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迴家的感覺也許像饑餓的胃腸得到食物,有一種疲軟後的強壯;或者像大考結束,有種緊張後的放鬆。人還是那個人,卻突然覺得堅挺了許多,似乎家是一貼生精劑,可使脆弱的意誌變得剛強。這不過是精神麻痹,短暫的輕鬆過去後,問題仍然是問題,並沒有解決。

    這天早上,天亮醒來,息波直奔火車站,午後三刻車到清川,她不識路,叫了部三輪車好不容易才趕到家。

    原來那寫著詳細地址的信封一並隨身證丟失,她憑記憶最先讓車夫走蓮花弄,趕到不是,又轉道梅花弄,還是不對。幸虧記得父親石老先生單位的電話,掛過去,卻迴答說石研究員不在。

    息波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同事問她是誰,問明白後就說等石研究員來上班一定轉告。息波悵然正要掛斷電話,對方卻說知道她家的地址,她不如先直接迴家。息波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強索,連連致謝。按確切地址找去果找到了荷花弄家中。

    三輪車夫一路叫苦不迭,怪客人說錯地址害他走冤枉路。息波看他訴苦比拉車起勁,擔心有戲。果然車跑到半道無疾而停,車夫硬要再加一倍車錢,息波發家興頭上,懶得與他計較,違心答應了,車夫才又興衝衝跑起來。

    息波到家,石母正在午睡,恍惚間聽到女兒喊娘,以為在做夢。待到清醒,喜得團團轉,忙著給女兒打水洗臉。一麵怪女兒事先不通知,家裏沒準備,一點好菜也沒有。息波說她又不是外人,迴到家就比吃熊掌都強。女兒戀家,母親當然滿意,忙點頭讚同,一麵說她爸爸剛出門去上班。

    息波就將找不到家被宰的事說了。石母再次埋怨女兒應該早打是報,他們好去車站接車,這樣就不會被三輪車夫敲竹杠。自然更忘不了罵那車夫缺德,從車站到家本來三塊就夠了,卻花掉六元。息波吃著“大脆寶”,坐在家裏唯一的藤椅上四處打量,說:“媽,算了算了!又沒有多少——噫!家時房子這麽小,就隻有一間呀?”

    石母歎氣道:“唉!不就隻有一間。你姐姐姐夫住不下,一直睡你姑姑家——哦,對了,今晚上你也隻好住那裏去。”

    原來石家自從搬到清川後,暫無住房,隻臨時住在石父單位的車庫裏,生活極不方便。統共一間房,祖孫三代同室,臥房、廚房合用,廁所還沒有。石家原來三室二廳滿屋子的家俱物什,搬家時雖忍痛送掉、丟掉過半,到這時也將一間十四平方的屋子塞了個滿滿當當。冬天外麵冷,燒飯隻好在屋裏;夏天石母就將灶台搬到室外,露天烹飪。往往一頓飯下來,賠上不少血給饞嘴蚊蟲。更兼博物館的小轎車每晚歸庫,朝水龍頭與灶台間一橫,他家用水時就得繞著車子轉——仿佛月亮繞著地球轉。

    再有房窄窗小,息波八十六歲的老奶奶夜夜要關窗睡覺,家裏唯一的窗戶被堵死,空氣不對流,熱得全家老小睡不著。給老人講道理又講不通,氣得息波的哥哥罵她老糊塗。老糊塗這時偏不糊塗了,生氣大罵兒孫們不孝,讓她老來吃苦,吵著要迴長春大兒子家去。

    這八十老婦曆來抱有養兒防老的傳統思想,她們女兒家雖然寬敞,卻隻肯做客不肯久居,向來隻在大、小兩個兒子家養老,這次是新到小兒子家不足半年。兒子、媳婦自然不答應她走,她就深更半夜在床上又哭又罵,攪得一家子不得安寧,惹得附近鄰居指指點點。石父石母都是極愛麵子的人,初到一地正要好好做人,偏偏遇上這種事,免不得都有些氣惱。

    這會石母見小女兒迴家,三二句問詢之後,免不了將這些不如意事嘮叨。息波想不到夢寐之中的家是如此情形,失望中隻好強打精神寬慰母親,責怪老奶奶不體涼兒孫,暗自歎息自己一家遠天遠地投靠姑姑而來,結果諸事不順,連自己的工作至今還沒有著落,免不了有些後悔當初聽從父親的話,辭掉了內地電視台的好差使,如今事過境遷,想吃迴頭草也不可能了。

