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


    祁鏡看著高掛在半空中的一彎峨眉,淡淡地說道:“你小子說話也太直了。”


    胡東升蹲在一邊,低頭注視著麵前的兩顆碎石子。他躊躇了好半天,終於還是沒忍住,起身一腳踹了上去:“我哪兒知道他那麽小心眼。”


    祁鏡耳邊飄過石子敲擊東西的清脆響聲,抬手一巴掌拍中他的光腦門:“你騙了他那麽久,套了他的話,還蹭他的車,得了那麽多便宜,最後隻要賣個乖,咱們就能順利到市北人民醫院。現在倒好,都快11點了,大馬路上連輛私家車都沒有......”


    “哎,祁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好歹是我們分析出來的病因,沒功勞總有苦勞吧。”胡東升想不通,“就算是為了他爸著想,也不該這樣對我們才對啊。”


    “你怎麽知道他做這些全是為了裘學亭?”


    “?”


    “而且他讓我們知道了本不該知道的秘密,事後威脅兩句,盡量讓我們遠離裘學亭也是很正常的反應。”


    其實祁鏡要說的遠遠不止於此。


    如果他們真的是中醫,那玄而又玄的古文就能說得人一臉懵逼,就更不用提診脈這類百分百主觀的判斷了。


    在現代醫學的範疇下,診斷雖然麻煩,但隻要知道病人的問題出在哪裏,治療方案就是客觀存在的一套套指南,幾張紙就能說清的東西,誰診斷都一樣。


    現在問題既然出在了胃上,隻要去查胃,所有的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真是便宜他了!”


    胡東升把手伸進兜,掏了半天拿出一盒煙。叼上煙扭捏了半天,舉起的打火機開了滅,滅了開。最後難受了好一會兒,他卻像丟了魂似地又把煙重新塞迴進了盒子裏。


    “剛抽沒兩年就戒了?”


    “小梅不讓。”


    “嗬,好事啊。”祁鏡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走吧~”


    “去哪兒?”


    “當然是醫院。”祁鏡指著一個方向,“我記得市北人民醫院就是這個方向,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咱們邊走邊看看有沒有出租車過來。”


    胡東升納悶了:“還去?”


    “幹嘛不去?”祁鏡笑了兩聲,解釋道,“腹部平片隻是一串解開心梗的密碼,密碼對了隻給開扇小門,這扇小門裏放著打開整扇大門的鎖孔。想要打開它,他們還得有匹配的鑰匙才行。”


    “鑰匙......”


    祁鏡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不改一改思路,鑰匙是不會出現的。”


    胡東升聽不懂祁鏡這話的具體含義,但他很清楚,裘學亭的事兒還沒完。隻要自己跟著這個人,就會有好玩的在前麵等著他。


    ......


    這時的裘開海已經停好車,匆匆跑上外科大樓的17樓。


    病房裏龔俊正在和護士商量著什麽,見他來了,馬上調轉了對象,問道:“你是裘老先生的兒子?”


    “對,我爸怎麽樣了?”


    “肚子還是很疼,稍微摸了下肚子很硬。”龔俊說道,“我們想做個腹部平片,可是老先生不肯,要不你來勸勸他?”(2)


    裘學亭現在依然蜷著身子,和剛才的狀態一樣,嘴裏嘟噥著什麽,可就是不肯做檢查。經過剛才祁鏡的提醒,裘學亭知道自己父親的胃腸道裏肯定有個大麻煩,現在上樓的醫生也說要做平片,他沒有別的選擇。


    “爸,做個檢查吧,很快就過去了。”


    “不做!”裘學亭捂著肚子,任由額頭上滾下汗珠,依然咬牙不鬆口,“前幾次也是這樣,隻要忍過去就好了。”


    裘開海沒辦法:“醫生,我爸會不會是心梗又犯了?”


    “生命體征都沒什麽大問題,看起來不太像。”龔俊看了眼心電監護,繼續說道,“而且幾個處理心梗的藥都下去了,按理來說症狀該緩和些才對,可老爺子的情況還是這樣。不過心內科的醫生也快來了,到時候再讓她看看。”


    “爸,聽我一句勸,還是......”


    “我!不!做!”


