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路上格外擁堵,出入白塔的車子幾乎首尾接成一條青藏鐵路。葉川和楚澤在車上等得都不耐煩,一個拿出了曆史作業把最後一道問答題做完,一個閑得掏出了手機玩切水果。好不容易到了別墅前,兩個少年都悶得發慌,癱在沙發上喘氣兒。

    歇了一會兒,葉川去衝了個涼,迴來就從電視櫃裏麵抽了一袋魚食出來,蹲到花園裏喂食去。楚澤心想反都周末了,也不急著做作業,就跟著他到花園裏去看他喂魚。

    穿著家居休閑裝的哨兵蹲在水池旁邊,撥開沉沉浮浮鋪在水麵上的睡蓮葉子,去找池裏的錦鯉。他撚起一小撮粗沙大小的魚食灑進水裏,那些體型肥碩、鱗片光澤的漂亮魚兒紛紛朝他遊過來,腦袋擠在水麵上張大嘴爭食。葉川一邊喂魚一邊碎碎念說著什麽,楚澤走到他旁邊蹲下:“這是你養的魚嗎?”

    “不,”葉川轉過頭看著他。“幫別人喂而已。”

    楚澤又問:“你剛才在念什麽?”

    葉川笑了笑,伸手指著池裏活蹦亂跳的魚兒:“白的那條煲湯,紅的澆醬燒烤,黑的清蒸,三彩花斑的切段油炸,腦袋最大的做剁椒魚頭……”

    楚澤:“……”

    看來是葉川監護人養的錦鯉。

    魚食一次不能喂太多,因為觀賞魚是不知饑飽的動物——有食就吃,有食就爭,吃得將自己撐死了也不知道。葉川喂了幾撮魚食,把袋子封好,放迴電視機櫃裏:“你們今天下午最後一節是精神力應用吧?上的是什麽內容,教你們怎麽給哨兵精神疏導嗎?”

    “還沒有教得這麽快。”楚澤坐迴沙發上,想了想,迴答道。“我們今天先上精神圖景認識,用精神觸手進入vr模擬的哨兵精神圖景。”

    “模擬的?是什麽樣子,好看嗎?”葉川饒有興致地問。

    “不知道啊。是按照學號一個一個輪流去看的,我是插班生,學號排在最後,所以今天沒輪到我……”楚澤的表情十分遺憾。“不過沒關係,下節課應該就輪到我了。聽說模擬的是一條高速公路,分岔路口上有一輛紅色的貨車。”

    “是這樣嗎?聽起來隻是四席以下哨兵的精神圖景。”葉川說。“你很想看?”

    “當然啊,”楚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現在向導和哨兵的接觸控製得比較嚴格,所以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哪怕隻是模擬的,也是非常難得的學習機會。”

    “唔……”葉川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你麵前明明有個現成的機會,為什麽不把握一下?”

    “哪來現成的機會……等等一下,你是說?”楚澤自然而然地反問了迴去,但問到一半,忽然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看向葉川。

    “對呀,”葉川笑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我邀請你來我的精神圖景裏做客,你來嗎?”

    楚澤呆滯地看著他,愣了一會兒,雙頰微微發紅。

    哨兵和向導嚴格控製接觸、不允許相互進入精神圖景,是因為精神圖景是一個人靈魂本源最真實的呈現。一個人邀請另一個人進入精神圖景,本質上差不多就是“我願意脫光了給你觀察”的意思。

    楚澤結結巴巴地說:“這,這不太好吧……好像不符合哨向守則……”

    葉川朝他眨眨眼睛:“就在我們自己家裏偷偷看一下,又沒有別人知道。”

    語氣聽起來很有挑逗的意思,跟盤在樹下的毒蛇誘惑夏娃“咱們來偷嚐禁果”似的。

    “可,可是……”

    “你想不想看?”葉川說。“機會隻此一次,再猶豫我反悔了哦?”