    息波提起這事,母親就怪父親,母親還由此及彼,連帶將息波的姑姑也埋怨進去。說如果不是她姑姑三番五次寫信鼓動,石父好好地呆在省城科研所當研究員,一家人穩穩當當,人熟悉,辦事方便,不缺住,也不愁解決工作,倒落得現在受製 。

    息波問母親,房子總該有分的。石母怨恨道:“現在正打樁呢,誰知道猴年馬月才造得好。”

    正說著,石父興衝衝地走進門,說一到單位同事就告訴他波波迴來了,他趕緊打道迴府。石父接過妻子遞上的濕毛巾邊擦汗邊說:“波波,你怎麽迴來了,我不是讓你等在學校嗎?”

    女兒還沒有答話,妻子搶先說:“虧你還說得了出——”丈夫露出驚詫的表情——“你也不問問她在學校怎麽過的,你還想要她等,你讓她怎麽等?”將息波在學校吃住的一些麻煩轉述一通,末了埋怨道:“都是你不好,硬要到這個鬼地方來,這鬼地方有什麽好?害得一家老小都受罪。”

    幸虧息波留個心眼沒將令狐雄的事的般托出,否則父親更要罪加一等。

    石父不耐煩道:“你又來了。你說過多少遍了?”

    石母道:“不許我說嗎?我偏要說。除非你馬上解決好房子、安排下波兒的工作。”

    女兒不願聽父母吵架,忙貧開話,拿出帶來的禮物分發。給父親的是一方硯台,給母親的是一套夏天的衣服,還有給奶奶、姑姑、哥哥、姐姐一家的禮物,誰也沒漏掉。

    石母邊看貨邊問價,時時穿插說太貴了,又說這些東西得花不少錢,有這錢不知道吃好點,“你人都瘦了”,家裏什麽都有。更誇女兒懂事知禮。

    息波最後拿出一包花椒,石母接過特別高興,說家裏花椒正好吃光,這裏又沒有正宗貨色賣,正犯愁嘞。

    剛才談工作勾起石父心事,他想起當初誇下的海口,這時便說:“波波,工作的事放心,爸爸一定想辦法給你解決。晚上我就帶你到報社史總編家去,他們那裏最近要人。”

    石母擔憂道:“已經找過兩家報社,都說不要,這家報社能成嗎?”

    息波還不知道有這些事,臉上不由露出委屈的神情。

    石父不像寬慰她們母女,倒像說服史總編似地說:“波波學的是新聞,專業對口。讀書的學校又不錯,國家重點,我看正合適。”

    石母挖苦道:“你說合適就合適?你又不是報社總編,要人家說行才行。常說你書呆子一個,還不服氣。唉!”

    女兒因母親一席話想起社會上頗流行的一句話,道的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她覺得這話雖然概括了某種現象,卻並非絕對,她倒想證實證實,行就是行,豈有黑描成了白的道理?她一走神,漏掉父親說的“這事我已托老王介紹,想必總沒問題。”隻聽見母親不信任地說:“你想得倒簡單——我問你,老王同那位總編熟不熟?”

    石父一時語塞,猜測道:“關係應該不錯吧?他說他兒子跟總編的女兒是同學——”

    石母揮手斷然道:“應該不錯?同學算什麽,是親家還差不多。”

    石父被妻子駁倒,點根煙吸著掩飾尷尬。

    女兒忙說:“媽,你別急。我想在家多休息段時間,輕鬆輕鬆。讀了那麽多年書,累都累死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四處走走,聽說這裏是佛教勝地,風光很不錯。

    石母道:“你看波波多懂事,知道體諒父母。波波,工作的事是急不得,你如果想去東芫讓四清陪你——聽說那裏的菩薩靈驗得很。”石父露出無神論者通常聽到信徒談論神靈時的不屑神情。“你別不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波波你去後,別忘了燒香拜佛,保佑你找到一份好工作。唉!我們剛到這裏,人生地不熟,隻有求菩薩幫忙了。”

