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中,皇太後冷眼瞧著紫鵑姑姑把爐中燃盡的香屑都一一清掃幹淨,換上了一些新鮮的瓜果,以讓內殿之中充滿了瓜果清新。


    待紫鵑姑姑把這些事情一一做完,紫鵑姑姑這才溫然地笑道:“太後娘娘看著奴婢做這些瑣事,倒是心思清閑呢!”


    皇太後卻是輕輕地蔑了一眼紫鵑,淡淡開口道:“紫鵑,你是哀家的陪嫁丫頭,在哀家五歲的時候你就跟在哀家身邊了。已經這麽多年了,那麽多的大風大浪你都見過了,卻還是喜歡裝糊塗。”


    紫鵑姑姑卻是笑了笑,道:“太後娘娘才是真真的深謀遠慮。紫鵑不用知道別的,隻要知道伺候好太後娘娘就是了。隻是,奴婢倒是不明白了,宸昭容與仁孝皇後的容貌有幾分相似也就罷了,怎的太後娘娘就瞧準了宸昭容一準兒會在皇上的心中地位不同呢?”


    皇太後也不急著答話,隻是輕輕地剝了一片柚子吃了,緩緩開口道:“這有什麽,仁孝皇後是哀家當年親指給皇上的,皇上不就是喜歡得緊麽?”


    皇太後歎了一口氣,道:“唉,咱們的這位皇上啊,心思縝密,性格多疑,不是個容易相信別的人,即便哀家身為母後,有許多話,也是說不得的。你別不信,哀家瞧著,皇上對宸昭容的寵愛倒是真的,隻是也不知道是有幾分是對宸昭容自個兒的……”


    聽了皇太後的話,紫鵑姑姑微微沉吟,道:“太後娘娘的意思是……”


    “意思麽?當年仁孝皇後因在後宮之中擅用巫蠱被放逐冷宮,後來莫名其妙突然暴斃,你以為皇上心裏頭就一點都不難受、一點都不懷疑麽?”


    皇太後將剝下來的袖子皮隨意丟在一邊,淡淡道:“當時皇上也是氣糊塗了,否則也不至於把仁孝皇後扔到那種地方去。隻是這宮裏的女人呐,一進了冷宮,那便是活得連豬狗都不如的了。無論仁孝皇後當初在後宮之中再怎麽風光無限,可是也抵擋不住冷宮裏冷不防的明槍暗箭啊!”


    紫鵑姑姑一凜,不禁失聲道:“太後娘娘……”


    皇太後緩緩咽了一口柚子,淡然道:“柚子清火去膩,哀家賞給你一點——紫鵑,你是哀家身邊多年的老姑姑了,莫要失了分寸。”


    紫鵑姑姑趕緊替皇太後收拾好了其他的柚子,一一奉上,低聲道:“奴婢明白了。”


    皇太後略一挑眉,淡淡道:“當年仁孝皇後突然暴斃,這件事怎麽看都是蹊蹺的。哀家身在後宮多年,即便她們的事情做的天衣無縫,哀家也能瞧出來點什麽。”


    皇太後冷笑了一聲,道:“仁孝皇後當初在後宮之中擅用巫蠱之術,的確是犯了大罪,可是,卻罪不至死。且當年仁孝皇後寵冠後宮,又有皇後之尊,再加上仁孝皇後的母家反複周旋下來,用不了多久,這件事兒便也能過去了。隻是,哀家算錯了,皇上也算錯了,這冷宮,的的確確是保不住仁孝皇後的性命啊……”


    紫鵑姑姑垂首道:“仁孝皇後——她的確是可惜了。”


    皇太後微微閉眼,道:“是啊,這孩子,到底是可惜了。不然,哀家也不能任由著現在的皇後登上後位,如此風光無限。”


    紫鵑姑姑卻是淡淡一笑,開口道:“現皇後可是舞陽大長公主的夫家侄女,而且是早年就入了宮的,身份尊貴不同與旁人,在當時的妃嬪之中算是拔尖的了。”


    皇太後疏懶道:“是啊,這樣的容貌,這樣的家世,倒是能登上後位了。隻是,慈康宮的那一位哪裏是個容易對付的。讓舞陽大長公主的夫家侄女入宮為妃,繼而封後,生下嫡長子,不過是顧及著舞陽大長公主在夫家的地位罷了——不過,太皇太後把事情做的這樣明顯,咱們的這位皇上啊,心裏頭是不會不明白的。”


    紫鵑姑姑略微蹙眉,低低道:“太後娘娘思慮周詳。隻是,眼下皇後娘娘生育了唯一的嫡子——皇上子嗣稀薄,照這樣下去,奴婢覺得,實在是……”


    皇太後緩緩地睜開雙眼,冷然道:“不用說是你了,連哀家也是想不明白的。賢妃沒有身孕也就罷了,怎的後宮的妃嬪一個個的都生不出兒子了?”


