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曆。


    黃色的封皮,中間靠右的位置,是雙黑線的四方框,框內,從右到左豎寫著“欽天監欽遵、禦製數理精蘊印造時憲書、頒行天下”三行字,再往左則是“大金宣光十九年歲次時憲書”的字樣。


    “今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都早,”蔭堂笑道,提筆在皇曆上寫下,“議政王大臣京畿會議,宏琦主內務府”的字樣。


    “王爺,會議通過了?”汪輝祖笑著給蔭堂添了些茶水,這還是去年的雨前,不過,存放有法,仍然不失清香。


    “內務府由宏琦主理,事先商議過,我讚成,張首輔與幾個上書房大臣也是讚成的。”


    “那招收女官呢,廢除內監呢?”汪輝祖笑道。


    “一並通過。”蔭堂慢慢從皇曆上抬起頭來。


    “嗯,皇上登基十九年,德音孔昭,威信日隆,有此聖主,榮憲公主才能順利署理內務府。”汪輝祖道。


    “你迴紹興省親,優哉遊哉,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書信中又不便多言,你有什麽想法,盡可道來。”蔭堂笑笑,知他有話要講,因而起身走到汪輝祖跟前,拿起茶壺給他倒茶,慌得汪輝祖慌忙站起來。


    “王爺,您適才不是還說,這個春天來得早麽?不知不覺大地迴春,草木就要萌生,厚厚的棉裝也該脫去了,這春去春又迴了。”他看蔭堂一眼,“去年是甲子年,這甲子變法,或甲子新政,,不知不覺已經開始了。”


    “變法,新政?”蔭堂自失地一笑,“走,出去走走,透透氣。”


    二人聯袂而出,汪輝祖卻與不敢與蔭堂並行,斜著身子跟在蔭堂後麵。


    春風吹過,乍暖還寒,卻是吹皺了一池春水,蕩漾揚波。


    “學生以為,去年的重頭戲是新學,算是鋪開了,而今年的重頭戲,是女人署理內務府,女人掌權加上招收女官,這其實已是在改變官製,不過,先變的是內宮的官製。”


    “皇上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是什麽套路?你在信中講,這是由內而外,由小及大,由漸變到突變,今兒迴來了,就好好說說。”蔭堂盯著汪輝祖道。


    “內務府是皇上的家事,雖說內務府總管大臣不次於上書房大臣,但畢竟是家奴,這可以說是皇家內事;革掉宮監,七格格署理內務府,可看作是皇上對愛妹的信任,也可看作是後宮之事,前朝不甚關心,阻力都小。”


    “嗯,你接著說。”蔭堂慢慢地往後麵的花園走去。


    “就是新學,現在也已經全麵鋪開,學生此次迴浙,蘇杭地區的新學已是有模有樣,新式學堂如雨後春筍,拔地而出!各縣學堂裏也都設立了算術等課程,這些,相比於其它領域的變法,阻力都要小得多。”


    蔭堂沉吟道,“這倒不假,內務府上三旗,高塞現在是新任,濟爾舒又被圈於高牆之內,隻要我不反對,就可推行。”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嗯,皇上,這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他……依學生看,是在下一盤大棋。”


    “大棋?”


    “對!我有老鄉在兩廣總督勞崇光的幕中,去年,廣東已經在幾個縣試點解除礦禁,勞崇光可是被稱為宣光四大名臣,我老鄉還特地作了一本《牧粵宣化錄》,宣揚他治理兩廣的事跡,我細細讀過,裏麵也有過西洋人自主開礦的記載……”


    汪輝祖看了一眼蔭堂,見他聽得認真,繼續說道,“選在廣東試點,頗有深意。如果礦禁解除,試想一下,如果下一步,解除海禁,那立馬就會忽如一夜春風來,沿海一夜間就會湧出更多的繅絲、礦冶、陶瓷等作坊,隨之就會有大量的作坊主,……裏麵的事兒,學生一時還看不透。”


    “你繼續說。”蔭堂看看他,表情凝重起來。


    “這新學與內務府新政,說句不中聽的話,是在試水,看看大家的反應,新學已是功成,內務府七格格如果署理成功,那全國性的變法,也就可以慢慢推開,但菜可能會一道一道地上,而變法的主動權,始終掌握在皇上手裏。”


    “這變法是柄利劍啊,砍別人也會砍殺自己。”蔭堂長歎一聲。


    “王爺縱觀史書,看得透徹。”汪輝祖恭維一句,“大凡史上的變法,大都以失敗而終。雖有成功,但最終也是政存人亡,商鞅車裂、王莽身死、張居正抄家,挖墳掘墓,兒孫充軍,王安石雖然善終,但也是得益於宋朝不殺士大夫的傳統,……這變法者,幾乎都沒有好下場。”