    息波覺得母親靠菩薩找工作的話未免荒唐,但她不願當麵頂撞,隻含混應過了事。唯有父親,毫不掩飾對菩薩的輕蔑,大聲說:“哪有什麽神仙,哪有什麽救世主!凡事隻得靠自己——波波,今晚我就帶你去史總編家。”

    妻子當即反對道:“波波剛坐了兩天火車,讓她先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再說。”

    丈夫想到解決工作也不在這一天半天,便說:“也好。就照你媽說的辦。”

    石父去單位後,石母便陪著女兒上她姑姑家。

    息波的姑姑是位中學教師,因為放暑假閑在家裏,午後無事正捧著心愛的《紅樓夢》看。息波的姑姑特別喜歡曹翁的這部書,百看不厭。從初中時代第一次囫圇吞棗讀過這本書開始,高中、大學、工作後的幾個時期,婚前婚後數十年,隻要有空她就要翻讀。而且她讀書曆來有個習慣,喜歡在行末段首寫評語,發感概。因此她的書大都滿天滿地畫滿了驚歎號、問號、三角號,寫滿了“妙!”、“可愛!”、“可恨!”這些愛憎分明的短句子。所寫句子或所畫符號的顏色有藍有黑有紅,將一本本沉悶的書打扮得五顏六色。如果你能有幸拿到這些書,翻到扉頁還能瞻仰到注明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在某市某區某街某店購得此書,於某年某月某日第一次校畢、第二次校畢……第n次校畢等字樣。

    姑姑書櫃裏收藏著好幾種《紅》本,直排的、橫排的;繁體字、簡體字;線裝本、膠印本……簡直可算得上一座小型的《紅》本博物館。如果你不幸跟她談起林黛玉、賈寶玉、大觀園、瀟湘館,那麽你可得小心,你每說一句,她都會仔細地聽,然後會一五一十地糾正你。錯了哪件事,錯了哪件擺設,甚至說錯了書中的哪個人物的哪句話。仿佛她就是生活在大觀園裏的一個人物,與書中的人物同起同坐、同樂同悲,樣樣事都曾參與,樁樁事都曾經曆,她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容不得你欺騙。

    如果你對自己的記憶力信心過足,尚不知趣地要跟她辯論,那好,她就會十分麻利地翻到某章某頁,指著其中的某段或是某句讀給你聽,使你不得不臉紅,不得不承認是你錯了。

    如此,她便滿足地笑了,用五個指頭一推下滑的眼鏡,說——對同輩她會說:“我雖然比你長幾歲,可是論記憶力並不比你差吧?這迴就是個證明,哈哈!”對小輩她會說:“你雖然比我年輕,可是論記憶力我並不比你差多少吧?這迴就是個證明,哈哈!唉,你們呀太年輕,根本不懂什麽是好東西,更不懂怎樣去鑒賞好東西。譬如這部《紅樓夢》吧,許多人讀過它,但是看過一遍之後就丟開了,其實你們哪裏知道這部書的深奧,必須用畢生的時間去讀,才能粗略理解它豐富內涵的皮毛,你看——”指著某一段湊近你——“它的語言多麽精練、生動——”然後感情豐富地朗讀一段,字正腔圓足以使靠此行謀生的專家嫉妒——“它的故事情節多麽曲折、動人,催人淚下,”語調低緩,使你以為她馬上就要掉下眼淚,隨之抑揚頓挫地總結:“它正直不愧為生活的百科全書這種稱號,我以為它是從古至今、古今中外自有人類曆史以來最偉大、最了不起、也是唯一的一部好書。過去的人總共隻寫出這一部好書,現在的人寫不出這樣的好書了,他們太浮燥、太急功近利。將來的人也未必寫得出這樣的好書。真正的偉大是遠離塵囂的,要甘於寧靜,寧靜才能致遠。還要甘於淡泊,像子路那樣“一簞食,一瓢飲”也不以為苦……”說時還用手指指客廳或是辦公室牆上懸掛的“寧靜致遠”的拓片,以加深聽者的感性認識。

    因此息波曾對家人發表議論,說姑姑可惜學的是教育,幹的是教書,她沒能到紅學研究所去是研究所的不幸,同時也是學校的不幸。姑姑聽到這些評價,對侄女兒產生出遠遠超過同宗之情的良好印象,喜歡她盼望她比對自己在外讀書的一對女兒還甚。她早就打好腹稿,要對侄女兒完整、係統地闡述一番自己多年來對《紅》的研究和考證,等著將三大本讀書筆記展覽的機會,感受被崇拜的滋味,享用語出驚人的轟動效果。

