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廷望著餘清清,眼裏飛快閃過痛苦之色。如同一時之間,天旋地轉。

    鋒刃刺中柳珂的心口,幸虧偏移了一寸。柳珂眼神渙散,雙唇發白。

    她曾經看向蘇廷,眼裏都是愛慕的光。

    那抹戀慕飛快消失,轉為懼怕。

    柳珂一直以為像自己這般的女子適合蘇廷,能夠得到蘇廷的看重,成就一段佳話。

    卻沒想到,蘇廷哪裏是喜歡她呢。

    蘇廷放在心上的,隻有那來自鄉野的餘清清!

    柳珂睜大了眼睛,最後朝蘇廷看了一眼,心底湧現深深的絕望。她捂住流血的胸口,昏迷過去。

    沒有人注意柳珂。

    除了餘清清。

    餘清清眼神一凜,眼裏都是痛惜之色,迅速朝柳珂走過去,從袖袋取出了銀針封住柳珂的心脈,止血之後,把柳珂打橫抱起。

    她的動作雷厲風行。

    沒有注意到蘇廷一般。

    蘇廷站在原地,擋住她的前路,等到餘清清冷冷看過來的時候。

    他的目光軟弱起來。

    “餘清清……”

    蘇廷的聲音喑啞響起。他的眼睛猶如浩瀚海水,仿似淚光蕩漾,盛滿了深沉悲涼。

    隻在昔日麵對元後過世,才露出過這般悲傷眼神。

    蘇廷努力控製著自己的神態,手指攥緊成拳。他沉默半晌,更艱難道:“清清……”

    餘清清的聲音冰冷響起,驟然打斷他的話。

    “讓開。”

    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一般。

    蘇廷阻礙了餘清清的路,餘清清加快腳步,把他繞過去。少女的身影一騎絕塵,飛快消失在了蘇廷的視線之中。

    沒有半分留戀。

    蘇廷的腳步像是被釘死一般。

    他始終是麵無表情,過了半晌,才氣急攻心,直直噴出一口血。

    趙公公驚唿一聲,就要過去扶住蘇廷。蘇廷製止了趙公公和上前保護自己的護衛。他拄劍而立,艱難的從肺部咳出一口血,血溢到唇邊。

    能夠讀懂他心緒的人,隻有一個餘清清。

    這一切都被他親手打碎……

    蘇廷擦了擦嘴角的血,他看向這些人,目光驟然淩厲起來,之前的脆弱像是錯覺。

    他的話語冰冷而有條理。

    “派人跟著餘清清,保護她的安全,滿足她的任何要求。好好盯著柳家人,告訴柳太傅,柳家女合我的心意,我暫且接迴府中,而其他的……”

    周圍人都慢慢屏住唿吸,低下了頭。

    蘇廷抹了抹唇邊鮮血,聲音驟然一厲,露出冷漠之意。

    “就讓他自己去猜吧。”

    ……

    映雪樓外守了很多人,院內圍成一圈。纖雲等人入內之後,才察覺異樣。

    她們都認得衡王府的人,可是……

    怎麽出現了柳家的家仆?

    她們都知道蘇廷對餘清清的看重。

    但柳家嫡女與殿下有過婚約,柳家人跟殿下過去的糾葛是人盡皆知……

    等到餘清清從映雪樓裏出來,她們看清楚餘清清的模樣,一時間愣在原地。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姑娘怎麽抱著柳家嫡女出來,身上都是血!

    難道是姑娘進去,捅了那柳家嫡女一刀嗎?

    餘清清迅速取過先前的錦氅,蓋住裸著的柳珂之後,朝這些人看去。

    “備馬車,我要出去一趟。”

    她道:“不用迴府,去往京郊二十裏的慈濟莊。你們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不必……感到驚嚇。”

    等到馬車入內的時候,餘清清進了車廂,又垂下車簾。

    她的聲音遠遠響起來。

    這些人都是府裏的女眷,撞見這一幕,心髒都要嚇出來了。她們愣愣望著餘清清離去,想起餘清清的模樣,眼裏都露出恐懼。

    姑娘怎麽會這麽快離去?

    難道是殿下真做了錯事,跟那柳家嫡女發生了什麽?

    ……怎麽可能呢!

