為何要與那種人計較,髒了自己的手。”

    “為這種人髒了心,髒了手……我會替殿下難過。”

    餘清清眼裏流露恍惚之色。

    蘇廷朝餘清清看去,才發現餘清清的眼裏都充斥著血絲。如同數日沒有合眼,晝夜難眠一般。

    餘清清傾身過來

    ,她居高臨下,朝著蘇廷靠過來。她的力氣本就極大,如今把蘇廷困在自己與牆壁的空隙之間,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她的唿吸朝蘇廷漾過來。

    比以往灼熱了很多。

    眼神同樣灼熱,不複曾經的清明。

    像是能從眼裏滾出比熔漿還要灼燙的淚水一般。

    蘇廷被餘清清這般望著,眸光顫抖起來,連著指尖都是微顫。

    他知道餘清清最是憐貧惜弱,餘清清救了柳珂,又奪門而出,那日厭惡的朝自己看來,便是看破了自己的本質……

    他以為,她最是厭惡殘忍之人。

    但為什麽……

    在她心裏,自己是難以割舍的嗎?

    餘清清的目光滄桑複雜。

    蘇廷的心裏像是淌了熔漿,讓他的唿吸都艱難起來。他的眼瞼低垂下去,話語低弱起來。

    “當日是我做錯了事,柳家女得罪了我,是我太過使氣。你別因為這件事生氣……是我做錯了事情……”

    蘇廷眼底都是愧疚,目光低垂,忽略了餘清清眼底越來越深的情意。餘清清的指尖忽然抵住了他的唇瓣,她搖了搖頭,眼裏是蘇廷從未見過的痛惜之色。

    又含著一絲複雜。

    “有我與殿下就夠了,以後……我們都別提其他人的名字,好嗎?”

    蘇廷輕惑的朝餘清清望去。

    餘清清偏了偏頭,刻意躲過蘇廷的目光。

    她是冷靜之人,該是溫和冷靜,妙手仁心。可是為什麽……

    一旦迴憶到當時的場麵,她的心裏都是恨火,都是……

    嫉妒?

    餘清清到了映雪樓,映雪樓內暗香浮動,羅帳曖昧,內裏傳來女子之聲,又有柳府侍女竊竊私語。她意識到蘇廷就在此處,渾身的血液都往腦子裏衝。

    她身在積善之家,一向是溫和良善,但意識到蘇廷與柳珂身處一室,腦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卻是……

    除去柳珂。

    她的心裏都是洶湧的怒火,當她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室內與蘇廷對峙。她是放不下蘇廷,才忍了下去,護著柳珂出去。

    她到底是……

    不能看著蘇廷一錯再錯。

    以惡製惡,惡念無休無止。

    以善弭惡,善念潤物無聲。

    她一直懂得這道理,但是當時她自己渾身的血都一瞬燃起來,艱難克製著殺意。一個瘋狂的想法衝進了胸腔,幾乎噴湧而出——

    既然柳珂是蘇廷的汙點。

    那除去柳珂之後……

    蘇廷又是純淨的吧?

