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窗牖掩著一簾淡青色的縐紗,桌案擺著一遝卷宗。四處鋪著舒適的絨毯,空氣裏飄著淡淡的熏香。

    是蘇廷常用的安神香。

    餘清清跟著趙公公出去,上了馬車,第一眼就看見了蘇廷。

    蘇廷坐在陰暗的角落,他麵沉似水,長長的睫毛低垂,遮出眼下一片陰翳。

    他直直盯著餘清清。

    絲毫看不出喜怒。

    太子派人過來的事情……

    這麽快就傳到蘇廷的耳裏。

    是吃味了?

    餘清清有些失笑,多看了蘇廷一眼,自顧自的坐在一邊。

    蘇廷見她過來,皺了皺眉。他從錦盒裏取出什麽,先是握住餘清清的手腕,檢查了之前係著的五彩絡子,又是緊緊握住餘清清的另一隻手腕。

    然後把自己求來的另一條八寶絡子。

    係在她的細腕。

    這八寶絡子是居士所求。

    求者須要虔誠,在家吃齋念佛,心無雜念。元後曾經為蘇廷求了八寶絡子,那代表著母親的慈愛……

    而如今的這一條。

    是蘇廷對餘清清的心意。

    如今蘇廷求來的絡子,係在餘清清的另一隻手腕。這一條五彩絡子的末尾係著羊脂玉墜。

    而玉墜雕刻著蘇廷的表字。

    是祈福,更是一種歸屬……

    餘清清既然是玉墜的主人。

    就該徹徹底底的屬於蘇廷,覬覦之人,都是自找死路。

    餘清清晃了晃手腕,兩條五彩絡子垂著長長流蘇,迎著陽光,閃閃發光一般。

    她彎了彎唇角,朝蘇廷看去。

    蘇廷察覺她的目光,微微側過頭,過了一會兒,他掩飾般的咳嗽了一下,道:“這是佛家的八寶琉璃,諸邪不侵。因著女子陰氣重,才送給你……你應當細心保管,得到庇佑。”

    細心保管。

    得到庇佑?

    餘清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兩隻手腕都係著這般的絡子,雕刻了蘇廷的表字,流光溢彩……

    倒是很是喜慶。

    她低頭瞧著自己的手腕,笑了一下,抬頭朝蘇廷看去。

    蘇廷迎著她的目光,耳垂微微發紅。

    他微微低下頭,看著

    少女清澈的眼神,香軟的雪腮……

    心裏的焦躁慢慢消失下去。

    蘇廷隻要想起護衛迴報的事。

    心裏的某個角落,驟然陰暗起來。

    蘇如辰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餘清清,這觸到了他的逆鱗。他從前知道蘇如辰是風流皇子,但沒想到……

    居然對餘清清動了心思。

    蘇如辰找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沒有一點逾矩的跡象,可在他看來,根本是觸碰到他的底線。

    隻這麽一刻……

    都有些想要把蘇如辰撕碎了。

    蘇廷瞧著餘清清的臉色,眼神暗了暗。他握緊了餘清清的手,輕輕勾了勾垂下的絡子,似是借此牽住餘清清一般。

    餘清清微微蹙了眉,抬眼看向蘇廷。

    她怎麽感覺……

    蘇廷越來越用力了?

    嘶。

    居然有些疼。

    他是怕自己溜走,才想要把自己捆在身邊?

    沒過多久。

    馬車在內城邊緣停下。

    慈濟莊處於內城邊緣,人跡罕至。

    餘清清來過幾次慈濟莊,她跟著蘇廷往裏走,熟門熟路的進去,中間一座長廈,通著前後兩座廳房,順著抄手遊廊往前走。

    等到了空曠之處。

    便看到一匹駿馬。

    駿馬通體淡金色,異常高壯,長長的鬃毛迎風飛舞,一看就是難遇的馬王。

    如今餘清清過來。

    這馬王野性難馴,意識到了將要認主,不顧護衛的牽引,猛地掙脫了韁繩,往前衝出十丈距離。

    它揚起鬥大馬蹄,就要重重落下,踩踏餘清清。

    一時間地麵都顫動起來。

    餘清清眼疾手快,雙手閃電縮迴,握住力沉千鈞的馬蹄。她借力打力,一瞬間飛身上馬,握起兩拳打向頭顱,夾緊馬腹。

    馬匹的後半身軀瞬間扭曲。前蹄轟在石板上,頓時耷拉著頭,軟綿綿起來。

    隨著餘清清一提韁繩,竟然……

    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馬頭輕輕蹭著餘清清的手,很是敬畏。

    這馬王向前衝出十丈距離。

    如果兩蹄落到人的身上……

    就是血淋淋的斷肢。

    把一匹衝勢慣性下的馬生生打翻,需要多大的氣力?

    這就是護衛衡王殿下,戰無不勝的昭陽郡主嗎!

    居然能這般輕易的攔下馬王,又如此輕易的將馬王馴服。這馬王是難得的烈馬,很是桀驁不馴……

    居然真聽了她的話!

