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深處,隻能掩埋在心底,不願再去觸及,洛康在梁氏過逝後,他選擇了掩埋記憶,也選擇了活在迴憶之中,書房的小佛堂就是最好的證明,那裏就是他與梁氏的世界,無論是誰也進去不得。


    周娥眉笑了一聲,「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麽?」


    「為什麽剛開始讀書識字不久的我突然會琴棋書畫,如果有人問起,我……可不可以說是你教我的?」


    「往後,我每日都來你這裏坐坐,想來不會惹人懷疑。」


    「三妹妹,謝謝你。」


    她們算不算有了共同的秘密,雖然這是關於周娥眉的,但彼此又更進了一步。


    洛儷出了清芷閣,身後跟著素絹,她不說一個字,人曉得周姑娘與三姑娘在閣樓裏說體己話。


    *


    後花園裏,聽雨亭裏掛上了輕紗,姑娘們在輕紗帳裏品茶吃點心。


    近了跟前,洛儷凝了一下,她分明感覺到裏麵的人似乎多了。


    在這陽光明媚的日子,在這春夏交替之時,青春依然今日的陽光般張揚,若幹年後,擁有今日記憶的他們,天南海北,雖不在一處,卻總是難忘這日的美好與溫馨熱鬧。


    這楊慧招手喚道:「儷妹妹,快進來!」她拉著洛儷進了涼亭,「我們今兒的運氣真不錯,原是和娟姐姐來洛府探望倩姐姐,正遇上洛府姑娘辦茶點會,趕來湊湊趣。」


    蘇晴笑著道:「三表妹,剛才我們還在說,以後休沐日都辦一次茶點會,誰作東,誰就帶兩個同窗好友來府裏坐,這次是二表姐,下次……下次就輪到我,然後是周妹妹、三表妹、再是彩衣妹妹。」


    鐵彩衣舉著小手,「等七月乞巧節後,我五堂姐、六堂姐還來順天府念書,把她們也算上,她們都是有錢的,每個月光零使銀子就二十兩銀子呢。」


    鐵家雖是江湖門派,名下的生意不小,光是大碼頭就有十幾個,生意也是五花八門,大到掌控應天府碼頭,小到開辦茶莊、當鋪,又擁有著近二百年的底蘊與歷史,非尋常江湖門派可比,鐵家更是不缺錢。


    楊玉蓮輕咳一聲,「你們是不是把我給忘了?每個休沐日都辦?我覺得不如半個月辦一次。」


    蘇晴冷哼道:「楊姐姐不如說一個月辦一次好了,這樣我們姐妹多,大家一年隻輪一次。」楊玉蓮總愛針對她,別以為她瞧不出來,她才不會拿自己的熱臉對著楊玉蓮的冷屁股呢。


    你沒錢,你心疼辦茶點會的銀子,不參加就是了,反正你年紀不小了,還與我們幾個小姑娘湊什麽趣。


    洛倩道:「六月六的晉級試一考,便要放酷暑假,到時候家中姐妹們倒是可以每逢日曜日便辦一次,也能打發打發時間。」


    蘇晴垂著頭,「二表姐,我怕是不成的,放假後我要迴錢塘,開學前方再迴來。」


    鐵彩衣嘻嘻笑道:「我娘要教三表姐武功,原是不離開的。雖說女學、書院到時候要放假,我聽說書院每年酷暑假是入伏前五天開始放,一直放到三伏過完才開學,與我們女不不一樣。」


    鐵彩衣跟著比她年紀大的姐姐們玩樂,說話做事像個小大人,雖然宋蜜兒還是要絮叨,卻不得不承認,鐵彩衣在女學上了一段時間,越發像個有模有樣的小淑女,宋蜜兒瞧在眼裏樂在收上。


    姑娘們說說笑笑,講女學裏的趣聞趣事。


    你一言,我一句,說得曾是熱鬧。


    原說得正高興,突然話風一轉。


    楊慧道:「倩姐姐還記得孟知府家的姑娘不?」她嘖嘖兩聲,「那皇城來的土包子,每次參加宴會便是倩姐姐的及笄宴,打扮得好土,聽說還是倩姐姐看不過去,送了她一套春裳穿,許是害怕別人瞧不起她,照著倩姐姐送的那身做了不同顏色的五身,那種荷葉裙荷葉袖的春裳,她都快穿成常服了……」


    一聲「皇城來的土包子」很高聲,連賞雪亭那邊的少年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皇城來的人是土包子……


    順天府的人去了皇城會如何說?