    紫鵑姑姑恭順地跪在地上為皇太後捶著腿,想了想,這才溫然道:“太後娘娘,眼下宸昭容算是盛寵,說不定時候到了,宸昭容很快能懷有身孕了。”


    聽了紫鵑姑姑的話,皇太後不禁嗤笑道:“能不能懷上身孕是天上賜的福氣,能不能保住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本事。哀家冷眼瞧著,這個宸昭容雖然得皇上的寵愛,卻是個沒什麽心眼的。這後宮裏的孩子啊,大多折損,能不能養得活就要看母妃的本事了。不然,前頭的仁孝皇後的大皇子怎麽就折損了呢?”


    紫鵑姑姑的目光一暗,低聲開口道:“這後宮之中,終究是汙穢不堪的……”


    皇太後隨手捏了捏肩膀,紫鵑姑姑立即會意,上前為皇太後捏著肩膀。


    隻聽到皇太後淡淡道:“後宮之中的確是汙穢不堪的。我大周立國數百年,這麽多年的風風浪浪的,後宮裏的女人也是斷不了的。咱們呐,既然都已經住進這慈寧宮了,那就老老實實呆著吧,任由她們鬧去,也就是了。”


    紫鵑姑姑微微沉吟,緩緩道:“太後娘娘說的極是。隻是,慈安宮的中太妃們也就罷了,大多是說不上話的。但是,慈康宮裏的那一位……”


    “太皇太後麽?”皇太後淡淡一笑,道,“太皇太後麽,咱麽可惹不起。她可是哀家的婆婆,這大風大浪可比哀家見得多了。宮裏頭的人惦記她是老祖宗,什麽事問一句也是應當的。隻是,到底太皇太後的年歲在哪兒呢,哀家便不提了,難道皇上還等不了麽?”


    紫鵑姑姑立即會意,淡淡笑道:“是,奴婢明白了。”


    這個時候,門外的小內監通傳道:“啟稟太後娘娘,皇上到了。”


    “是麽?快叫皇上進來。”皇太後道。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個穿著絳紫色赤金九龍雲紋錦袍的容貌英俊的青年男子便進入了內殿之中。見到了皇太後,便恭敬行禮道:“兒臣參見母後娘娘。”


    皇太後溫然道:“好孩子,你怎麽來的這樣早。外頭涼,沒凍著你吧?”


    慕容景天笑著道:“多謝母後娘娘關懷,兒臣無恙。”說罷,便有著紫鵑姑姑引著自己坐下。


    紫鵑姑姑聞到了慕容景天身上淡淡的桃夭香粉的氣味,不禁笑道:“皇上昨夜是歇在宸昭容的柔儀宮了麽?奴婢遠遠的就聞見了一股桃夭香粉的味道呢!”


    慕容景天笑著道:“紫鵑姑姑實在是打趣朕了。昨夜宸昭容受了驚嚇,朕便多去陪了陪她……”


    皇太後懶散地扶一扶鬢邊的頭發,淡淡道:“皇上果然是寵愛宸昭容啊!”


    慕容景天不知皇太後此話何意,隻得迴答道:“兒臣不過隻是覺得宸昭容十分知心罷了。”


    皇太後點了點頭,對著紫鵑姑姑道:“紫鵑,這柚子的味道倒是不錯,你跟宮人們下去再取一點來獻給皇上。”紫鵑立即會意,帶著慈寧宮中的一眾宮人便都趕緊退下了。


    皇太後見慈寧宮內殿之中就隻剩下了自己與慕容景天兩人,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延慶王……”


    “延慶王冒犯後宮妃嬪。按著宮規,已經在他自己的延慶王府禁足了。不過,朕惦記著延慶王是朕的皇兄,所以給了恩典,特許延慶王妃自由出入王府,隻讓延慶王本人禁足。”慕容景天緩緩開口道。


    皇太後點了點頭,道:“皇上做事賞罰分明,很好。”


    慕容景天不過淡淡一笑,道:“一切幸好有母後娘娘籌謀。”


    “哀家能籌謀什麽,不過是皇上你舍得自己的愛妃罷了。”皇太後淡淡道,“怎麽樣,心疼麽?”