    “想看,我超想看!”楚澤猛地點頭。

    葉川拉起他迴房間裏:“走,我們上樓。”

    在葉川的粉紅色公主房裏,兩個人麵對麵盤腿坐在床上。楚澤緊張得手心冒汗,葉川笑著安慰他:“放鬆,別那麽緊張。今天老師應該已經教過你進入別人精神圖景的步驟了?你照著來就行了。”

    “可是,”楚澤還是提心吊膽地。“就我們兩個人嗎?我們這樣做,會不會很危險……”

    “放心吧,不會的。”葉川擺擺手。“小白對我那麽親近,我們的精神契合度起碼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不會相斥的。況且我的精神力現在很微弱——你看我學生證,評級是末席,沒有攻擊性。”

    “那我試一下吧……”楚澤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下定決心,閉上眼睛,意識沉入了精神圖景。

    他站在自己的草坡頂上,朝下望去。

    沉寂的草坡忽然起風了。發著微光的蘭花們搖搖晃晃,迎風瘋長。楚澤操縱自己的精神觸手朝葉川的方向探去,那些蘭花藤就糾纏編織在一起,往遠方旋轉著延伸出去,織出一條光橋。

    楚澤踏上了這座蘭花織成的光橋,橋盡頭是一座厚實的城牆。牆麵光滑雪白,堅硬結實的白瓦像鱗片一樣層層覆蓋在牆體上,摸上去冷冰冰的,觸覺

    有些熟悉。

    楚澤驚訝極了——他在教科書上看到過,有些哨兵是有精神屏障的,但是那些壁障都非常輕薄脆弱,或者是一道花園的柵欄,或者是一片洞口的藤簾,或者是一扇玻璃自動門,能夠形成牆壁那麽厚的精神屏障就已經非常罕見了。但是葉川居然有整整一座城牆那麽厚的精神屏障!

    難怪他平時在葉川身上感覺不到半點哨兵味兒。不知道這座屏障是他本來就有的,是別人幫他建築的,還是抑製藥物的作用?

    “楚澤,澤澤?”他聽見葉川清脆的聲音在城牆後響起。“進來吧。”

    “我怎麽進來?”楚澤上下打量這堵毫無破綻的城牆,有些犯難。

    “直接走進來就行了,”葉川說。“往前走,它不會阻攔你的。不過你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我精神圖景裏的情況……有點兒糟糕。”

    “好的。”楚澤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

    他一觸到那堵雪白的城牆就被一股溫暖的亂流包裹了,精神力流卷著他將他朝城牆另一邊推去。他吐出一口鬱氣,眼前驟然明朗開闊。麵前是一片遼闊的荒原。混沌天空,日月同輝,赤地蕪草,以及一片破落的廢墟。

    楚澤頓時滿臉震驚。單看這廣深度……起碼得是次席哨兵的水平吧?

    這片精神圖景像是許久之前受過戰爭的侵襲,荒原上隱約有城池的輪廓,隻剩下破破爛爛的石基以及板磚皸裂的街道。裂縫裏枯黃的雜草一簇簇鑽出來,耷拉在黑岩石基上。

    赤色長袍的少年坐在一片塌陷的屋頂上,笑吟吟地望著他:“歡迎光臨呀。”

    葉川在精神圖景裏不是楚澤平時看見的模樣。

    他的臉與金塔人的麵部結構更加相似,楚澤甚至覺得他的麵孔有些熟悉。他從屋簷瓦礫上跳下來,寬闊的衣袂輕飄飄地飛起來,像朱雀振翅一樣。楚澤環顧四周,疑惑地問他:“你的精神圖景……原本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破敗不堪的廢墟,千瘡百孔的荒原,精神力的流動微弱得近趨於無。

    “對呀。”葉川說。“以前是很大一座城市,後來毀掉了。”

    “為什麽?”楚澤下意識地問。

    “我以前標記過一個向導,”葉川平靜地說道。他一邊說,一邊赤著腳在街道上走,俯身去采石縫裏冒出來的荒草,將它們紮成一束。“後來我的向導切斷了和我的精神鏈接,我的精神係統就崩毀了,精神圖景變成了這個

    樣子。”

    楚澤驚訝地看向他。

    精神鏈接切斷手術並不是那麽容易完成的,它是一個極度危險的手術,無論是對哨兵還是對向導的精神係統傷害都非常的大,因此不會輕易實施。而在精神鏈接切斷手術中,向導完好生還的幾率是百分之七十,哨兵隻有……不到百分之三十,況且,即使是活下來的百分之三十,也會因為手術對他們神經造成的傷害壽數銳減。

