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到中秋了,太後邀唐瑜進宮賞菊。

    唐瑜知道,宋欽一日不除,她這個唯一接近過宋欽的女人,在太後眼裏就還有利用價值,進宮不會有危險,但她依然不想見太後,不想再見到太後虛偽的嘴臉。隻是與宋欽分開前,宋欽再三囑咐她對太後要與以前一樣,不能讓太後起疑。

    宋欽與太後較量,說實話,唐瑜哪個都不想幫,不想攙和,免得連累父親因為她卷入其中,但她突然冷落太後,太後起了疑心,吃虧的是宋欽。

    所以十三這天早上,唐瑜照舊早早打扮好,姑母唐氏來接她,閑聊幾句就上了車。

    “瑜兒怎麽又瘦了?”馬車裏,唐氏皺眉詢問侄女,月初侄女病愈迴府,看著就瘦了點,短短幾天沒見,竟然又消減了。唐氏有點不高興了,善意地數落侄女,“瑜兒,匈奴都敗了,那個塔克部落更容易對付,你爹爹不會出事的,不許你再整日掛念,瞧瞧都瘦成什麽樣了,迴頭你爹爹見了,又要怪我。”

    唐瑜靠到姑母身上,隻是笑了笑,馬車不緩不急地走,她心思漸漸飄遠,想到了久別的表哥。

    迴京之後,唐瑜還一次都沒有見過衛昭,姑母過來探望,衛昭來了一次,她避而不見,他就不來了。夜深人靜,唐瑜會夢到兩人小時候一起玩耍,夢到那天的桃花林,醒來心中悵然。一個月,一個月她就喜歡上了宋欽,她管不了自己的心,但她覺得愧對表哥這麽多年的關心與照顧。

    她有理由拒絕表哥,有理由斷了青梅竹馬的情分,也有理由喜歡宋欽,但良心上,她難安。

    她能做的,就是按照早就選好的那條路走下去,誰都不嫁。

    因此抵達慈安宮,唐瑜輕輕喊衛昭一聲表哥,就再也沒有多看他一眼,盡管她看到他比她瘦下去的還厲害,看到他清俊臉龐上再沒有曾經的溫柔燦爛,鬱鬱寡歡,憔悴神傷,他看過來的眼神,裝滿了想念痛苦和一絲絲怨,像一把刀子,紮進了她胸口。

    感情上,是她先對不起他。

    心裏難受,唐瑜應付太後應付得困難,強顏歡笑罷了。

    太後看著消瘦下去的小姑娘,看看兩個明明互相愛慕的少男少女,倒是能理解唐瑜的痛苦。被一個厭惡的男人淩辱過,徹底斷了與心上人在一起的可能,唐瑜還能打起精神出門走動,已經不易。

    但這並不是她最關心的,說說話賞賞菊花,等唐氏娘倆走了,太後再次領著心腹宮女進了內室。展開柳嬤嬤送進宮

    的密信,太後看了又看,嘴角漸漸露出一抹慶幸的笑容。她最怕宋欽得到唐瑜就膩歪了,如今看來,宋欽嚐過美人的滋味兒,已放不開手。

    這樣最好。

    心裏一塊兒大石落下,太後全身放鬆,耐心地等待中秋那天,宋鉞進宮,另謀大計。

    大齊開國已有三百年,其中本朝端王十六歲第一次出征,乃大齊戰功最多的王爺,威名赫赫,深受百姓們愛戴與信賴,仿佛端王就是大齊的戰神,戰神出馬,無戰不勝。這次端王再度領兵剿滅北疆匈奴,清掃餘敵,百姓們十分興奮,無不盼望攝政王盡快凱旋。

    而他們的攝政王並沒有讓子民失望,八月偷襲匈奴大捷,九月徹底剿滅餘黨,然後又在草原逗留了一月,震懾降軍安撫降民,委任能臣駐守邊關,終於於冬月京城初雪化盡後,領兵進城。百姓們爭先恐後趕到街上,翹首以待,欲瞻仰攝政王風采,卻隻看到重兵護衛的王駕,這才得知,攝政王受傷了!

