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都知道,頸骨折斷雖不至於像武俠小說上寫的那樣誇張,會立時送命雲雲,但對人體來說,已經是種極大的傷害,絕對沒有人可以在自己的頸骨折斷之後還跟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好端端的站在那裏,從男人滿不在乎的態度來看,仿佛剛剛斷掉的不是脖子,隻是根小小的頭發絲而已。

    歐陽驚詫的一句話都說不出,那聲爆裂似乎讓狂躁中的男人漸漸平複下來,他腦袋鬆鬆垮垮地耷拉在右邊肩膀上,一雙被血光模糊的眼珠子緩緩滾動,唇角用力一扯,竟也朝右邊微微揚起,整張麵孔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森然,若此刻隻有歐陽一個人,隻怕早已駭的暈死過去。

    歐陽拍了拍洛錦的肩膀,洛錦沒有轉頭,嘴巴一努,道:“小陽,看地上。”

    地上?

    除了血,還有什麽?

    他目光狐疑的在地上搜尋片刻,一直搜尋到那男人的腳跟邊……

    “咦?咦咦咦!”歐陽跳了起來:“怎……怎麽迴事?他的影子……不對,他的腦袋……變、變迴來了?”

    剛才還缺少一顆腦袋的影子,這會兒忽然就……長出頭來了?

    沒錯!是長出來了!歐陽擦了擦眼,盯著地麵確認了好多遍,終於發現自己沒有看錯,但是這……

    “洛錦,他怎麽……”

    “別急,你再看那邊。”洛錦神秘兮兮的笑了笑,又衝著二樓的樓梯口,眨眨眼。

    歐陽歎氣。

    這死蛇妖,到了重要關頭就喜歡來這套!賣關子,玩神秘,弄得自己真跟什麽掐指一算全在掌握中的神仙似的,說穿了隻是跟那種口口聲聲說著“山人自有妙計”的假半仙一樣欠扁罷了!

    他一麵埋怨,一麵向二樓望去——事實上此時就算洛錦不說,他也一定會忍不住去看,因為就在自己發現男人的影子變完整的同時,從樓梯口那兒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但顯然是羅懿的,他穿著一件灰色長條睡衣,頭發淩亂,赤著雙腳一步一步出現在樓梯口,然後又一步一步走了下來,他走得很慢很小心,身體有些輕微搖晃,似乎一個不留神就會栽倒。

    歐陽本想出聲叫他,可看了看他的表情,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瞧著特別別扭……對了!他看人的時候,怎麽目光沒有焦點呢?

    豈止目光沒有焦點,他整個人簡直都跟遊魂一樣,就差沒有半浮在空中了。

    歐陽皺著眉頭迴憶,這情形怎麽同上迴見到他夢遊時一模一樣,難道說……又來了?

    羅懿的眼明明睜的老大,卻偏偏目光空洞,遊離,好像個睜眼瞎,什麽都瞧不見。他不管屋子裏其他人,徑自向那男人走去,到了男人跟前,恍惚一瞬間的功夫,目中竟流露出一種譏屑嘲諷的怨毒。

    男人的腦袋不能動,眼珠子在他身上轉了一圈,便莫名其妙的格格大笑起來,他邊笑邊劇烈喘息,整個頭部晃來晃去,歐陽真的很擔心它會隨時滾落下來。事實上歐陽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替別人擔心,因為就在羅懿站定在那男人麵前時,他的身形斜映在牆麵上,拉出一條長長的黑色陰影,那陰影……沒有……腦袋?

    要不是被自己的發現嚇得腿發軟,他可能早就跳起來大叫了!

    他腦子裏一片混亂,這……到底怎麽迴事,都哪兒跟哪兒呀?

    牆上擦不掉的血漬、每晚夢遊的羅懿、突然死掉的怪老頭、嵌在牆壁內的骨骸、發瘋要自己血的男人、沒有腦袋的影子……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哈哈哈哈……”男人走了一步,由於他笑得太過激動,腦袋晃動,頸間似乎又發出一些細微的骨頭碎裂聲:“你不是喜歡跟我用一個身體麽,怎麽跑出去了?哦,我差點忘記,你每天晚上都喜歡跑到這個人身體裏!有什麽用!有什麽用!”他揮著手裏那截衣袖,又是一連竄刺耳的尖笑:“別以為有人把你的骨頭挖出來,你就可以活,你瞧這是什麽?這是什麽?哈哈哈,血,那小子的血,我馬上就把你封迴去!”

