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外,裘學亭或許還會出門散步,空了看看書寫寫文章,閑了就唱兩嗓子小曲,有時候還會找朋友一起打牌搓麻將。


    可現在進了醫院,他唯一要做的事兒就是靜養。沒了各種感官上的刺激,飲食又是以低鹽清淡為主,就算會見上一些人,但聊天時間也不長。


    一些過激的話題也在來之前被裘開海打上了預防針,屏蔽掉了。


    不論是醫院還是家屬,都在竭力去除裘學亭身邊的心梗誘發因素,都以為做到了萬無一失。誰能想到就在這個時候,老頭的肚子給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來了出措手不及。


    張美舒的電話來的很突然,那時的裘開海、祁鏡和胡東升才剛準備離開家去醫院探病。


    聽到裘學亭身體出現了比以往更劇烈的變化,裘開海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


    這些日子,他一直擔驚受怕,就怕自己老父親出了什麽岔子。自己現在還沒站穩腳跟,這一倒肯定會影響裘家的地位,然後進一步影響兩兄弟的“事業”。


    裘開山倒還好,死活就一家武校罷了,可他管的就比較多了......


    當然裘開海也不是什麽冷血動物,身為人子,對自己父親的關心也是真的。但是他心裏的父子關係有歸有,卻遠沒有利益相關來的牢靠,所以於情於理,老爺子都不能倒。


    但讓裘開海沒想到的是,在自己激動的時候,身邊的祁鏡竟然比他還要激動:“老爺子現在身體怎麽樣了?哪兒疼?還是上腹部?還是胸口?”


    祁鏡靠的很近,詢問的聲音也很大,張美舒隔著電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還是老地方,疼得厲害。”裘開海幫忙傳了話,然後又問向自己老婆,“你還愣著幹嘛,去叫醫生啊!!”


    “已經讓護士去叫了,隻不過內科離外科大樓有點遠,她們說過來需要點時間。”


    “他們外科大樓就沒醫生了?就不能讓外科醫生先上來看看?”


    “已經打過電話了,外科醫生應該馬上就到。”張美舒話雖然這麽說,看似一切都在病房醫護的掌握中,但心裏還是非常擔心,“不過我看爸他疼得太厲害了,總感覺和前兩次不一樣啊。”


    裘開海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自己想來想去能問的也就那幾個問題:“我馬上就來醫院,你先讓護士幫幫忙上點止痛藥之類的。”


    “護士說她沒權力這麽做,心內科醫生電話裏讓她給什麽藥她就給什麽藥,其他的就......”張美舒漸漸壓低了聲音,“要不要和他們院領導說一聲,爸這次是真的有點危險了。”


    “放p!”


    張美舒什麽都好,是典型的賢妻,但人無完人,唯獨兩點一直都是裘開海心裏的疙瘩。


    一是沒給自己生個孩子,連個女兒都沒有。二就是性格實在太消極了,遇上點事兒就會往最壞處去想,一旦想到了就會自動升級成為她心裏的高概率事件。


    裘開海不懂冠脈痙攣,但他又不是瞎子,人好人壞難道還看不出來麽?


    這要是好幾天沒見麵也就罷了,自己才離開醫院不到一小時,怎麽轉身人就不行了?


    想到這兒,裘開海忍不住措辭嚴厲起來:“你別在那兒胡思亂想的,趕緊按我說的去做!先讓護士給咱爸上止痛藥,要不然疼死人了怎麽辦?”


    張美舒自然是聽自己男人的,她在這個家的權力並不比李招娣高多少。


    就當她準備掛掉電話的時候,忽然耳邊聽筒裏又傳出了剛才那位年輕人的聲音:“裘先生,先別急著掛電話,我有事兒要問。”


    “什麽事兒?”


