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铖離開錦夜的那個傍晚,下了很大的雨。雨水鋪天蓋地般澆灌下來,將一切都吞沒。


    司馬璿一直送他到城門外,心中雖然有不舍,卻也沒有留他的理由。他要去為衛子徹收屍。


    她很想告訴他,你不必費勁心思去尋找,衛子徹就在你身邊,就在你眼前,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你,隻是你看不見罷了。


    可是她不能。小栗子說,這世間萬物皆是有法則和秩序的,人鬼畢竟殊途,此番司馬铖和衛子徹的心願也算是有了個了結,衛子徹沒有再留在世間的理由。所以對於他來說最好的歸宿,莫過於找到屍骨,令其往生。


    死了的人可以一了百了,但活著的人,終究要一生煎熬。無論她怎麽做,都無法免除司馬铖的痛苦,這是他的命,他做下的業,誰也幫不了他。


    司馬璿在馬車上為司馬铖送行,她說話不便,寫字似乎又無法完全表達她的心境,思忖再三,隻寫下兩個字:保重。


    寫完後抬眼卻是看向衛子徹道:他沒有娶你姐姐,他原本就沒打算娶她,你有沒有後悔離開?


    衛子徹笑著看她:“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我沒有能力去改變,所以也談不上後不後悔,或者說我已經不願再去想後不後悔,因為知道後悔也沒有用,已然如此了。”頓了頓,衛子徹又說:“但是……公主,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是無法解釋的。就像那位風栗姑娘所說的,或許是上天對於你的恩賜。你可以改變未來。”


    他說的沒錯。如果司馬璿不是意外獲得靈魂出竅的技能,就不會去湖麵上玩耍,也就不可能遇見他,更不會解開司馬铖的心結。


    對於她來說,迴到一年之前,仿佛是開啟了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她送給衛子徹最後的一句話,仍然是保重二字。


    司馬铖下了馬車,雨勢漸漸變小,他翻身上馬,迴望一眼皇宮的方向,被雨霧籠罩的輝煌宮殿,那裏曾留下他的迴憶,歡喜的、痛苦的……今天他就要離開,再見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或許會是永別。因為他下定決心要找到衛子徹的屍骨,不管任何人的反對,就算傾其一生,他也要找到。


    立夏將車簾卷起,方便司馬璿目送兄長的離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司馬铖的身影,才緩緩放下。


    “公主,迴宮吧。”立夏道。


    司馬璿歎一口氣,卻是搖搖頭,在紙上寫道:去西門大街,醉花間,避雨。


    立夏望著那幾個字,久久沒有應答。平日裏公主殿下與铖王殿下常常結伴去青樓也就算了,怎麽铖王殿下已經走了,公主殿下還要去呢?


    司馬璿似乎看出她的遲疑,於是用筆在“避雨”二字上畫了個圈。


    立夏沒再猶豫,吩咐車夫前往醉花間,並暗地裏塞了些錢封口,車夫畢竟也是在皇城司職的,自然懂得。他為那麽多皇子趕過馬車,什麽事情沒見過,不過是公主上青樓,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尤其,公主殿下還是個摔壞腦子的,做出什麽事情來都不會讓人感覺意外。


    司馬璿令立夏留在馬車上,在轉彎的小巷子裏等,她獨自邁進了醉花間的大門。不同於以往,這一次是真正的獨自一人。


    一瞬間忽然覺得有一種寂寞的感覺在內心裏滋生。


    xxxx


    風栗變成狼的模樣趴在門口,百無聊賴地聽著雨聲。這樣的下雨天,應該是不會有人來了。她趴了一陣,又換成仰躺的姿勢。平日裏她總是在吃飽喝足以後才開始曬肚皮,今日羽離不在,她也沒怎麽吃東西,肚子裏空蕩蕩的。


    她伸出爪子放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哀歎著:“怎麽還是白的啊?我什麽時候可以成為真正的狼?”


    這時,一隻蝴蝶不知道從何處飛了過來,先是在她頭頂上繞了一圈兒,然後慢慢落在她的爪子上,她下意識地縮了縮爪子,蝴蝶便又繞了一圈兒,轉而落在她的鼻尖。大概是進來避雨的蝴蝶吧?腳上還沾了一些不知名的花粉,風栗忍不住打起了噴嚏,渾身的毛發都跟著抖了起來。然而那蝴蝶還是不走,仍然在她頭上繞圈兒。風栗不耐煩伸出爪子,一巴掌將蝴蝶拍飛。


    小蝴蝶居然“哎呦”一聲跌落在地。


    風栗嚇了一跳,毛都豎起來了,“你是誰呀?”