    慕容景天微微一怔,旋即尷尬一笑,道:“兒臣的手臂被延慶王所刺傷,自然心疼的……”


    皇太後不禁笑道:“怎麽,皇上這麽快就護著宸昭容了?”皇太後緩緩飲了一口茶,道,“哀家瞧著,宸昭容與仁孝皇後的容貌倒是有幾分相似的。皇上如此寵愛宸昭容,可是因為這個原因麽?”


    聽了皇太後的話,慕容景天卻是淡淡一笑,道:“仁孝皇後當年在宮中擅用巫蠱之術,罪無可恕。一朝暴斃,也是上天對仁孝皇後的恩典。兒臣顧及著皇室的臉麵才沒有追究仁孝皇後及其母家的責任,又怎會因為容貌與仁孝皇後相似而寵幸一個女子呢?”


    說罷,慕容景天微微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緩緩道:“母後娘娘明鑒,宸昭容雖然入宮的時間不長,但是卻十分切合兒臣的心。所以兒臣才寵愛於她。這件事,無關仁孝皇後。”


    皇太後淡淡一笑,溫然開口道:“皇上你是大周的主人,這後宮之中,有什麽事情你自己掂量著辦就是了。隻是,皇上寵愛宸昭容也就罷了,這後宮裏的女人可不止宸昭容一個。”


    皇太後瞥了一眼慕容景天,道:“哀家瞧著,蕭貴人十分穩妥,皇上倒是可以多多寵幸。另外還有敬貴嬪、李淑媛什麽的,大不了還有賢妃。宮裏的女人,一個個可都是盼望著皇上的駕臨呢,皇上寵幸新人自然是好,隻是,也萬萬不要忘記舊人才是。”


    慕容景天恭敬垂首道:“母後娘娘說的極是,兒臣自然會斟酌著去辦的。”慕容景天頓了頓,又道,“今個兒早上宸昭容還是這麽勸朕的。”


    “哦?”皇太後不禁來了興致,道,“怎麽,宸昭容竟然有這個心思麽?倒是哀家小瞧了她了。”


    慕容景天含著笑意道:“宸昭容入宮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卻極能體諒兒子的心意的。”


    “嗯——”皇太後卻仿佛渾不在意一般,道,“皇上早就已經親政,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哀家這麽老婆子多言。隻是,皇上如今已經二十有五,皇子卻隻有皇後的二皇子一個,實在是太少了。而且,皇後那個人……”


    慕容景天的神情卻是淡淡的,隻是道:“皇後……皇後是個很稱職的皇後,而且二皇子在皇後的鳳寰宮中也養育地極好。”


    皇太後略一挑眉,道:“是麽?那樣的孩子,與你真的能全然是父子之情,沒有半點嫌隙麽?”


    慕容景天並不答話,眉眼之中卻也見不到半點異樣。


    皇太後見慕容景天的樣子,不禁失笑道:“是哀家錯了。舞陽大長公主的夫家原本是沒什麽勢力的,隻是這麽多年因為太皇太後和舞陽大長公主的關係,家裏頭倒是好一些了。如今,舞陽大長公主的夫家侄女又貴為皇後,可不是要鬧得沸反盈天的了——怎麽,皇上,前朝有事情不順心麽?”


    慕容景天淡淡道:“兒臣自會處理得當,母後娘娘不必擔心這個。”


    “嗯……”皇太後隨手又吃了一片柚子,道,“還有延慶王。延慶王眼下雖然已經被禁足,可是實在是算不上犯了大錯。皇上您把延慶王關上幾日便是要放出來的。”


    “是,兒臣明白。”慕容今天垂首道。


    皇太後微微撐住頭,沉聲道:“太皇太後那裏……”


    “皇祖母曆經三朝,在祖父那一輩皇祖母便是女中豪傑,時時為祖父出謀劃策。如今兒臣雖然親政,可是也免不了事事都讓皇祖母過問。隻要大事上點撥著不錯,兒臣倒也由著皇祖母去了。畢竟,皇祖母已經年老,兒臣身為晚輩,也是要尊重皇祖母的。”慕容景天道。