    他不該墮落,不該受罪。

    柳珂傷他害他,是罪有應得……

    但那到底是一條性命。

    行醫救人,是自己一直堅守的準則……

    餘清清掩飾的極好,她的嫉妒,恨火都無人知道。在世人心裏,她一直如同出世的雪蓮,情感比常人淡上許多。

    但如今的餘清清,滿眼裏都是猩紅的血絲,竭力壓製著心裏的那一刻瘋狂,竭力裝出一副清高如舊的模樣。

    暗裏著迷,暗裏瘋狂。

    嫉恨,愛戀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濃烈情感,仿佛是俗人才能嚐到的烈酒一般。

    但如今——

    她亦是品嚐到了。

    餘清清披著雪白輕紗的外衫,露出刀削般的肩與鎖骨。她明眸皓齒,眉眼微微挑起,有些媚意的朝蘇廷看來。

    雪膩的肌膚仿佛要發光一般。

    蘇廷一麵愛極這樣的她,一麵又怕極這樣的她。他到底是男子,到底是難以控製自己的情意,總怕自己傷了餘清清……

    他的眼眸暗了暗,閃過侵略之意。

    唿吸跟著灼熱了起來。

    餘清清取出雕著鸞鳳的剪刀,她雙手環過他的脖頸,像是……

    要隨時給他來一刀似的。

    蘇廷以為餘清清是要戳一個血窟窿,他閉上雙眼,餘清清像是忍著什麽,咬破下唇,唇裏流露一點腥味。

    她取下蘇廷的發冠,朝旁邊隨便一丟。

    蘇廷覺察自己發冠一輕,睜眼朝餘清清看去,少女用剪刀劃向他的脖頸,一絲絲劃破布料,層層疊疊的深衣驟然滑落。

    餘清清順著那剪開的領口猛然一扯,頃刻間布料的撕拉聲響起。

    蘇廷的肌膚一涼,驟然露在空氣裏。

    然後是彌漫的血腥味。

    餘清清靠在蘇廷的身前,驟然咬住了蘇廷的肩頭。

    冰冷的液體,順著他的肩頭滑落。

    蘇廷記得,餘清清從未在自己麵前流過眼淚,如今……

    她竟是哭了?

    蘇廷的心裏驚駭莫名,愣愣朝餘清清看去,更驚異的事情隨之而來,餘清清伏在他的肩頭,忽然問道:“願意和我敦倫嗎?”

    “殿下與我敦倫的同時,也是我跟殿下敦倫,這是舒服之事,都是相互的。我喜歡殿下,殿下也是喜歡我的。”

    她道:“殿下總覺得這肮髒,但這並非是肮髒的事情……”

    餘清清不喜歡花言巧語,極少這般說出自己心意的時候。

    蘇廷一向患得患失,心裏的弦總是繃著,總是擔心餘清清離他而去……

    他朝餘清清看去,低垂眼睫,眼裏流露薄薄的水光。

    “我……能夠與你在一起嗎。”

    他的聲音更低弱下去:“我怕傷著了你。”

    “敦倫便該是這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受傷又如何?”

    餘清清指著蘇廷的傷口,話裏含著一絲清甜的笑意:“喏,殿下也被我咬傷了。”

    她的話語含著淡淡的嘶啞,如同經曆痛苦的砂石一般

    卻如同春風拂過蘇廷的心底。

    蘇廷更是遲疑的朝餘清清看去,餘清清瞧著他深邃的眼睛,輕輕仰起頭,親了親他的眼睛,唇瓣,喉結,耳垂。

    “殿下是喜歡我的。”

    她繼續往下親。

    “我也是喜歡殿下的。”

    蘇廷從來是守禮之人,此刻被餘清清親吻之後,臉色燒紅,如坐針氈,半晌從緊閉的唇瓣裏憋出一句。

    “你……怎麽會這麽嫻熟?”

    床榻的角落躺著一本避火圖,蘇廷順著餘清清的目光望去,發現了這冊子。這幾日裏,他以為餘清清都是厭恨自己,卻沒想到,她一直在鑽研避火圖……

    他的耳垂登時紅了,咬了咬牙,朝餘清清瞪了一眼。

    餘清清輕輕笑笑:“殿下太過膽小,找了書來又不敢看。這就是殿下的不對了,對待知識,怎能有三六九等之分?”

    蘇廷朝那避火圖看去,見男女交纏的姿勢,一時間臉色緋紅,移過目光。

    他從耳根紅到了脖頸,又被餘清清撩撥得心煩意亂。餘清清忽然湊過來,親他的眼睛。

    蘇廷眼睛水蒙蒙的,似乎是因為她的親吻,眼睛更亮了。

    “我該教的事情都教完了,殿下也該好好學習,完成這一份課業。如果

    沒有完成的話……那就該用戒尺了。”