    皇城的人會不會說「順天府來的土包子」,那最後到底誰是土包子。


    天下有四大城池:皇城、順天府、應天府、奉天府,這些地方都被視為大地方、繁華地,夢中鄉。皇城乃大趙京都,自是繁華不已;順天府是江南的第一首府大城,當居第二;應天府與皇城毗鄰,兩地相隔也隻兩日路程就能抵達,又有運河最大的碼頭。皇城、應天府的貨物都得通過運河抵達那裏,是個衢通南北的交通重城。再有過奉天府,早年原是大趙一統天下前的都城,後來有得道高人說,大趙的龍脈不在奉天府而在幽州,於是擇幽州建都,便是今日的皇城。


    楊慧幸災樂禍地道:「奸\臣壞蛋的女兒,能是個什麽好的。孟德齡聽說我們順天府的貴女都是以單字名為貴,居然把『德』字去掉,卑賤貨色就是卑賤貨色,少了一個字還是卑賤玩意兒……」


    賞雪亭裏的男子麵麵相望,這是哪家的姑娘,說話還真是犀厲。


    洛修生怕眾人誤會,笑道:「這說話的是楊山長家的姑娘,是個率真性子,各位當不得真。」


    就算不當真,對這姑娘的印象也是壞透了。


    她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這樣的性子,但凡有些上進心的男子也受不了。


    楊慧許的婆家乃是閩省都督方平安家,方平安一心想與清流臣子結親,定的未來兒媳卻是個這樣的女子,往後也夠他傷神了。


    「皇城土包子」,夜公瑾不就是皇城來的,這不是罵他?


    盧淮安壞壞一笑,「夜公子,像我這種祖籍皇城的,原是個土包子。」


    沐子軒打趣道:「皇城可是大趙京都,你都是土包子,像我這樣來自鹹城的,又該如何說了?」


    鹹城雖也曾是幾朝古城,可與大趙四大城相比,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洛儷汗滴滴地,好歹楊慧她爹是副山長,這樣大咧咧地說話真的好麽?楊慧是真的沒腦子,還是扮出來的傻模樣?有一點洛儷知道,前世的楊慧就壞在那張嘴上,孟知府在江南站穩腳跟後,江南官場掀起的血雨血腥風,保皇派在江南潛藏的臣子逐一遇刺,孟知府更是功不可沒。


    楊家就被竇氏派彈劾,說楊平表麵上是清流,實則乃是地道的保皇派,也因著這原因,竇國舅尋了個藉口,將楊平發配北疆。楊平提前得到消息,隻得匆匆將家裏的幾個女兒嫁出閣,楊慧的姐姐妹妹都嫁了,哪怕是她八歲的庶妹也以童養媳的身份嫁入一個小戶人家,兩家約好,待她年滿十五再圓房。可楊慧不知楊平用意,哭鬧著不願嫁入小門小戶,也因此,在楊家獲罪之時,楊慧傻了眼,隻得跟著父親兄弟去北疆。


    洛儷輕聲道:「慧姐姐,竇氏派裏頭不乏有真正為民謀福,認真為朝廷辦差的好臣子;清流裏,也不是個個都是清正廉明、大公無私。這世間善惡是對,原就不好評判,不是黑便是白,卻不曉其間還有又黑又白的灰色,無論是什麽顏色,隻要能為民謀福,有功於蒼生,那就是好臣子。」


    楊慧支吾了一下。


    她原想反駁,也不知怎的,對洛儷有一種莫名的畏懼感。


    許是因為洛儷是洛子看重的孫女,她不敢開罪。著實楊平在家裏,時常提到洛儷,誰讓瓊林書院收藏了洛儷的墨寶,楊平每每提及,多有讚美之詞,尤其近來,洛儷的讚譽蓋過了洛征,光這節奏,楊慧就不敢開罪。


    得罪了洛儷,不是對洛子不敬。


    他可不敢惹洛子,她家也是書香門第,自然明白洛子在讀書人心目中的地位。


    朱娟接過話繼續道:「慧妹妹,剛才儷妹妹的話說得在理,以後你莫再為難孟姑娘。我聽人說,孟知府來江南為官,乃是自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這份勇氣還是令人讚賞。孟姑娘因是孟知府之女,原就受到排擠,我們自稱為清流貴女,當以公正、包容之心對待孟姑娘。如果我們連包容他人的心胸都沒有,還處處為難,又與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何分別?」


    清流是對事不對人。


    孟知府好賴不說,就憑他的勇氣也值得人敬重。


    孟齡因為父親之故,而受人排擠,不能進入順天府的貴女圈,就是其母孟太太也是舉步維艱。


    楊慧心下懊惱,被洛儷說了,朱娟還說她,洛儷說她,她忍,可朱娟憑什麽說她啊。她當即提高了嗓門:「娟姐姐,孟知府是壞人,他女兒自然就是奸臣之女。竇氏派的人動不動就彈劾我們清流的父兄,孟知府是竇國舅的門生,你怎還幫壞人說話?」


    洛儷道:「正因為孟知府是竇國舅的門生,若他是君子好人,我們自當敬重;若他是小人,我們也不要去開罪。世間之事,瞬息萬變,能少樹敵的還是少樹敵的好。」


    「儷妹妹何必滅自己威風,長他人誌氣。上一位嚴知府,當時來時意氣風發,不到半年還不是灰溜溜迴了皇城,江南乃是我清流之地,他們敢來,我們就能把他們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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