    單看葉川這個千瘡百孔的精神圖景殘片就能猜測,他精神係統完好的時候應該多麽強大,恐怕不啻於各塔首席……楚澤忽然十分心疼麵前這個臉色平靜的少年,不僅對他平添了同病相憐與敬佩,更是為他感到意難平。

    “抱歉,雖然不太應該問,但我還是想知道,”他小心翼翼地篩選著措辭,問葉川。“你的向導為什麽要和你解除關係?我覺得你是非常優秀的哨兵,他不該這樣做。”

    “是呀,為什麽呢?”葉川笑著反問了一句,他抬頭看著楚澤,輕聲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麽呢?”

    楚澤說不出話來,僵**好一會兒,才又笨拙地安慰葉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這些……你不要太難過,你那麽優秀,肯定能擁有更好的向導。”

    “不會有更好的了,”葉川搖了搖頭。“對我來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算了,不說這些。”他把那一束紮好的幹花塞進楚澤懷裏,指指廢墟另一端。“你不想去圖景更深處看看嗎?有不一樣的風景喔。”

    枯黃發脆的草葉塞了滿懷,抱起來哢吱哢吱響。楚澤隔著亂草點點頭,朝葉川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然後愣在了原地。

    葉川手指的位置矗立著一座高高的白塔,塔頂指向同輝的日月中央,與他那天夢境裏的白塔位置形狀都……一模一樣。

    楚澤無端恐慌起來,渾身發冷,仿佛墜入無邊無際的冰天雪地中,一個人漫長又孤寂的跋涉……葉川忽然拉起他的手臂,疑惑地看著他,楚澤這才突然清醒,強自鎮定,對葉川報以微笑:“好啊,我們走。”

    他們沿著荒蕪的石礫路往前走。

    楚澤一邊走,一邊四處看周圍的景象,下意識地運用上了在課本中學到的通約分析法:厚重的城牆表示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戰後的廢墟代表這個人曾經受到過重創,無論是精神意義上的還是物理意義上的;廢墟中長出來的草應該代表新希望,可是枯萎的荒草又代表希望的破滅;廣闊的荒原代表豁達與坦

    蕩……

    雖然這樣簡單粗暴的分析得出的結果並不準確,但是葉川的精神狀態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葉川精神圖景裏的白塔終究與楚澤夢中的白塔不同,楚澤夢裏的白塔既不可接近,也不可遠離,而葉川精神圖景裏的白塔位置是固定的,他們朝那邊走過去,高塔便越大、越清晰。當楚澤來到白塔腳下,他才發現,那不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塔”。

    。那是一條巨大的白蛇。

    高大的塔身是它的細頸,塔上的磚瓦是它的鱗片。巨蛇身前的鱗紋扭曲交錯,形成碑銘似的文字,然而楚澤並不能看懂它們是什麽意思。

    這條巨蛇尋常的蛇形最大的不同,在於它頸椎後生出的一雙巨大的白色羽翼,遮天蔽日。楚澤剛進入精神圖景時看見的渾濁的天空就是它的翅膀。

    他忽然意識到——也許不止天空。這條蛇實在是太巨大了,僅一節脖頸已經是高聳入雲的巨塔,那它其它的部分呢?它的雙眼是精神圖景的日月,翅膀是精神圖景的天空,是不是他在精神圖景的入口看見的巨大城牆,就是它的蛇身?將精神圖景整個包裹,那這得是大得多麽恐怖的一條蛇啊。

    一個詞幾乎是立刻就浮現在楚澤腦海裏。

    ——圈地為牢。

    他無比震撼,仰頭看向白蛇那雙燦金色的巨眼,喃喃問:“這是什麽……?”

    “如果你是在問這條蛇的話,它有很多個名字。”他旁邊的葉川也抬頭,望向巨蛇,“環繞世界的中庭之蛇耶夢加得,象征無盡輪迴的烏洛波洛斯,誘惑人類墮落的暴怒惡魔薩麥爾,劇毒致命的那伽之首舍沙。而在金塔的傳說中,它是中土守護者,司掌牢獄災禍的神明。”

    “螣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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