    餘清清朝蘇廷看過來。

    她眼裏都是笑意,蘇廷被這麽望著,眼底漫了更多緋色。

    他咬了咬牙,就要做什麽……

    下一刻。

    餘清清居高臨下,慢慢強勢起來。她臉色漫了點點潮紅,兩人之間逐漸默契……

    蘇廷從來都是厭惡被人掌握,如今眼裏漫過一絲羞赧,抬頭朝餘清清望去,因為兩人之間的這份差距,整個人的肌膚都燒紅起來。

    像是泛起薄薄的水汽。

    餘清清忽然停了動作,她慵懶的倚在一邊,眼尾微微挑起,泛著葳蕤的水紅。

    “我不過一介柔弱女流,而殿下一向是英明神武,年少有為,被人稱道……”她眼裏的輕佻更多,話外之音讓人浮想聯翩。

    “別讓我失望啊。”

    餘清清這般的激將蘇廷。

    蘇廷眼神有些發紅,惡狠狠瞪了餘清清一眼。水紅的帷帳慢慢垂下,遮住了內中的景象,如同雨打芭蕉一般,又是雨水曶曶,滴落茱萸,碾磨花髓……

    直至紅燭燃盡,才停了那暗暗的風雨。

    守在外麵的侍女暗暗羞紅了臉。

    她們遠遠站在外麵,想到裏麵的場景,不約而同的歡喜起來。

    姑娘和殿下總算和好了……

    姑娘的脾氣這般好,又這般令人喜歡。

    殿下雖然冷了些,但對姑娘是一等一的好。

    什麽時候。

    王府裏才能迎來一個孩子呢?

    姑娘跟殿下生育的孩子,一定是如姑娘一般溫和正直,又如殿下一般謹慎明理,德行過人吧……

    似是珍惜兩人相處的時間,又似是害怕如今的和睦太快消逝。兩人第二日未出房間,除了飲食食水之外,都纏綿在內室之中。

    晝日已休,內室熄了燈,燭光搖曳,照亮了床榻邊縵簾裏兩個快要融為一體的身影。

    淡淡的麝香味道彌散。

    混著蘇廷的鬆竹氣息,聞起來很是醉人。蘇廷這一日都陪著餘清清,等到每一次做完的時候,都用枕頭墊著餘清清的肚腹。

    蘇廷把枕頭墊在餘清清肚腹之下,生怕裏麵的東西流出來,小心的探了探餘清清的肚皮,慢慢摩挲那一分雪膩。

    “怎麽了?”餘清清垂首問。

    蘇廷低垂了眉眼,撫著餘清清的肚皮,神色溫柔:“母後過去曾經跟我說,每一個孩子都曾經是天上的星星,等到女子睡熟之後,便偷偷溜到女子的肚皮裏……”

    他的話語退去了曾經的焦躁。

    就這麽看著餘清清,眼裏的眸光溫柔的如同水光一般。

    “我在想,我們什麽時候也能有自己的星星呢?”

    他凝望餘清清的肚腹,眼裏都是光輝。

    餘清清瞧著蘇廷,有些失笑:“今日非是我那一天的日子,這麽盼孩子,是盼不來的。”

    蘇廷像是感到疑惑,眼眸泛起了一點霧氣。

    餘清清注意到他眼裏的悵然若失,斟酌了一下,問:“你就這麽喜歡孩子?”

    蘇廷的母後是因為生他落了病根,被宮人傳言的一日日病弱,皇室子嗣繁多,又是兄弟相殺,讓他落至被人欺淩的境地。

    可是因為餘清清……

    他竟然想要一個孩子了。

    餘清清那般好,有一個肖似他和餘清清的孩子,應當……

    是一件很好的事。

    蘇廷聞言怔了怔,點點頭,道:“你是這般優秀的人,如果能有一個像你又像我的孩子,我們一同撫養長大……”

    他低頭看著餘清清的肚腹,眼裏浮現出對未來的憧憬:“最好是有兩個孩子,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就是最好。女兒幼弱,該有哥哥撐腰。”

    餘清清覺得有趣,忽然道:“哪有說生什麽就生什麽?不管是男孩女孩,都該嚴厲對待。教不嚴,不成器,既然女兒纖弱,就更該嚴厲,養出剛強的性格。”

    她道:“我家的孩兒,怎麽能讓外人欺負了去?”

    餘清清的家人一直把她做男兒教養,自然是一視同仁。

    蘇廷一直受元後教育,與元後一般寬待子女,對待餘清清的看法……

    顯得有些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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