    不久前她聽說侄女兒即將畢業到沿海來,心中的渴望像小孩子出牙的牙齦肉禁不住地痛癢,亦或像胖大海遇熱蓬蓬勃勃地膨脹。今天聽到敲門聲打開房門,見是朝思暮想的侄女駕到,想到按捺已久的宏論即刻可以發布,壓不住的激動使她周身索索發抖。她一不問侄女兒旅途是否疲勞,二不將糖果、茶點招待,隻是借了侄女兒從內地給她買來的最新版本《紅樓夢》之機打開話題,滔滔如不竭黃河地暢談下去。

    她先說現在的書校對不如從前仔細了,隨便翻開一頁就可以找到別字、用錯的標點。說著她打開侄女兒送來的這套新版書,眼睛快速掠過幾行,突然驚喜地呐喊——石家母女同時嚇了一跳——指著書中的某處激動地說:“快看,快看!我說得不錯吧?給我一眼就抓出一個——”石母臉上疑惑加深——“林字,林黛玉的林字,竟然印成了木,哼!林黛玉變成了木黛玉,豈有此理!”——不顧侄女兒臉紅。雖然書不是侄女兒印成這樣的,但總歸是她買的——搖頭說:“現在的人,根本沒有一丁點責任心,” ——大拇指掐在食指上——“隻知道賺錢,這樣的書竟然敢出,這樣的書還要賣,賣多少,” ——她急著在書上找——“哦,在這裏。這種書竟然要賣十八塊九毛!嘖嘖嘖,簡直不敢相信!簡直……”

    她氣憤中激動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身,直奔靠牆壁立的一排書櫃。橫穿客廳時,不小心將放在茶幾上的眼鏡帶到地上,她聽到響聲警覺地停下來,沒戴眼鏡的眼睛徒然看了看,沒有發現目標,索性置之不理。

    她打開玻璃門從書的海洋中熟練地抽出一大抱,一並堆到侄女兒腿上道:“你看你看,這是——”翻書——“這是1932年印刷的,是我收藏的第一套《紅樓夢》,這之前還有好幾種版本嘞,可惜我一直沒買到。它是線裝本,直排,繁體字,標價隻要……三元五角,多便宜!現在這點錢隻夠買冰棍。不過,那時候錢也值錢。再看這一本,1951年出版的,膠印,橫排,也隻要……”

    石母對平裝本、精裝本、繁體字、簡體字完全沒有興趣,心想等女兒洗完澡,她還要去買菜,按捺著性子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說:“大姐,版本的事以後再說吧。波波你侄女兒她剛下火車,兩天沒衝涼,身上都發臭了。你知道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根本沒法洗澡,所以我帶她到你這來,等會還要睡一覺,是不是讓她先……”

    “紅學家”倉促中沒來得及從精神文明降落到物質文明,茫然瞪著沒戴眼鏡、因而露出兩隻大黑眼帶的眼睛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石母提高聲音說:“大姐,波波要洗澡。你眼睛不好使,還坐著看你的書,讓我給她放水好了。”

    中學教師這迴聽懂了,頓時拉下臉來。她對日常瑣事曆來抱有一種輕蔑的態度,凡事能簡則簡,能推則推,恨不得滿世界的人都像植物那樣,喝雨露、曬太陽就可以生長,省下燒菜弄飯、洗衣疊被這類雜事,從口中、身上搶救出寶貴的時間去做學問。這樣的話,所有人便可以成為博士、飽士了。

    聽了弟媳的話,“紅學家”樂得偷懶,隻說一切請自便。

    她對這位弟媳婦印象曆來不佳,認為自己做研究員的高知弟弟娶了高中畢業的媳婦是誌不同道不合,並且她石家祖上代代為官,代代出秀才,可謂書香門第。弟媳婦娘家不過是扛鋤頭種地的農民,難免瞧不起,覺得這門婚事門不對戶不當。其實紅學家知道中國封建朝代曆來重農抑商,但這沒能使她對弟媳婦高看幾分。盡管弟媳婦早已脫離父輩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耕作生涯,在圖書館當管理員,整天與散發著油墨香的典籍、書刊打交道,幹的是絕對的文職,但是她總覺得弟媳婦沒文化、水平低,除了會燒飯掃地做家務之外,等於一個廢人。