    纖雲第一時間跟過來。

    她以為餘清清帶著柳珂出來,一定很是在意柳珂。誰知餘清清入了馬車,處理柳珂的傷勢之後,便坐在一邊,沒有看柳珂一眼。

    她很是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像極了失望。

    又像極了哀涼。

    纖雲不敢揣測餘清清的心意,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等到了醫館之後,餘清清細細查看柳珂的傷勢,又親自為柳珂試藥,包紮敷藥。

    柳珂受的傷太重。

    餘清清一夜沒有合眼。

    翌日。

    柳珂醒來的時候,餘清清坐在桌案邊假寐,她心裏悚然一驚,等看清了是餘清清,臉色自然起來。

    “醒了?”

    餘清清的話語響起。

    柳珂想起來,餘清清與蘇廷爭執的時候,麵紗飄落。她最後看清了餘清清的臉……

    這就是蘇廷要殺她的原因?

    她瞳孔一顫,朝餘清清望去,眼裏帶了幾分驚恐之意。

    餘清清道:“你當初對蘇廷做過多少事情,你自己知道。你現在醒來之後……也該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這是我的衣裳,你穿上之後便出去吧。”

    “此地是京郊外二十裏,出去之後便忘了這一件事情,好好迴避,別為自己引來禍事。”

    她的聲音疲憊,像是處理一件煩擾的事,讓柳珂盡早離去。

    柳珂朝餘清清望去,目光顫了顫。

    她知道,餘清清在關鍵之時遞出的援手,對自己而言……

    是多麽寶貴。

    她想起自己曾經陷害餘清清的事情,眼裏湧現一絲複雜。喉嚨哽了哽,沒說出話。

    她看到一邊的裙衫錦氅,換上之後,支著身子,搖搖晃晃的下床。她的傷口太深,包紮之後還是痛得滲血。

    餘清清朝纖雲看了一眼。

    纖雲連忙過來扶她。

    “多謝了……”

    這一迴,柳珂更深的望了餘清清一眼。

    她的眼光更加複雜。

    餘清清到底是救了她的命……

    哪怕她曾經再厭惡餘清清。

    如今無論如何,也該記得這一份恩情。

    柳珂被纖雲攙扶,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她這一生都是追名逐利,可是得來都是一場空到頭來,救了自己命的竟是自己厭惡之人……

    她走出門的瞬間,忽然迴轉頭,目光清越,比起以往的假麵真實很多。

    一字一句,俱是激揚。

    “過去的一切是我做錯,餘美人,昭陽郡主,你的事情我會為你守口如瓶,爛在心裏。這一命之恩就此記在心裏……”

    “今日一別,祝我們永不再見!”

    她深深朝餘清清看了一眼,轉身之際,心裏又念過一句話。

    今日一別……

    祝你能得償所願。

    她百般想得的,難以得到。

    卻落到了餘清清的手裏。

    她並非是喜歡蘇廷,也並非喜歡蘇如辰……

    她年幼時常常隨母親出入權貴之家。

    柳太傅教導她每日記錄自己的言行,又再三在手劄之中,反思如何利用他人。

    她的手劄每日都要送給柳太傅。

    這便養成了唯利是圖的性格。

    一切都該用利益衡量……

    這便是她的真理。

    但……

    這既然是錯的,有沒有另一種處事方式呢?

    柳珂被纖雲扶出了門,進了院外的馬車。到了京城之後,柳家夫人早早帶著姨娘丫鬟在門口等待,柳珂下去之後,是一臉驚喜。

    她們把柳珂迎進內室之後,又是詢問柳珂與蘇廷發生什麽事,如何得了蘇廷的歡心,柳珂把這些都敷衍過去,麵上依然體麵,心內冰冷起來。

    待到柳珂從廳堂裏出去。

    她朝丫鬟看去,問:“太子殿下是去到了昭覺寺之中?”

    這句話一出來。

    丫鬟的心跳了一跳,飛快的朝柳珂看去,小姐還跟以前一樣,依然是神態矜貴,讓人信賴。

    隻是那說出的話……

    她有些聽不懂了。

    柳珂的話更遲疑了。

    “他到底是我的夫君。你覺得……我該去見他一麵嗎?”

