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五年(1625年),我的父親受左副都禦史的楊漣之托前去山東辦事,他迴來的時候背著一個包裹。以前他辦完事臉上都是陰沉沉的,這次他的臉色卻異常地好,一進門就使勁地抱起我,嘴裏一個勁地念叨著:“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那天他叫母親炒了六道小菜,溫了兩壺酒,說是要等一個人來。可是到了晚上,他要等的那個人還沒來。

    “唉,那個人可能不會來了吧?”母親焦急地說:“菜都涼了。”

    “嗯,那好,我們先吃吧!我晚點還有事情。”父親哼著小調,拿著杯子喝起酒來。

    “阿天,爹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淘氣啊?”父親還時不時地逗著我。

    “爹爹,我都十六歲了,是大人了,怎麽會淘氣啊?”

    我這一句話,引得父母哈哈大笑。

    “好啊,你是大人了,那爹爹教你的劍法學得怎麽樣啦?”

    “好啦,好啦,別一有時間就打打殺殺地說這些。”母親推了一下父親。

    “劍法學得好不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做人,好好做自己……”父親一時興起說個沒完。

    “還說?”母親眼睛瞟了一下父親。

    “好、好、好,不說那些了,這次我從山東可帶迴來不少好東西……”說道這裏,父親忽然停頓下來,開始低頭默默地吃起飯來。

    晚上當父親洗完澡準備休息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那個人來了?”母親問道。

    “我去看看。”父親披上衣服去開門。

    我從門縫裏看到敲門的是一個身穿兵服的人,那人急促地和父親說:“楊大人出事了,叫你趕緊過去。”

    “好的,墨七,你等我,我拿上東西。……”

    後麵的話我就聽不清了,隨後就是父親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是“啪”的一聲關門聲。

    “唉,又來了。”母親歎息地搖了搖頭。

    “怎麽了,媽媽?”我問道。

    “沒什麽……阿天,睡覺了。”

    第二天差不多中午的時候,我在院子裏把玩著父親送我的木劍,比劃著父親教我的那些所謂的武功。

    這時,父親忽然迴來了,那個包袱卻不見了:“阿卿(父親對我母親的愛稱)快點收拾行禮,我要去遼東。”

    “遼東那麽亂,去遼東幹什麽?”母親不解地問。

    “嗬嗬,沒什麽,我要去抓鬼了!”父親淡淡地笑了下:“注意楊漣大人和周起元大哥的消息,發生什麽事你們就……。”父親聲音越來越低,低到隻聽到母親熙熙簌簌地收拾東西的聲音。

    “你都記好了?”父親忽然大聲問。

    “記好了。你要早點迴來。”母親說。

    “好,那我趕緊走了。”隨後我又聽到了父親急促的腳步聲和清脆的關門聲。

    當時年幼的我隻能把父親離去的那一天記錄下來,那是天啟五年(1625年)三月七日

    父親走後的那幾天裏,母親氣色非常不好,我隱約中感到這次可能要發生什麽大事了。

    父親離開後二十多天,母親忽然收到了一份父親寫來的書信,書信內容是什麽,我沒看到,母親死活不給我看。

    父親離開後的第二個月,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楊漣大人被捕了。整個京城都震撼了,像楊漣這樣的清廉之士怎麽會犯上欺君之罪?

    當母親得知這個消息後,臉色忽地一下就變了,變得那麽可怕:“真的出事了,真的出事了……”母親默念著。

    隨後,她趕緊叫我拿來筆墨,寫下了三封信,我站在母親身旁大概看到了前麵兩份信的內容,而母親寫第三封信的時候,則把我關在了門外。

    據我的迴憶,母親的第一封是寫給父親的,內容大概就是楊漣大人被捕,事情危機,周起元大哥暫時沒有消息,希望父親隨機應變,早日到太原府與我們相會。

    第二封信則是寫給我伯父楊奉天的,大概是說可能近日啟程,迴往山西老家,希望伯父早作安排。

    寫完信之後,母親把我留下來看家,自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半個月後的一天,在那個叫墨七的人的安排下,我們踏上了西歸故裏的漫漫長路。

    也許是第一次出遠門吧,我顯得那樣好奇,而母親則是充滿了焦慮,墨七把我們送到京城外,就把我們托付給了一個叫阿勝的車夫和一個叫阿娟的婢女。

    迴山西的路是非常艱辛的,氣勢雄偉、極為壯觀的長城沿著太行山頭不斷延伸,太原是明朝在北方邊境及長城一段防守力量的聚集點,也是當時的九邊重鎮之一。

    我的父親有兄弟三人,父親楊奉舉居中,大哥楊奉先是太原府總兵官劉翊手下的三大副總兵之一,弟弟楊奉義則是一個江湖中的傳奇人物。

    一路上,我看到的都是蕭條和混亂的景象,百姓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官兵個個如狼似虎,魚肉鄉裏。路邊偶然還可以看到死去已久而無人掩埋的屍體,被野獸啃噬著的殘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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