    景寧侯府,蕙蘭從前院迴到梅閣,將管家告訴她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轉述給唐瑜,“姑娘,管家說侯爺坐在馬上,精神極好,看不出有傷,隻是瞧著黑了點瘦了點,想來是在草原上曬的……侯爺先進宮麵聖領賞,要傍晚才能迴來。”

    唐瑜笑了,眉眼靈動,麵頰似枝頭的海棠花,明豔照人。

    蕙蘭與墨蘭互相瞅瞅,欣慰不已,自家姑娘有多久沒這樣笑了?侯爺迴來了,真好。

    父親平安,唐瑜再次有了主心骨,隻是想到與父親同時迴來的宋欽,想到那天的分別,笑容微微淡了幾分。重新坐到椅子上,唐瑜看向那邊神色略顯複雜的柳嬤嬤,“嬤嬤,你再去侯爺院裏走一趟,叮囑他們將房間收拾幹淨,還有廚房,侯爺愛吃的菜,今晚每樣都做一道。”

    柳嬤嬤“哎”了聲,去辦事了。

    唐瑜望著門口,好一會兒目光才挪到蕙蘭身上,狀似好奇地問道:“還有旁的新鮮事嗎?”

    柳嬤嬤知道她與宋欽的瓜葛,如果柳嬤嬤在,肯定會猜到她想打聽誰。

    蕙蘭剛剛就想說了,被唐瑜打斷而已,這會兒馬上小聲道:“有,端王爺不知哪裏受傷了,在王駕裏躺著,沒有露麵。”

    唐瑜臉上淡淡的,手卻攥緊了袖口。他受傷了?為何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又傷在了何處?

    因為擔心他,傍晚看到心心念念的父親,唐瑜都沒有預料之中的歡喜。

    當然她還是很高興

    的,撲到父親懷裏,哭得一塌糊塗,委屈不委屈的,都過去了,從今往後,她要牢牢霸占父親,不許他再去領兵打仗,朝廷那麽多將軍,叫他們立功領賞去吧,她受不了父親再出危險了。

    唐慕元知道女兒最懂事,現在說的都是氣話,肯定是被他嚇到了,摸摸女兒腦袋,哄了又哄。

    “爹爹,我也想你了。”唐琳站在旁邊,看著被長姐抱住的父親,很是委屈。

    唐瑜是經曆的太多,更加珍惜失而複得,現在哭夠了,得到提醒,立即鬆開了父親,擦完眼淚朝父親笑笑,走到一旁,讓父親與容氏母女、琦哥兒敘舊,畢竟都是一家人。

    唐慕元不喜容氏,但對她生的兩個孩子都不錯,琦哥兒不用說,唐琳……縱使之前有些惱小女兒不明道理,闊別一年才迴來,那些也都不算事了,坐到椅子上,問問唐琳的女紅,考考兒子的功課,臉上一片慈祥。

    管事來報,衛國公一家三口來了。

    都是親戚,唐慕元笑著領孩子們去迎客。

    “舅父。”衛昭恭敬地朝唐慕元行禮。

    唐慕元在宮裏就見到跟在皇上旁邊的外甥了,那時候不方便敘舊,眼下在自己家中,唐慕元捏捏外甥肩膀,皺眉道:“阿昭怎麽瘦了?”他離開京城的時候,外甥神采奕奕像山崖上茁壯的鬆柏,如今怎麽變得如此憔悴?

    衛昭抿唇,忍不住看向那邊的表妹,神色哀怨。

    唐瑜微惱,他這樣,父親起疑怎麽辦?