    而在醫館內。

    柳珂離去之後,外麵又有人進來。

    領頭的是趙公公,後麵跟著長長的儀仗。

    趙公公當即朝餘清清行了一禮,低聲道:“也許姑娘對殿下有了誤會,但殿下所做的許多事情,都是為了姑娘……”

    趙公公歎息一聲,朝其他人看了一眼,都紛紛跪下,請求餘清清迴去。餘清清迎著眾人詫異的目光,朝他們走過去。

    “他讓你們來這裏找我,這般勞師動眾,把我掛在心間……這份深情厚誼,我是領教了。”

    她微微一笑,咬字越發重,聲音卻讓人有些陰冷:“勞煩公公帶我迴去吧。”

    蘭江宴結束之後。

    又傳出許多消息。

    說是柳家嫡女在蘭江宴時受了驚,掉入水裏,幸虧遇到衡王妃才救起來。迴

    府之後便靜靜養病,很少出來走動。

    柳珂與衡王妃的關係,也沒有引來太多人關注……這件事的影響寥寥。

    又有什麽人注意柳珂的行蹤呢?

    而那一日蘭江宴文人雲集,又給皇帝的文治武功添了一筆。

    皇帝自以為文成武就,官員們知道皇帝喜歡吹捧自己的功績,又遞上奏折。

    織造局織出的龍袍隱有龍影,洛水之畔撈起赤石,這些人稟告異象之後,民間又湧現出許多道長高人,送來靈丹妙藥……

    皇帝過去對這些敬而遠之,如今誌得意滿,又讓這些人入宮,賞賜官職之後,派這些人出海尋仙問藥,又在各地廣興土木……

    皇帝做出許多努力,隻為了將自己的文治武功記入史冊。

    他在東暖閣之內召見這些人。

    “朕近日裏越發疲倦,太醫都說是積勞成疾,不知道幾位仙長之間,可有人能為朕解除心腹之患?”

    皇帝朝底下的幾人看去。

    這些人都互相對視一眼,拂須歎息。

    皇帝日益病重,時刻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一看到這些人的故作玄虛,心情鬱悶。

    “都說是食君俸祿,為君分憂,朕養你們這麽多年,難道是讓你們做擺設的嗎?”

    他眼裏冒出熊熊怒火,一瞬間推翻桌案,碧玉鎮紙翻滾下去,差點砸中一人的額頭。

    那人戰戰兢兢,連忙朝後退了幾步。

    這些人沒有半點真才實學,都是瑟瑟發抖。又過半晌,才從人群裏傳來一個聲音。那人站出來,朝幾人看了一眼,鼓起了勇氣道:“陛下的病突如其來,絕非自然之功,不如思索一番何時而起。臣等求神問佛,都知道這大雍國祚穩固,是有一道偽龍之氣,從異象生出,衝撞了陛下的真龍之氣……”

    他這句話說了一半。

    皇帝的臉色便驚怒起來,扔起手邊的鎮紙就朝那人扔下去,同時間,他憤怒的聲音響起。

    “一派胡言!”

    皇帝暴跳如雷,臉色飛快轉變。

    “將這人貶為庶人,轟出宮去。不過是一名江湖郎中,竟敢妄圖挑唆朕與衡王的情感,竟是如此大膽!”

    皇帝看向眾人,他臉上的怒火未消,擺了擺手,卻是欲蓋彌彰。

    “退下吧!”

    皇帝話裏的意思明顯。

    這些人都退下去。

    他們的眼裏都閃過驚疑之色,紛紛對視一眼,他們往日裏說的話都是得了皇帝信任……

    怎麽到了今日。

    就沒有效果了呢?

    ……

    衡王府。

    蘇廷連避了餘清清幾日,每晚都遠遠來到內室之外,以為餘清清睡下,停駐門口。等到過了三更的時候,又留戀的多看幾眼。

    吩咐人熄了燈,便退出去。

    而這一日。

    “來都來了,難道殿下把我當做洪水猛獸?”

    餘清清的忽然響起,比以往清冷很多,蘇廷本是要退出去,聽到這個聲音,目光忽然掙紮起來,像是被什麽催促一般……

    又有侍女出外,奉餘清清之命請蘇廷進去。

    蘇廷攥緊了手,深深看了室內幾眼,直到指甲忽然刺破了肌膚,流出鮮血……

    他才邁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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