    汪輝祖好似動了感情,他順手扯下一段枯枝,“啪”,又折斷了。


    “老子有言,治大國如烹小鮮,治理一個大的國家,不能瞎折騰,要跟煎小魚一樣,慢慢地翻,如若老翻,魚就會爛掉。”蔭堂若有所思。


    “王爺說得是,”汪輝祖沒有感覺到蔭堂語氣的變化,仍是順著自己的思路,“學生以為,老子這句話中強調做事的周密與穩妥,這是必要的,但同時,也在強調高瞻遠矚,洞察先機,把握主動,才能把小魚煎好。變法,要求必須有大決心,大魄力,大智慧,必須始終把握著變法的進程,而當今皇上,雄才大略,遠見卓識,雖然是派係林立,悍臣滿朝,但什麽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可以說這變法的火侯與時機,始終掌握在他的手裏,皇上,堪稱是一代雄主啊。”


    “老夫子也讚同變法?”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學生不敢說假話。大金朝開國三十年,前後四位主子,這就好象人到中年,已是在走下坡路。……先看邊疆,雖然沒有烽煙狼卷,但北邊俄羅斯老毛子,對龍興之地步步蠶食,對新疆也是虎視眈眈,東洋人,時常來犯,騷擾邊境,殺我百姓,虜我婦女。再看國內,從各部到各省,冗衙冗吏到處都是,人浮於事,貪墨成風,皇上說的是內務府,其實,又何嚐不是全國的寫照呢”


    汪輝祖越說越激動,“土地兼並,無地可耕,鹽業、漕運、銀庫、糧庫……都是百弊叢生;這次迴去,有的地方,流賊四起,各種會道門在民間如火如荼,聽說玄甲軍餘部也是蠢蠢欲動,這些,都需痛下狠手,加以整治。就是八旗,也是寅吃卯糧,武功退化,早已不複當年之勇。您是首席議政王,又是上書房大臣,王爺,這些,您應比我清楚。”


    “唉!”蔭堂長歎一聲,在廊簷下坐了下來。


    “皇上,這也是聖人之心,深思熟慮,反複籌劃,但並不急於求成,”汪輝祖卻沒有坐,“他這樣一點一點地推開,卻並不下發變法的明詔,就是他認為還不到全麵推行的時候,也可能……”


    “可能什麽?”


    “也可能,皇上在等。”


    “等什麽?”蔭堂一皺眉。


    “等的是吏治的革新。新學與內務府畢竟阻力不大,如果其它領域的變法,沒有一批堅定的變法派支持,沒有一批清廉實幹的官吏,那政令是不出北京城的,甚至都出不了養心殿。”汪輝祖看著蔭堂,“我敢斷言,整頓吏治會與變法革新並行不悖,並駕齊驅,什麽時候懋勤殿真正忙起來了,那時,重頭戲就要上演了。”


    “不瞞老夫子,前些日子,已有官員上書,提出厲行革新,說什麽中國之製度……奉行日久,不能無弊,說什麽世易則事易,事易則備變,世易時移,變法宜矣……”


    “都是誰?”汪輝祖很是上心。


    “六部裏,以戶部尚書沈廷揚、刑部尚書趙徹為首,”地方上,以兩江總督勞崇光,湖廣總督周天爵,山東巡撫徐廣縉,浙江布政使王恕為代表,兩江與湖廣盡次於直隸,加上六部沈廷揚、趙徹等人,儼然已是最大的一派,風雷交加,令人矚目啊。”


    “對,新學已是成功改變了朝堂的權力格局,這是變法派,也是保皇派。”汪輝祖笑道,“變法嘛,就得有一批人搖旗呐喊,衝鋒陷陣!……朝中大臣態度如何?”


    “起碼對內務府新政是同意的,也是支持的,不過,張鳳藻三朝老臣,他心裏到底想什麽,還需再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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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夜,燈籠已經點亮,高大的神武門前頓時光亮一片。


    年後,鹹安宮又另外招收了二百七十人,仍稱鹹安宮官學,不過,進學地點卻選在了內務府原來的尚衣監,這樣,鹹安宮官學實有學生三百六十名,是一支大隊伍了。


    他們這九十名官學生卻已是參與到宮門的值守中,他們還有學業,輪班並不頻繁,可是越是這樣,肅文越是重視,每天親自檢點巡閱,絲毫不敢怠慢。


    他腰挎順刀,前後左右走動著,一眾鹹安宮的學生卻個個挺胸抬頭,目不斜視,釘子般站立於兩側。


    遠遠看到內監舉著宮燈,鄂倫察與高塞二人從宮裏走了出來。


    肅文耳邊馬上響起嶽父訥采的話來,“鄂倫察雖為次輔,但樹大根深,其追隨者多為封疆大吏,地方督撫,多為帶兵將帥,為滿族要員。他節製滇南七載,一時智勇之士多出幕下,有滿臣,也有漢臣,軍機大臣孫世霖也與之交好,雲貴總督邁柱、北河總督高斌、河南巡撫鄂昌都是其中的中堅,各省十二位陸路提督中,就由兩人出其門下,烏裏雅蘇台將軍安寧福、福建水師提督鄂武更是其親戚子侄,就連新晉位的禮親王高塞,也甘願投其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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