    “咱們還是先上車吧。”祁鏡拍了拍車頂,說道,“先把電話給我,你待會兒要開車,反正也沒法打電話。”


    理是這個理,但裘開海總覺得麵前這位年輕人的態度有些奇怪。


    剛才看起來還挺謙虛的,怎麽一來電話人整個都變了。再看看身邊的胡東升,完全就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隻是之前積累的信任還在,他還是將信將疑地把電話給了祁鏡,自己進了駕駛室發動車子。


    剛才的談話一開始還沒什麽問題,可行至結束的時候,兩人臉部表情的變化讓他隱隱感覺到了些奇怪的地方。


    裘開海沒學過祁鏡的微表情,但他見過太多的人,在有限的範圍內,人完全可以貌相。


    尤其是當自己說清了父親之前的身體情況後,麵前的一老一少就出現了些頗為微妙的變化。本來做小的祁鏡忽然就有了話語權,而這次的主角胡老先生卻莫名其妙地沒了聲音。


    原以為是自己父親的情況超出了中醫的範疇,到了西醫臨床,還是學過西醫的祁鏡懂的更多。但現在情況又有了新的變化,當他看著後車廂那“老頭”望眼欲穿的眼神,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事情很蹊蹺,但裘學亭還在醫院,不管怎麽樣他必須第一時間過去。


    裘開海發動了車子,眼睛不停瞟著後視鏡裏映出的畫麵,一種剛被自己拋棄掉的別樣想法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這倆貨該不會在演戲吧?


    裘開海向來用人不疑,就算對方真有小秘密,隻要對自己別有太大的影響,他都會睜一眼閉一眼。但那隻是在工作上,現在眼前是自己父親的身體健康,就算之前他對兩人抱有相當大的希望,也遠沒有到完全信任的程度。


    而且現在看來,這個“希望”恐怕要好好打上一個問號才行。


    祁鏡確實已經脫下了偽裝,胡東升見他如此,自然也不會再繼續演戲了。


    現在知道了裘學亭之前的舊疾,就算當場被對方趕下車,這兩個家夥也有好幾種辦法混進市北找到老頭。所以祁鏡徹底放開,連對張美舒的語氣也完全不像個還在學習的小醫生:“老爺子現在是個什麽狀態?躺著?還是坐著?”


    “肯定躺著,兩手捂在肚子上。”


    “上腹部吧?”


    “對,上腹部。”


    “生命體征怎麽樣?”祁鏡剛說出口就發現不對,馬上又改口道,“就是心電監護上的數字,有沒有黃色和紅色?”


    “哦哦,心電監護啊......”張美舒看了眼護士剛接上的屏幕,“還好,都是綠的。”


    “疼得厲害麽?”祁鏡見不到病人,隻能通過描述來判斷。


    “剛說了,非常非常厲害。”張美舒用了兩個“非常”,最後還怕自己漏了什麽細節,又迴身看向床邊的裘學亭,繼續說道,“爸他現在蜷著身子,翻來覆去的,看著就很難受。”


    祁鏡結合了剛才得到的線索,馬上理出了頭緒:“這胃怕不是出大問題了。”


    “什麽大問題?”胡東升的思路才剛起步,皺眉問道,“難道是潰瘍?”


    “前幾天就有潰瘍了,疼了會兒緩解了,看上去就和沒事兒人一樣。”祁鏡漸漸摸清了裘學亭發病的脈絡,“現在嘛......”


    “出血了?”


    “膽子再大點~”


    胡東升一愣,馬上意識到了他在說什麽:“不會吧,那麽嚴重了?”


    “我也希望不會。”祁鏡沒再答話,而是繼續對著話筒問道,“你那兒的醫生還沒來?”


    “沒來呢,我是急死了。”


    張美舒聽不懂祁鏡剛才具體在說的是什麽,但從字裏行間不難聽出他的擔心。剛才被自己男人懟了一句,她心裏憋屈,這次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肯支持自己觀點的人了:“小兄弟,你也是醫生吧?”


    “嗯,我是。”


    “開海迴家就是找你的吧?”張美舒也不管這句話對不對,馬上就說道,“你給看看吧,接下去該怎麽辦?”


    “怎麽辦......”


    祁鏡和胡東升坐在後排,裘開海已經把車子駛出了小區。祁鏡湊上前,問道:“裘先生,從這裏去市北路上要多久?”


    “十分鍾吧,怎麽了?”


    “十分鍾......到了醫院後車子還不能進去,隻能在外麵停車。從大門到外科大樓好幾百米遠,還要上17樓......”祁鏡計算著時間,“這樣,等外科醫生來了,你讓他聽電話,我來和他說。”


    “醫生......”