    “紅學家”本有精妙絕倫的話要對侄女兒發表,仿佛侄女兒是本公開發行的學術雜誌,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攪了她的興致,心裏免不掉又增加了一層對弟媳婦的反感。因此她耳朵聽了娘倆走路說話,全然不理會,隻顧埋頭沉湎“紅樓”世界,與千年古屍同唿吸,與莫須有的忘年交訴衷腸。這情形讓人看起來,直以為她像無意間闖進當代社會的上世紀的前清遣老,使人起朝代問題的爭論,

    石母對這位夫姐的印象自然也不會好。覺得她古怪,不通人情,做了女人不料理家務,整天捧著書看,讓男人穿著掉鈕扣的衣服去上班,家裏亂七八糟也不收拾。吃飯的碗要下頓用時才不得不洗,床單、枕頭不用到發黑、發臭就不會用肥皂伺候它們。石母常對丈夫發議論說:“你那位姐姐,世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我說她既然那麽愛書,何苦要結婚呢?不結婚,所有時間都用來做學問,不必管孩子,不必做家務,多好!偏偏又要成家生孩子,弄得學者不像學者,主婦不像主婦,四不象。倒不如我們這些“沒文化的”,老老實實管家,幫襯老公、照料孩子,教出的女兒不見得就比她那種“有文化的”教出來的差。我們波波考上的是國家重點,文文不過考個大專。我就想不明白,憑什麽說我不中用了?不中用就不中用吧,我們水家是種田的農民,比不得你們石家有權有勢有門第。父母不能選,投身定下來的,我認命了,不敢在人家麵前辯能幹。可是我想不通,憑她那麽有本事、有學問的一個人,為什麽丈夫要跟她離婚,一對兒女也遠遠地躲開,連暑假也不迴來?

    石父雖然覺得姐姐不該大把年紀了還鬧離婚,但在妻兒麵前卻不願拆姐姐的台,掃娘家人麵子,生氣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一天到晚就聽你羅嗦,煩死人了。”

    石母說:“嫌煩?你住單位去。我還嫌每天給你打酒燒飯、冼衣疊被麻煩嘞。走了最好,我可以省心過日子。”石父不吭聲,石母仍嫌不解氣地說:“我就弄不明白女人為什麽要嫁人,簡直受騙上當。”石父就砸了門出去。

    息波生活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裏,對婚姻後天生出些懼怕,就連對姑姑的看法也難免受父母影響,認為姑姑過於迂腐。但她畢竟是讀書人,倒也佩服姑姑的治學精神。石母等女兒洗完澡,低聲囑咐她抓緊時間在姐姐四清的床上睡一覺,別再搭理她姑姑。如果聽她說,她會沒完沒了的。又說自己買完菜就來接女兒,怕女兒不識路。

    息波擦著頭發上的水,聽到母親說要去買菜,朝窗外看了一看,說:“媽,太陽正大,你就不要去買了。看你一臉的汗——”遞上毛巾,“快擦擦吧!”

    石母接過胡亂抹了把臉,說:“傻孩子,你知道什麽?!今天是你畢業迴家的日子,我要像那年慶賀你考上大學一樣,好好地辦桌酒,請親戚們吃一頓”——從衛生間探頭到客廳——“大姐,今晚你就不要燒飯了,到我那裏去吃。”息波把母親的話姑姑又說了一遍。紅學家眼睛並不離開書,隻“哦哦!”吱應兩聲了事。

    息波堅持同母親上菜場,女兒說:“我幫你提菜藍。”母親說:“你剛坐車迴家,累了,好好睡一覺。”推來推去,母親強不過女兒,隻好同去。沿途碰上熟人,聊不上兩句,石母一律介紹:“這是我小女兒,剛大學畢業迴家,以後請多多關照!”身體還彎成足夠的幾何角度。息波嫌母親扯得太遠,“多多關照”是日本說法,不合中國民情,怕要引人笑話。況且這能解決什麽問題呢,跟求菩薩顯靈差不多,說了等於白搭,所以每每用胳膊捅母親不許她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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