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娥眉沉吟道:「三妹妹,我的秘密陶媽媽知道,她告訴我不要說出去,說別人會把我當成妖怪燒死,我……我不敢說啊。」


    陶媽媽護著周娥眉,是因為她知道周娥眉是梁家的骨血,她怕周娥眉出事。


    「你聽陶媽媽的沒錯。沐紫薇是你過往的一個夢,如果……你不想被人當成妖怪,就必須放下曾經的夢,做周娥眉,你現在的身體是周娥眉,是洛家的人,如果你做迴沐紫薇,恐怕你還會丟命,如果你想活下去,就隻能做周娥眉。」


    「可是,我看到哥哥了,我不能不認哥哥。」


    沐子軒是她的哥哥,那個真心疼她、護她的兄長,明明親人近在眼前,她怎能不認?看到哥哥的那刻,她沖了過去,她不能再讓自己裝成是周娥眉,她的靈魂是沐紫薇。


    「過往如夢,今日逝;往後新生,今日生。你若願意,在情況允許的時候,可以認沐子軒為結義哥哥,亦可再續兄妹之緣,但是旁的你不能。」


    周娥眉的得體,優雅、溫婉,現下都可以解釋得清了。


    她有沐紫薇的靈魂,有周娥眉的肉身。


    若換一個人,未必會相信周娥眉,但這人是洛儷。


    洛儷原就是重生的靈魂,有著前世的記憶,她這樣的重生都能發生,又如何不信周娥眉。


    她開解了許久,周娥眉方同意洛儷的建議,做迴周娥眉。


    「三妹妹,我喜歡薇兒這個名字,我聽冬葵說,順天府的貴女都以單字名為貴,我可以叫周薇嗎?」


    「女學裏已經有一個周薇,好像是菊班的學子。」


    她說的是實情。


    一個名字而言,她不屑騙人。


    周娥眉輕嘆一聲。


    洛儷道:「你可用『薇兒』作你的乳字。」


    「微,薔薇的薇去掉草字頭呢。」


    有無奈,有失望。


    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周娥眉沉陷在名字之中,似乎對「薇」情有獨鍾。


    「周微,這名不錯,可惜讀音和『薇』沒甚差別。」洛儷倒吸一口寒氣,「其實在我們洛家,給兒女取名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我的名諱便是祖父請了寒山寺的住持方丈與瓊林書院精通易經占卜的周夫子幫忙給取的。」


    周娥眉定定地望著帳頂,「聽說江南人忌諱二月出生的孩子,我是二月初十辰時初生。」


    「是柯氏告訴你的?」


    「沐紫薇姐妹是二月初十的生辰。」


    是了,她的前世是沐紫薇,而沐紫薇正是周娥眉的孿生姐姐,她們姐妹是同日出生的。


    周娥眉其實也是那日出生的。


    洛儷給她掖好被角,「你睡一覺,醒來後心情會好些,我給你的功課清單,你認真學習,但也不需廢寢忘食,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你說我,那你呢?我聽府裏的下人說,你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吃飯睡覺,都在習武練字,你不是比我還拚?你這麽努力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


    不想辜負祖父的期望,想覺得本事守護家人,亦想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娥眉。」洛儷喚著她的名,「你這麽努力是為什麽?」


    周娥眉道:「我隻是想做得更好,是沐紫薇時,我努力學習,是為了長大後能參加鹹城一年一度的女兒節才藝賽,如果能在賽事上奪魁,我便能自主婚姻,就像我娘那樣,當年在擂台賽上一舞傾城,與我爹一見鍾情,演繹一段鹹城傳奇。」


    周娥眉還是覺得自己是沐家的女兒,是鹹忠候世子與大周氏的女兒。


    「如果你想是為了鹹城女兒節奪魁,將來你依舊可以去。」


    周娥眉如此用心地學習,不就是為了去鹹城奪魁麽。


    「你呢,這麽拚命學習,到底為了什麽?」


    「我想做衛夫人那樣的書法大家。」


    「這不是洛子希望的。」


    「祖父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


    有希望是美好的,能為她敬重的祖父實現希望是她畢生努力的目標。


    前世辜負了家人太多,所以今生她想滿足祖父的願望,努力去做,如果才華和能力能讓她更好守護家人,成為她擁有的實力,她願意學習。


    周娥眉道:「我……隻是洛家的義女,將來沒有多少嫁妝。」對於嫁妝單薄的她,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願意迎娶。


    「你會打理鋪子做生意嗎?」


    周娥眉前世是沐紫薇,也不過活到九歲就意外殞命,雖然沐紫薔逝世後,她成為沐家嫡係唯一的姑娘,得祖父祖母看重,甚至苦學了琴棋書畫,但到底也隻是個孩子。


    也正因為如此,在她看到沐子軒的時候,她才會如此失態,直接奔上去抱住沐子軒喊「哥哥」,如若她是成人,有著成熟的思維,防備他人,就不會如此做。


    洛儷繼續道:「如果你想做生意,我可以與你合作,賺了錢你看著分我一點。」


    她隱隱之間覺得,梁家當年給梁氏十裏紅妝的嫁妝,也許是猜到了什麽,著實是梁氏的嫁妝太豐厚,瞧著將大半個梁家都給陪進來。


    東西原是梁家出來的,她願意再還些給梁家兄妹。


    周娥眉立時坐起身,「你沒開玩笑?」


    她現在窮得很,離開皇城時,洛康給了她二百兩銀子,再是到了順天府,洛儷又給了她三百兩銀子,加起來也隻五百兩,雖有些首飾,可最多一千兩銀子,這些首飾都是吳氏、洛康給她置辦的。