    張美舒連忙找到了一旁的護士:“護士,醫生來了麽?”


    “醫生的話你得出去問了。”管床護士一邊給裘學亭吸上氧,一邊說道,“找護士台吧,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待在這兒也沒迴去過,所以不是太清楚。”


    “護士台......”


    趁著張美舒去找護士,祁鏡和胡東升抓緊時間做鑒別診斷:“急腹症裏除了我說的那個,裘老爺子還有可能是什麽情況?”


    “不是胃的話,那範圍就要下移了。”胡東升充分展現了他的思維活性,“比如卡進了十二指腸,那兒有最重要的一個解剖部位,十二指腸大小**。”


    “你是說東西卡在那兒了?”


    “嗯,說不定前幾次隻是簡單的梗阻,但這次堵成了胰腺炎。”


    “胰腺炎......”祁鏡想了想,搖搖頭,“如果是十二指腸**的梗阻,那應該連膽管一起阻塞了才對,可老爺子現在並沒有黃疸。”


    “那再往下?”


    “再往下疼起來可就不是那個範圍了。”


    “那看來還是胃?”


    “十二指腸也不能輕易排除,不過我覺得胃的可能性更大。”祁鏡又問道,“知道是因為什麽才這樣的麽?這可是能引起心梗的東西。”


    胡東升從沒見過這種病人,直接搖頭。


    “想想剛才傭人說過的話......”


    提醒了他一句後,張美舒總算找到了上樓的龔俊,沒一會兒,電話交接,祁鏡和龔俊對上了線。而坐在前排駕駛座上的裘開海並沒有閑著,他一邊開車一邊在觀察祁鏡和胡東升之間的表情和動作。


    自從電話到了祁鏡手裏,兩人就徹底放下了包袱。


    裘開海眼不瞎,一個提問一個迴答,完全和剛才在家裏不一樣,傻子都能看出來誰師誰徒。


    胡東升也很快從反光鏡裏注意到了裘開海的視線,本來就沒想再裝下去,既然都已經明牌了,他也索性撕掉了嘴邊的胡子和頭上的假發,重新放迴藥箱裏的塑料袋中。


    撤掉行頭後,不忘做個自我介紹:“丹陽醫院急診醫生,胡東升。”


    裘開海徹底被氣笑了:“胡東升?那剛才說的胡兆輝?”


    “哦,那是我爺爺。”胡東升臉皮還沒厚到祁鏡的程度,這時候總會尷尬一下,“實在不好意思,為了套話不得不這麽做。不過裘先生放心,我爺爺確實是老中醫,以前還挺有名的。”


    “那方子呢?”


    “也是我爺爺常開的。”胡東升笑了笑說道,“用的對象也都是腦溢血後長期植物人狀態的病人,而且我下的藥量都不大,絕對不會出問題。”


    裘開海也不知道該怎麽吐槽後車廂的這兩個年輕醫生,總覺得自己被徹底耍了一把,最後還成為了對方的專職司機。他有很多疑問,但最想知道的還是他們這麽幹的原因。


    “為什麽?”


    胡東升一時間竟然迴答不上來,直到看到祁鏡那張較真的臉,才答道:“因為祁哥比較喜歡解決這些難題,湊巧我也喜歡,所以就......”


    他聳了聳肩,把一個常人絕不可能去做的事情說得頗為輕巧。


    裘開海不知道他們腦子是怎麽想的,都說做醫生累,竟然還有專挑病人追的醫生。一想到國內醫生平庸的收入,他就覺得這樣的付出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你們這麽騙人累不累?”


    “騙人?”


    胡東升完全沒把這種行為當作騙人,被他這麽一說才反應過來:“哦,這個啊......其實還好吧,本來我們出發點就不在騙上,習慣了還挺過癮的。”


    “嗬嗬。”


    見裘開海這樣,胡東升也不免反問道:“其實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裘先生的。”


    “什麽問題?”


    “就是騙人累不累的問題。”


    “......額。”


    這次還擊讓裘開海覺得非常意外,剛才還沒當迴事兒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


    胡東升可沒想那麽多,在他看來隱瞞病情就是對自己和家人不負責:“瞞了那麽多年,就算老爺子出現了不舒服的症狀,你們也沒想到要信任醫生。十年了,你難道就不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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