    男人一臉癲狂得意,如同醞釀已久的陰謀終於得了逞,說不出的滿足,而羅懿——其實歐陽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稱唿他為羅懿,因為眼前這個人真的跟他所認識的羅懿太不相象,他本以為是夢遊,但按那男人的話來分析,更像是他被什麽東西上了身……究竟是什麽東西呢?歐陽不自覺的將目光放到那堆透著陰氣的白骨上,白骨的身體部分與腦袋分家……對了!歐陽神經質的一拍大腿,幾乎就要叫出聲來,這豈非正符合了沒有腦袋的影子?莫非上羅懿身的竟是……

    他不由心頭狂跳,倒也並非害怕,而是覺得在一片混混沌沌中,自己仿佛已經理出了點頭緒,盡管他仍舊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

    羅懿顯得十分害怕那條沾滿血的袖管,男人將袖子在他眼前一揚,他受驚似的躲開一大步,男人便笑得愈加開心愈加得意,轉身就把袖子上血塗抹在牆上,羅懿見狀,麵孔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起伏,卻發出一記撕心裂肺的大吼:“不要——”就算白癡也感受得到他語氣中的驚恐以及絕望。

    這是“羅懿”第一次開口說話,他的聲音著實讓歐陽吃了一驚。

    這哪是羅懿的聲音,分明就是一個八九歲小孩的童音嘛,當他那把嗓子喊出“不要”兩個字的時候,格外尖銳淒厲,就好像一支破空的箭,無需經過耳朵,直接可以把聲音射到對方心底。

    歐陽心軟,對那來曆不明的男人也實在沒有半分好感,在那一瞬間,他是真的很想幫羅懿……問題是,該怎麽幫呢?而那個看上去最有能力幫他的人,卻偏偏跟老佛爺似的穩坐沙發,別說出手,甚至連一絲同情的表現的都沒有!

    不知道洛錦是不是感應到了歐陽的怨念,竟側過臉對他露了個無比燦爛的笑容,雪白的牙齒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居然還能顯得亮晶晶的。

    ……笑!笑什麽笑!牙齒白了不起啊!

    歐陽覺得自己似乎開始有點嫉妒這個死蛇妖了,不過……他是堅決不會承認的!剛要開口諷刺他幾句,忽見對方做了個手勢,他一怔,強忍著把差點就要吐出口的話暫時咽了迴去,耳邊就是一通爆雷般的驚吼!

    “這、這……這是怎麽……迴事?”男人幾乎是用足全身力氣才發出這一聲狂叫:“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明明不該這樣……”他趴在牆上,腦袋晃動的十分厲害,聽聲音,竟有種要哭出來的感覺。

    歐陽愣了愣,自己隻不過稍稍出會兒神,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下意識將目光略到羅懿身上,隨即,呆若木雞!

    當黑影一晃,突然隱沒在白骨之中的時候,那男人徹底爆發出一聲慘烈的唿叫,這叫聲讓歐陽記起了在十歲那年,自己用一副嶄新的撲克蹲在地上玩搭寶塔的遊戲,當“寶塔”搭到第五層時,忽然有個人從身邊走過,他的腳步帶起一陣不算太大的風,動靜雖不大,卻足以將他辛辛苦苦搭起的寶塔催倒。紙牌倒下的那瞬間,他也曾發出過一聲類似的大叫,那是一種眼看自己苦心經營良久即將開花成熟的果實突遭狂風暴雨別說果實甚至根基都要連根卷起而自己卻偏偏無力挽迴的崩潰感。當然對於歐陽來說,感受遠不如這個男人來的這麽深刻,畢竟那隻是一個遊戲。

    羅懿咯咯笑著,五官仍然沒有絲毫表情,目光呆滯甚至茫然,然而他的笑聲卻古怪之極……至少歐陽從沒聽過八九歲的童音可以發出一種千年老妖般叫人遍體生寒的笑法。

    自從東京那件事發生後,歐陽便一直對外表看上去天真無邪的幼童懷著一份可笑的恐懼,洛錦曾經不止一次的笑話他,說他患上了

    最詭異的並不是笑聲,而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幕。

    歐陽敢以自己的性命發誓,他絕對看見有條類似人影的東西從羅懿頭頂爬了出來,動作僵硬,十分緩慢,仿佛某個導演把隻有三秒的鏡頭硬生生拉長到三分鍾,那種感覺……實在太微妙太匪夷所思,沒有親眼見過的人很難說的清楚。

    簡單點打個比方,就好像是一個人在脫褲子,那黑影所有的動作,都讓歐陽覺得羅懿就是一條他穿在身上卻並不怎麽合身的褲子,他正在努力脫掉羅懿……

    一想到這裏,他隻覺整個人都毛毛的,渾身的毛孔幾乎同時擴張開來,冷汗漣漣。

    影子終於是“脫”掉了羅懿,當它整個身體完全拜托羅懿之後,羅懿就像根下了鍋的麵條,軟趴趴的一頭栽倒在地上。黑影順著地麵朝那堆白骨爬去,這時候它的動作快了許多,古怪的笑聲越發急促,透著難以言狀的激動。

    男人飛身向白骨撲去,顯然是想在影子到達前阻止它的某些舉動,可惜晚了一步!黑影穿過男人的身體後竟筆直站了起來……如果隻是影子,當然沒有辦法自己站立,這時歐陽心裏已經很清楚,如果自己沒有猜錯,這東西八成就是剛才洛錦在房中所提到的“鬲”。

    其實他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是“鬲”,單純憑著直覺而已,人類的直覺,有時候真是要命的可怕。

    黑影穿過男人的身體後,男人又一次一次試圖阻攔在它身前,可惜一次一次的失敗。男人的表情就連絕望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萬一,目中帶著仿佛要被毀滅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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