    她需要錢,很多的錢。


    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當屬那日鐵氏給的見麵禮,一對帝王綠的水種翡翠鐲子,水色成色都是極品。


    周娥眉笑道:「這樣說定了,我們一起做生意,我可沒本錢,你來出本錢,我來想門道與尋人,如果是我們兩個人,就一人一半。」


    「好。」


    「你能出多少錢呢?」


    洛儷道:「在五千兩銀子以下,我都可以接受。」


    不是她小氣,著實是周娥眉才十歲,是沐紫薇時被養在深閨,是周娥眉時又是鄉野村姑,投得太多,害怕折本。


    她隻能答應最多給三千兩銀子,先小打小鬧做個小生意,將來有經驗了,再做大都成。


    周娥眉微張著小嘴,「你身上有這麽多錢,就算我以前是……」她頓了片刻,「身上也沒有這麽錢。」


    洛儷移著蓮步,「你知道我娘嗎?」


    「義母梁氏!聽說出自鄭國公府,當年出閣之時,是真正的十裏紅妝,店鋪、田莊無數,嫁妝堪比親王嫡女。皇城洛府有專門的庫房存放她的嫁妝,至今也不曾動過,洛府的下人都說,將來你出閣,那些東西全是你的。」


    周娥眉就事論事,沒有嫉妒,沒有羨慕,隻是用平靜的語調在訴說一件與她無幹的事,眸光坦承,這樣的她讓洛儷覺得欣賞。


    周娥眉繼續說道:「本來我不會來順天府的,因義父提出要將義母留下的陪嫁店鋪挑出兩家交給我打理,吳姨不同意,她說那些東西是義母留給你的,為了表明她不曾動心,這十年來,義母陪嫁的田莊、店鋪都是義父在打理,吳姨避嫌沒有插手半分。


    吳姨擔心我對義母的嫁妝動心思,還特意到我屋裏告誡我,說那些東西,她所出的幾個孩子,任何一個都不會動這心思。看起來,她好像很護你,可每次五妹妹念叨你時,她又渾身不自在,真真奇怪得很。


    還有義父也讓我覺得奇怪,他明膽很想你,也很疼你,卻一直不提將你接到皇城生活的事。義父的書房建了一個小佛堂,裏麵掛的是義母的遺像,每月初一、十五,義父都會去敬香,從來不曾間斷過。有兩迴他出門去應天府、奉天府一帶辦差,就叮囑他的心腹幕僚幫忙敬香。義父每遇心事難決時,就將他關在小佛堂裏,對著義母的遺像低聲說話。


    吳姨不插手義母嫁妝的事,義父就讓心腹幕僚幫忙打理義母的嫁妝,還擔著總管事的差使,那個極會做生意,聽說每年義母的嫁妝裏頭出息不少,吳家的兩個舅母和吳家外婆幾次給吳姨出主意,讓她接管義母的嫁妝,吳姨一直都沒同意。」


    吳氏的別扭,一方麵她感激梁氏臨死前送她的良緣,如果沒有梁氏的遺書,以當時吳家的情況,她根本沒有希望嫁給洛康為繼室。二是,這麽多年,洛康一直對梁氏念念不忘,吳氏深愛著洛康,她傾心相赴,可丈夫的心裏卻對早逝的原配妻子念念不忘。活人,永遠也比不過死人,因為故去成了一座聳立在前的山峰,任你如何努力,都飛躍不過,更成為情感上不能跨越的坎。


    吳氏對梁氏,即有感激之情,又有莫名的怨恨。


    這樣的矛盾與糾結,就好比洛康對洛儷。


    洛康疼愛洛儷,所以他不會吝嗇銀錢,隻要他能給洛儷的,他都會給。可是,他卻不願讓洛儷在身邊養大,他害怕看到洛儷那張與梁氏相似的麵容,這會讓他勾起對梁氏的追思。


    明明深深地疼愛著他與梁氏的女兒,卻害怕麵對洛儷,甚至每年給洛儷的家書隻有一封,後來洛徘兄妹會寫信,他幾乎就不再寫信。


    洛康對洛儷的情,前世在她出閣之前,洛康曾說過一迴,他說「這麽多年,為父不是不疼你,實在不知如何麵對你,你娘是因我而逝,我讓你自幼失母,是我對不住你。可你長得像你娘,我……我一看到你,就會想起你娘,想到與她之間發生過的一切往事,初識、相知、相愛再到她的離去……」


    愛到深處,隻能掩埋在心底,不願再去觸及,洛康在梁氏過逝後,他選擇了掩埋記憶,也選擇了活在迴憶之中,書房的小佛堂就是最好的證明,那裏就是他與梁氏的世界,無論是誰也進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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