    皇太後點了點頭,道:“隻要你知道沉得住氣就好。太皇太後曆經三朝,在後宮之中沉浮多年,又在前朝多有黨羽。如今舞陽大長公主的夫家又是倚靠著她,兩方互為掣肘,咱們倒是動不了他們了。”


    慕容景天卻是淡淡一笑,道:“舞陽大長公主的夫家與太皇太後雙方的確互為掣肘。隻是,彼此協助也就罷了,其實也是彼此的阻礙。一旦有了什麽事,雙方都彼此顧及著,放不開手,倒不如兒臣這般清清閑閑的。其實,其他的都不緊要……”


    皇太後輕笑一聲,道:“皇上竟然能如此看得開麽?”


    慕容景天略一挑眉,道:“兒臣如今已經二十五了,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時候。即便是再過上五六年,也不要緊。可是,皇祖母雖然多多保養得宜,也終究是老了。去年冬天的時候,皇祖母感染了風寒,不就差點沒緩過來麽?兒臣不急,也不會做出忤逆的事情,隻是靜待時機罷了。”


    這便是宮廷了。


    若是放在在普通人家,自然是四世同堂、天倫之樂。可是換在皇家,卻是要處處小心,步步為營。哪怕是親人之間的關愛,哪怕是夫妻之間的溫存,到底也是攙和著各種各樣的心思。


    想到此處,皇太後卻不禁道:“其實,若不是咱們都生長在皇家,也總不至於此。”


    慕容景天的眼眸一暗,緩緩道:“兒臣若隻是個閑散的富貴宗室,便也就罷了,隻是與母後娘娘享受天倫之樂就是。哪怕妻妾們爭風吃醋,總是一個王府宅院裏的事情,能與前朝產生多少糾葛。隻是如今兒臣已經登上帝位,貴為大周天子,許多事情,便都是要三思後行了。即便兒臣受了一時的屈辱,也不要緊。”


    皇太後似微微動容,道:“好孩子!你果然是母後的好孩子!”


    慕容景天的眼中卻是一冷,道:“當年母後娘娘為了保全咱們母子,受了多少委屈心酸,吃了多少苦頭陣仗,如今不都是熬過來了麽?眼下,能阻擋住兒臣步伐的就隻有皇祖母了……兒臣不怕,兒臣也不急,兒臣的時間有的是。皇祖母喜歡看著兒臣玩樂,兒臣就玩樂給皇祖母看,總是要皇祖母安心才是。”


    皇太後略點了點頭,道:“皇上,實在是苦了你了。”


    慕容景天鼻翼微動,低聲道:“隻是,二皇子畢竟是兒臣的血脈。”


    皇太後半躺在床榻上,淡淡道:“皇後端莊嫻靜,將後宮打理地井井有條不說,又生養的嫡長子。皇後麽,是個好皇後,但一定不是個好妻子。”


    慕容景天眼眸一暗,道:“皇後也是一個好妻子。兒臣每每駕臨鳳寰宮中,皇後總是親手操持兒臣的日常飲食,關懷備至,無不體貼。”


    “是麽?”皇太後狡黠一笑,道,“那麽——燕宸呢?”


    “燕宸”乃是仁孝皇後的閨名。自從仁孝皇後薨逝之後,“燕宸”便是一個逐漸讓人遺忘的名字了。也是,後宮之中的女人多得如同過江之鯽,誰會在乎一個並沒有在皇後寶座上坐地太久的一個皇後呢?


    更何況,當年仁孝皇後被打入冷宮的罪名是“擅用巫蠱”。犯下了那樣的錯的人,誰還會再提及呢?哪怕後來後宮皇太後和皇上將這件事情遮掩了過去,可是宮裏頭總還是又老人兒在的。自此之後,“燕宸”就是一個被人故意遺忘的名字,無人提及。哪怕是說道了她,也總是用“仁孝皇後”代替。


    慕容景天聽皇太後驟然提及了仁孝皇後,心中雖然如同翻江倒海,在麵容上卻隻是淡淡道:“過去的事,兒臣不想再提;過去的人,兒臣也不想再提及。母後娘娘,兒臣隻想一心一意做我大周的君皇,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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