    唐慕元順著外甥的視線,瞅瞅女兒,再看看一臉無奈的唐氏,心裏有了猜測,暫且壓下困惑,請親人進屋說話。

    天色漸暗,兩家人一起用的晚飯,替唐慕元接風洗塵。唐瑜坐在姑母旁邊,幾次感受到衛昭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可她此時連愧疚都無法給他。聽著姑母、容氏輪流打聽父親在草原上的食宿,她心底記掛的,全是那個傷勢不明的人。

    夜幕降臨,唐氏一家三口打道迴府了,容氏摸摸耳邊碎發,嬌嬌俏俏望著丈夫,意思不言而喻,小別勝新婚,她想他了。

    唐慕元視若無睹,對長女道:“瑜兒,你且隨我去書房,我有話問你。”

    唐瑜心虛,猜得到父親要問什麽,然父命難為,她硬著頭皮跟了上去,沒留意身後容氏嫉恨的目光。

    “坐吧,站著做什麽。”女兒低著腦袋站在那兒,像明知犯錯的小女娃,唐慕元看了好笑,指著對麵的椅子叫女兒坐

    下,他笑著端碗,抿了口,放下茶碗,打趣女兒道:“又跟你表哥鬧別扭了?瞧瞧你們,都瘦成這樣,到底出了什麽事?”

    唐瑜一下一下順著帕子,悶了許久,低聲道:“爹爹,我不想嫁給表哥了。”

    唐慕元愣住,“為何?”

    唐瑜又想到了宋欽。他騙她進府又霸道要了她,就算喜歡了,也無法抵消他那些仗勢欺人的舉止,更壞的是,他什麽都做了,卻求她不要告訴父親,怕被父親討伐,也怕壞了他的大事。然後他今天又欺負人,明知她動了心,還要讓她知曉他受傷。

    “瑜兒?”

    父親喊她,唐瑜瞬間迴神,停住手裏無意識的動作,垂眸道:“爹爹,你被匈奴擄走的時候,我特別害怕端王公報私仇,因為咱們與太後的關係置你於不顧。後來他換了爹爹迴來,我依然後怕,爹爹,我嫁給表哥,咱們就徹底與太後捆上了,我……”

    唐慕元心頭巨震,不敢相信自己一次被俘,竟然讓女兒怕成了這樣。早在看出兩個孩子有了感情時,唐慕元就想過這個問題,他自己不怕,卻怕將來衛家敗了,女兒跟著落難。唐慕元不是沒有提醒過女兒,當時女兒紅著臉告訴他,她不怕,她就是要嫁給衛昭。

    現在不嫁了,是怕連累父親嗎?

    唐慕元愧疚極了,走過去,蹲在女兒麵前,握著她小手,柔聲勸道:“瑜兒,爹爹什麽都不怕,最怕瑜兒不開心,你別想那麽多,喜歡誰就去嫁給誰。爹爹迴來了,往後大事爹爹替你做主,你隻管開開心心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懂了嗎?”

    唐瑜濕了眼眶,這才是最疼她的男人,但她不能隻享受父親的好,不替父親考慮。

    “我懂,可我誰都不想嫁,隻想留在家裏孝敬您……”小姑娘埋到父親肩膀,無法解釋清楚,隻能哭著耍賴,迴避話題。

    唐慕元心都被女兒哭碎了,哪還敢再繼續說這個,拍著女兒肩膀哄她,“好了好了,爹爹不說瑜兒了,瑜兒不嫁就不嫁,留在家裏更好。”先哄好人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哄得女兒不哭了,唐慕元親自將女兒送迴了梅閣。

    唐瑜站在門口,目送父親高大的身影走了,才進屋,收拾一番,躺到床上。屋裏燒著地龍,被窩裏也放著湯婆子,唐瑜身上是暖的,心卻是涼的,腦海裏浮現的全是他。他背上流那麽多血還能堅持背她,今日連馬都騎不了……

    “咚咚……”

    紗帳外突

    然傳來兩聲窗響,唐瑜猛地轉身,眼睛盯著外麵,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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