    圍觀的護衛仆從們站在一邊,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這一番兔起鶻落。

    蘇廷同樣是遲疑了一瞬。

    餘清清騎馬而行,在此處繞了幾圈,忽然抬頭極目遠望,食指抵唇輕鳴一聲。天空中驟然衝刺下來一頭神俊矛隼,停在她的手肩,將衣衫鉤破。

    這飛隼神俊之至。

    是青白隼裏的六年鳳,百年難遇。

    它飛撲下來,利爪似要朝餘清清抓撓。

    蘇廷眼神一急,正要快步朝餘清清衝去,卻見餘清清不閃不避,目光如電,那飛隼輕輕轉了轉頭,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有些躲閃,驟然乖順下來。

    它伸出頭顱,輕輕摩挲餘清清的臉頰。

    不過瞬息之間。

    餘清清便收服了馬王和鷹隼,雖為女子,卻是巾幗遠勝須眉。

    無人敢與之爭鋒……

    此地雖是慈濟莊,卻有前院跟後院之分,前院用來收養孤兒殘障,而後院之中,則是挑選年少有天賦的少年少女,由各行各業的人才訓練,養做暗衛死士。

    這些人都聽過衡王殿下的名聲,知道蘇廷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卻沒想到……

    昭陽郡主居然遠遠勝過蘇廷……

    是這般的高手。

    蘇廷早有吩咐。

    無論是在誰跟前,餘清清都跟他的地位一般無二,見餘清清就如見自己一般。

    這裏因為剛剛的聲響,頃刻間圍滿了人。經過訓練的少年們瞧著蘇廷就要跪拜,趙公公連忙站了出來。

    “昭陽郡主大發神威,馴服汗血寶馬和六年鳳,乃是天生神勇,數次在危難之中立下功勞……”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陡然高起來,道:“在你們的心裏,郡主的地位須與殿下相同,不可有一絲輕慢!”

    這些人看著餘清清,遲疑一瞬,膝蓋一彎就要下跪。而餘清清及時製止了這些人,發現他們修習武藝之後,很是耐心的教導他們如何貫通經脈,借力打力,見招拆招……

    過了一個時辰。

    餘清清一一指點了這些人的武藝,跟著蘇廷一起離去。他們遠遠望著她的背影,眼神複雜。

    這就是昭陽郡主嗎。

    如此的強悍就算了。

    萬萬沒想到。

    居然有如此高潔的品行……

    “這馬王難以馴服,沒想到在郡主的手下是這般聽話,郡主這般有德行,就連野馬都甘願為之聽命……”

    “聽說郡主一人一騎千裏斬下敵首,多次不顧自身安危營救殿下……”

    “殿下如此倚重郡主,如郡主這般的人,在哪裏都該是發光的。”

    他們的驚歎之聲飄散在風裏。

    通體雪白的飛隼偎在餘清清手肩,在餘清清麵前很是乖順,等到蘇廷靠近的時候,目光猛然尖利起來。

    蘇廷皺了皺眉,眼裏掠過一絲殺意。

    飛隼忽然低了低頭,探到餘清清的懷裏,啄了啄餘清清的手背。

    餘清清轉過頭來。

    蘇廷似是想說什麽,頓時側過了頭,悶哼一聲,道:“這畜生前倨後恭,隻會討巧賣乖……你別對它太過用心。”

    蘇廷一瞬間溫和下來。

    而餘清清迴首之後。

    他望向飛隼的目光越發陰沉。

    這鷹隼極通人性,覺察出蘇廷眼底的陰暗,一刹那脫手遠飛,遠遠的升入雲端。

    餘清清和蘇廷並肩而行。她走到前院,忽然站定了。

    “怎麽了?”蘇廷問。

    他的聲音清晰微冷,響在餘清清的耳畔,餘清清蹙眉看著眼前的孩童,眼裏閃過怔然之色,道:“沒什麽……”

    她沉默半晌,道:“隻是覺得……他們都是些很好的孩子,不應該這般淒苦罷了。”

    前院是蘇廷掩人耳目的地方。

    他一麵收養孤兒,一麵挑選出來,收作暗衛細作。因著餘清清要來,蘇廷特意讓這些孩童換了新衣棉鞋,都如年畫娃娃一般。

    院落之中,一些健全的孩子笑鬧追逐,其他殘缺的孩童,要麽失明失聰,要麽不良於行,都遠遠坐在一邊看著別人……

    餘清清從來都是仁善,她曾經給這些孩童糖果,自然對他們有些了解。

    說到底是醫者父母心。

    總要生出一些感觸罷了。

    她沉吟

    了片刻,道:“從前我想過開一座醫館,救治那些患病之人,但結識了殿下之後,才知道這想法太過簡單……”

    餘清清頓了頓,看向蘇廷,眼裏忽然流露淺淡的笑意:“世人都困在病痛之中,有些人是身有恙,有些人是心有疾。生理的病痛能用藥石除去……但心病終究是難除。這是殿下教給我的道理。”

    “如今沒辦法,但等到紛爭待定,海晏河清的那一日,我想要開辦一個醫館……到那時候,不知殿下可否出資修建,與我一起教授那些學生?”

    餘清清輕輕笑笑,話裏的意味深長。

    蘇廷遲疑了一瞬,皺眉道:“你的醫術高明,但這是勞累之事,難免會勞煩到你。再說了,若是你的醫術流傳出去,反而會帶來一些困擾……”

    “我學醫的初衷便是治愈世間的病痛,殿下不是因此得益嗎?藥石之力,終究是有用的。”

    餘清清望向蘇廷,眼裏笑意灼灼。

    蘇廷怔了怔,沉默半晌,微微扭過了臉,他的聲音微弱下去:“反正你一直都是不聽勸告……隨便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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