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搖清的話說得看似雲裏霧裏,可謝淩與卻很明白。

    很久之前他剛從太後口中聽得那些緣由時,便隱隱覺得怪異,當時並未想明白,可隨著時日的增長,便也越發清楚了。

    景仁帝從不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帝王,相反,他近幾年那些看似愚蠢的行為,最終目的都是為了除掉謝家。

    而將自己本應作為一國儲君的嫡長子當作女兒養大,就算真是個瘋子,也斷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何況一做便是十幾年。

    “你謝家做的最錯的一件事,便是將自家女兒送進了宮,”賀搖清聲音很輕,可意味卻很是沉重,“往上再數兩代,太後與逝皇後都是謝氏女,就連景仁帝可也都流著謝家的血,就算你家從沒有不逆的心思,不論誰做皇帝,都斷不可能再容得下。”

    謝淩與歎了一口氣,沒有否認,喃喃道:“虎毒尚且不食子。”

    賀搖清嗤笑一聲:“虎毒是不食子,可那不是在帝王家。”

    他從小便清楚,這世上最廉價的,便是所謂的“親情”。所謂帝王心術,又究竟是什麽呢?自從看明白了之後,賀搖清努力思索了好多年,才終於明白了一點兒。

    自開國之時,謝家先祖便為一等一的功臣,封號為“武安侯”,意為“以武定一國安寧”,更是從此手握重兵,駐守邊疆。

    可“權傾朝野”的同時,便就逃不過“功高震主”。這“定國武安”之名卻更像一個詛咒,自古以來以此為名的臣子,大多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謝家又怎麽可能是例外呢?

    動蕩時也便罷了,可大幹已經安寧了近百年,哪怕謝家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大逆不道的心思,可作為帝王,又怎麽會允許龍椅之下環伺著強臣呢?

    謝家當然也能看清局勢,可不知為何,卻總是一退再退。

    賀搖清一直認為,同意將謝氏女送入皇宮,是謝家下的第一步臭棋,而將邊疆兵權主動交棄,以至於困守在京城一方之地,是最最錯誤,也是最不可挽迴的一步。

    他也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謝家從未有過愚蠢的家主,卻為何總做出這樣的選擇。

    賀搖清這樣想著,當然也就這樣問出了口。

    謝淩與沉默半晌,再開口時,聲音有著幾分艱澀,卻帶著堅定。

    “從小父親便告訴我,謝家駐守邊疆百年,是以大幹百姓提起謝家皆萬家生佛,是以眾望有歸。”

    謝淩

    與並沒有配劍,穿的也是錦衣長袍,可他此刻說著這些話,舉手投足便是少年將軍的模樣。

    “……我也是這麽想的,既冠以武安之名,便一定要護得大幹百姓安寧,方才擔得起這個名聲,太平盛世,交了兵權也沒有多大關係,呆在京城若要能讓皇上放心,也是件好事,若是再有外敵來襲,自要請上戰場,就算馬革裹屍,也不愧於我的姓氏了。”

    賀搖清聽著“馬革裹屍”幾個字就隻覺得不順耳,冷笑道:“的確,對所有人都是好事,唯獨對你謝家卻不是。”

    謝淩與頓了一瞬,接著苦笑地搖了搖頭:“不過卻未曾料到,皇上竟不容我家到了這般不分是非的地步。”

    可直到現在,哪怕時光倒流,謝淩與相信父親應該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自認為自家唯一做錯的事,可能就是幾十年前,不該為了表忠心,同意將謝家女兒送進宮。

    可最初意願謝氏女進宮,用以製約謝家的,卻也正是先皇和當今聖上。

    賀搖清看著麵前搖頭苦笑的人,一瞬間想了很多很多。

    這個人好像永遠都是光明磊落,又高風峻節,身在武學世家,卻還帶著幾分文人風骨,哪怕直到現在,也像是永遠活在光下麵,從不曾見過那般的肮髒事情似的。

    對他這種人來說,大多時候很能讓他感到安寧,就像是夢裏出現無數次的,不知從何開始喜歡上的清透月光,說來這個人每次讓他動心的時候,大多都伴著月光。

    和自己像是一張紙的兩個麵,永遠離得最近,卻是截然不同。

    不過那又怎麽樣呢?對他這種生在腐朽腥臭的沼澤裏的人來說,想要接近,想要靠過去,哪怕知道最後可能隻是飛蛾撲火,不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既然招惹了他,賀搖清哪怕窮其一生,也斷不可能放手。

    謝淩與看他半天不說話,疑惑地看過去,便覺得這人現在的眼神有著幾分熟悉的壓抑。

    說實話,發生在地下冰室的那件事,他直到現在也絲毫也想不明白這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可他是個男人,也不屑做出那般扭捏或逃避的姿態,更何況如今這般局勢,不能排除與這人聯手的可能性,他也不能逃避。

    謝淩與隻覺得這人是一時的鬼迷心竅,想著靜觀其變。

    可他卻忘了,或者是故意不去想起,那冰室裏的一切,若他真的毫無感覺,卻斷不可能沉淪進去,直到

    被推到冰牆之上才迴過神來。

    也斷不可能在賀搖清那般的逼迫姿態之下,還是怕他受傷,哪怕再不願,最後卻是主動放開了那隻手。

    謝淩與無意識地摩挲著指尖,直到現在,這隻手上好似還留著那人胸口的體溫。

    馬車停了。

    今夜的風有些大,兩人剛進府,還未走多遠,一個小小的人影便從遠處衝過來直撲進了謝淩與的懷裏,而後很快懷中便傳來了壓抑的哭聲。

    謝淩與被撞得一個趔趄,賀搖清在他身後悄悄扶了他一把。

    而後穩穩地接住這個人影,安慰地撫著他的背,語氣輕哄:“沒事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直到過了很久,那小身影才微微抬起頭來,雙眼腫得通紅,滿麵淚痕,謝淩與笑著蹲下身擦了擦他的眼淚:“父親母親在呢,兄長和……殿下現在也迴來了,什麽也沒有變,對嗎?”

    謝淩與最慶幸的一件事之一,便是前幾日謝明淵正好去了住在煙揚的小叔家,並未在府,而且前去抓捕的人還未趕到,事情便已真相大白,沒有受到過驚擾。

    謝明淵緊緊地攥住兄長的衣袍,仍在不住得打著哭嗝。

    有風吹過來,賀搖清站在謝淩與身後,靜靜地看著這對兄弟,而離他們再遠一點的地方,站著剛趕過來的謝侯爺與謝夫人,也同樣笑著看著他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當我發現我的新婚妻子是男人之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首陽八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首陽八十並收藏當我發現我的新婚妻子是男人之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