    她雖然餓著肚子,但嗅覺還是很靈敏的,她並沒有聞到這蝴蝶身上有什麽異樣,是她的能力下降了?還是說現在隨隨便便一隻蝴蝶都能開口講話了?


    蝴蝶又飛了過來,“你怎麽膽子這麽小?還是草原上的少主呢?真是笑死人了。”


    風栗:“……”


    蝴蝶又說:“怎麽?不認識我了?”


    風栗怔了怔,這聲音,這語氣,聽著倒是有些耳熟。


    “不過才三年沒見,這麽快就把人家忘了?”蝴蝶說著,落在她麵前的台階上。


    風栗在腦海裏仔細搜索了一遍,並不認為她從前認識哪個蝴蝶精。再說,都三年沒見了,她記性再好,也不可能記得那麽清楚啊,她又不像羽離是個活了上千年的妖怪,就算羽離也有不記得的事情啊,何況她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蝴蝶又繞了一圈兒,花粉落在她鼻尖,她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於是終於想起來了。不是蝴蝶精,這蝴蝶之所以能說話,全是因著這花粉。


    三年前風栗和祁連長老途經花溪穀地之時,在那裏結識了神醫姐姐姬翎,同時也結識了她院子裏那株桃花。


    “你是桃夭?”風栗問。


    蝴蝶笑出聲來,“終於想起來了,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


    “是有點兒忘了,不過我還記得姬翎姐姐。”風栗耿直地迴道。桃夭,也是桃妖,在花溪穀地生長多年,吸取日月精華而修煉成妖,但卻不喜做人,仍以桃樹的形態存在,春來花開,春去花敗,夏來結果,冬至蕭索。明明是個妖怪,卻仍然遵循自然生長的法則。


    蝴蝶沉默了一瞬,才繼續說道:“哼!我就知道你是這種狼,我隻是想通知你一聲,你的姬翎姐姐已經到錦夜城了,就住在城郊,你幫我多照拂一下。”


    不待風栗答話,又繼續說:“不好,有人來了。”說完化成細碎的花粉,散落下來。


    風栗接連又是幾個噴嚏,聽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急忙變迴人形。


    來的正是玄公子。


    司馬璿走近的時候,就見風栗趴在門口,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她不由得走過去也跟著彎下腰看著地上。


    風栗尷尬道:“我在找東西呢……沒有找到,算了,不找了。”說完站起身來,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問司馬璿:“玄公子怎麽又來了?”她以為,那衛子徹與铖王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無論是司馬铖還是這玄公子,都應當不會再來了吧。


    司馬璿隻是笑笑,並未答話。


    風栗又道:“我師父今日不在。”


    司馬璿搖搖頭,又指了指迴廊外淅淅瀝瀝的小雨。


    風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司馬璿請進室內,倒了杯茶給司馬璿,她自己並不喝。


    風栗一看到司馬璿,就想起上一次司馬璿帶來的桂花紫薯糕,衛子徹的事情了結了之後,她還傷心了幾天,因為玄公子如果不再來的話,她就再也吃不到那樣好吃的紫薯糕了。她跑遍了整個錦夜城,嚐了近百家的紫薯糕,都沒有玄公子拿給她的好吃。


    如今見了司馬璿,她不由得有些高興,於是問司馬璿:“玄公子前些日子帶來的紫薯糕,不知是哪家店做的?為何與我吃過的所有紫薯糕都不一樣呢?”


    司馬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道:自家做的。


    風栗了然地點點頭,這就怪不得了,於是由衷讚歎道:“玄公子家做的紫薯糕,簡直是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司馬璿淡笑著,又寫:今日來得匆忙,沒有帶,改日,叫人送來。


    風栗一時高興極了,心想一定要想辦法交下玄公子這個朋友才行,這樣就能經常吃到那紫薯糕,於是說道:“我早前提過的,那位神醫姐姐,現在就住在城郊,明日我帶你去瞧瞧可好?”


    明日?明日司馬璿還不知道自己能否出宮。司馬铖私自離京,明日朝堂一定要有不小的騷亂,父皇必然要震怒,然後令各皇子公主禁足宮中。


    司馬璿搖頭寫道:不,這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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