    家裏一直都是裘學亭說了算,裘開海見他這樣,也隻能幹著急。


    其實他自己也沒做好心理準備,眼瞅著胃腸道問題就有可能舊疾有關,隻要查了胃,老毛病說不定就會曝光。以自己的私心,他當然不願意事把事情抖摟出來。可老爺子現在身體這樣,不查又不行。


    兩相矛盾下,不管下什麽決定對裘家都沒好處。


    不行!不管如何自己總得做些什麽:“醫生,你看我爸疼得那麽厲害,是不是給點止疼藥緩解一下。”


    “我們有規定,不能給。”龔俊一口拒絕,繼續建議道,“我還是那句話,你爸現在的問題很有可能在胃裏,我還是建議快做檢查,明確病因。”(1)


    裘開海看著自己爸濕漉漉的頭發,歎道:“可我爸不肯。”


    “那,要是堅決不做檢查也行,我可以聯係普外的師兄,直接做開服探查。”龔俊說道,“診斷和治療一次性解決,這樣也不用吃射線了。”


    “開腹?”


    裘開海從沒想到肚子疼竟然要做手術,這簡直就是從一個小坑跳到了另一個大坑:“怎麽突然要做手術了?不是檢查吃藥就行了麽?”


    “裘先生,我鄭重告誡你一句,這極有可能是急腹症,不是小事!”龔俊語氣逐漸強硬了起來,“急腹症任由它這麽發展下去,情況隻會更嚴重。”


    “不會的!”裘學亭還是搖頭,堅持自己的觀點,“不會的......”


    龔俊見他這麽倔也實在沒辦法,隻得在解痙止痛上鬆了口:“那這樣,我給開點防止胃腸道痙攣的藥,先給老爺子用著。”


    裘開海連連點頭:“這藥能止疼麽?”


    “有點用,不過效果也就那樣,肯定沒法和止疼藥比。”


    “我看還是給止疼藥吧。”


    這種像極了命令式的語氣讓龔俊聽了直皺眉頭:“不明原因的疼痛,我們規定不能止痛。在沒有完善檢查之前,一旦止痛,我們就無法判斷疼痛會如何發展。如果病症進一步加重,病人本該更痛的,可吃了藥就體現不出來了......”


    裘開海不懂這些,也不想懂。


    從對方開始解釋的時候,他的腦仁就在發脹:“醫生,都疼成這樣了,你還不給止痛藥?”


    “我說了要先檢查,不檢查......”


    “去你m的!!!”


    剛被兩個年輕人氣得窩了一肚子火,現在這火正愁沒地方發泄呢,背鍋俠就這麽出現了。


    在他的思維定式裏,病人痛了就該止痛,不止痛那就是沒人性,是醫生在搞事情。這麽做的理由應該就是為了紅包,隻要家屬給足好處,醫生就給上藥。要是好處不到位,那對不起了,你就隻能忍著,活活疼死也和醫生沒關係。


    還檢查,檢查給你們創收麽?


    這套“誰強誰老大”的霸道邏輯在裘開海眼裏本就根深蒂固,套用在醫患關係上完全成立,絲毫沒有違和感。


    之所以他那麽熟悉,也沒有違和感,是因為不管發生什麽事兒,他們裘家總是那個“老大”。


    “還想玩這套把戲,你真把我們裘家當球耍了?”裘開海甩了甩有些脹痛的右手,罵道,“這巴掌算是我賞你的,要是再不給止痛藥,我有的是辦法弄死你!”


    龔俊懵了,從醫三年確實遇到過不少醫鬧,可沒見過上來不問青紅皂白就給耳光的。


    他徹底懵了,自己做錯什麽了?


    自己隻是替其他科的醫生上來看一眼病人而已,不給止痛藥完全是因為那麽多年臨床工作下來積累的教訓和經驗。


    他想解釋,可裘開海現在就不是一個肯聽人好好解釋的狀態:“別解釋!被打了才知道找借口,早tm幹嘛去了?”


    說著說著他還想上來踹上幾腳,龔俊也是男人怎麽可能一連忍兩次,放下捂臉的手就要上去幹架。就算真被領導秋後算賬,也得先出了這口惡氣才行,他就不信自己30不到的身體還打不過個中年人。


    兩人迅速扭打在了一起,黑西裝和白大褂一黑一白互不相讓。最後還是護士和張美舒一起出手,這才把兩人拉開。


    “龔醫生,快走吧,鬧下去對你沒好處的......”


    “看看,連護士都比你懂事,什麽狗p醫生!!!”


    “你讓開,這巴掌我一定要還給他!”


    “好了好了!”


    說話間,走廊上的幾位護工也都跑了過來,紛紛勸架。


    龔俊還算理智的,去護士站看了看自己的臉,甩下病曆本轉身就走,嘴裏還忍不住罵罵咧咧的。他可以不和家屬對著幹,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但在被打之後還要低聲下氣去給對方看病,恕他做不到。


    大不了不幹了。


    張美舒沒想到自己老公會那麽激動,想勸又怕自己挨罵,就隻能坐在一旁照顧著裘學亭。


    裘開海其實也有點後悔,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道歉,甚至還一個電話打到了院長家,用嚴厲的措辭來好好和他聊一聊這件事。


    幾分鍾後心內科的值班女醫生到了外科大樓,一進病房護士台就大致了解了剛才發生的事兒,也了解了病人的情況。她要麵對的是個難題,病人依從性那麽差,家屬又暴躁,還是走關係插隊進的vip病房。


    在這個病人身上,她感覺到了一片高密度雷區,自己每走一步都需要謹慎。


    咚咚咚~


    “裘先生在麽?”


    “他去樓道裏打電話了。”張美舒壓聲問道,“你是?”


    “我是心內科的值班醫生。”女醫生說道,“剛才老爺子的心電圖我看了,最早做的那張有問題,現在又複查了一張,好像恢複了不少。我們猜是胃裏的問題刺激到了心髒,所以剛才龔醫生建議你們做個腹部平片。”


    “不做!!!”


    裘學亭疼得一頓呲牙咧嘴,但還在堅持:“給我上一支止痛針就行了!”


    “你們這麽強烈地要求止痛,又有上級批準,我們肯定會上。”女醫生還是希望給裘學亭敲響警鍾,“我們滿足了你的願望,那你是不是也該聽聽我們的話呢?”


    裘學亭沒再出聲。


    自己胃裏發生了什麽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這個胃疼是哪兒來的。


    腹部平片看似簡單,卻能看清吃下去的東西,要是這些東西還留在胃裏......


    不!


    東西肯定還在胃裏!


    裘學亭忍著劇烈的疼痛,抹了把額頭上布滿的細汗。醫生嘴裏說的急腹症正在一步步侵蝕他的身體,裘學亭心底清楚,負隅頑抗到最後都沒什麽好結果。


    但他為了自己的名望地位還是決定拚一把:“醫生,讓我忍一忍......要是實在忍不過去了,我會再來找你的。”


    “一旦止痛藥吃下去,你就不會覺得那麽疼了,到時候......”


    “我知道。”裘學亭嘴唇微微顫抖,“等這針效果過去,過去之後,我要是還忍不住,那就聽,聽你們的!”


    女醫生深知這病人就是個不定時炸彈,一旦出事就是驚天大事。可心裏就算有一萬個不願意,她也隻得點頭答應:“我是內科,你的病很大概率是外科,我沒法管,到時候你們讓護士找樓下的普外科醫生吧。”


    “好。”


    張美舒站起身走到女醫生麵前,道了聲歉:“剛才實在不好意思,是我男人衝動了。老父親呢身體一直不太好,他大哥最近幾天又受了重傷,整個家全靠他一個人在撐著。”


    “理解理解。”


    張美舒還想多聊兩句,雖說裘家占著人脈可以耍橫,可真正做事的還是醫生,和醫生搞好關係並沒有什麽沒壞處。


    可剛走到門口,她就看到遠處剛打完電話慢慢走來的裘開海,張美舒隻能及時中斷了談話:“替我說聲對不起吧,謝謝了。”


    女醫生也是眼尖,也同樣注意到了裘開海,馬上附和道:“好的,你快管好老先生吧,等什麽時候想檢查了就去找護士,護士會通知醫生過來處理的。”


    兩個女人年齡、學識、地位完全不同,但此時就像說好了一樣,做出了近乎相同的反應。


    “那人是誰?”裘開海看著揚長而去的女醫生問道。


    “是心內科的值班醫生。”張美舒解釋道,“說是外科問題,內科不太好解決。”


    “推卸責任!”


    見自己男人還要去找事兒,張美舒及時攔在了他的麵前,“她人挺好的,說給開止痛藥,希望我們先考慮清楚。爸也覺得她不錯,說自己忍不住了就會去找他們的。”


    把好話說盡,裘開海才勉強忍住衝動:“他們剛才是不是說要做手術?”


    “對,說要開刀。”張美舒答道。


    “外科......”裘開海忽然想到了什麽,“不行,我還得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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