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2011”,文件夾中全都是人像照,慕伊諾粗略地翻閱著,邊瀏覽邊在心裏分析,阮柏宸的影樓應該是停業於2014年,因為“2014”中的相片僅有三十幾張。

    正準備關閉頁麵,餘光掃向第四排中間位置的一張合影,食指懸空,慕伊諾瞳孔收縮,心跳驟然加快。

    不可置信地挪動鼠標,將選中的照片放大,整幅屏幕瞬間被合影填滿,展現在眼前的,是慕伊諾再熟悉不過的四個人。

    驚疑片刻,慕伊諾扯來自己的帆布包,掏出布滿折痕、邊角早已褪色的全家福。他動了動嘴唇,口型在說“怎麽可能”,而後靠向椅背,努力迴憶著過往,眼神逐漸失焦,慕伊諾在紛雜的記憶場景中聽見男人低沉的嗓音,“可不可以告訴哥哥,怎麽樣才能讓你開心起來”。

    2014年的小年夜,慕天翰與夏茗敏協議離婚,辦手續之前,在夏茗敏的強烈要求下,一家人找了間影樓準備拍攝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全家福。

    父母離異,隻有慕伊言還蒙在鼓裏,慕伊諾坐在影樓外的台階上,冷著臉跟自己較勁,用指甲摳著地麵,磨蹭得指尖全破了皮。

    阮柏宸跑上跑下滿屋子尋找慕家的大兒子,終於在門口看見了這位小少爺,他把相機交給同事,蹲身坐到男孩旁邊,笑著說:“爸爸媽媽還有弟弟已經各就各位了,他們都在等你,你不去,全家福拍不成啊。”

    慕伊諾不答話,擰著眉毛,顯出一副極為不好惹的樣子。

    “你是不是在生氣啊?”阮柏宸看向把臉埋在膝蓋上的慕伊諾,隻瞥見男孩長而濃密的一對睫毛,“一家人一起拍照片多幸福啊,為什麽會不高興呢?”

    慕伊諾冷聲道:“你懂個屁,都是假的。”

    阮柏宸聳聳肩膀,兒童攝影他接觸得太多了,什麽樣的孩子沒見過,慕伊諾既不友好,也不配合,他卻出奇的耐心,溫聲問:“小朋友,可不可以告訴哥哥。”

    “怎麽樣才能讓你開心起來?”

    貨車停至門口,是影樓訂的盆栽到了,快過年了,為了顯得熱鬧些,準備拿來給單調的屋子添彩用的。招財樹、綠法師、三角梅和寶珠茉莉,當送貨員抱著那盆雪白的茉莉花經過慕伊諾身邊時,小少爺的注意力被花香吸引,不自覺抬起了頭。

    阮柏宸眼疾手快地揪下一朵,緊接著後腦勺挨了一掌,被女同事好一通數落,批評他不懂得愛護花草。賠著笑道了聲歉,阮柏宸將茉莉花

    放到慕伊諾眼前,語聲溫柔地說:“送你的。”

    夏茗敏鍾愛寶珠茉莉,家裏的院子栽種著滿滿一片,慕伊諾天生對氣味敏感,久了,在他的意識中,這種花香便成了家的味道。

    視線滑向阮柏宸,慕伊諾接住茉莉花,聞了聞,輕輕轉動著指尖。

    雙臂伸直搭在膝頭,阮柏宸注視著慕伊諾,犯壞地說:“既然收了我的禮物,就得答應我好好拍照。”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慕伊諾當即就想把花丟迴去,阮柏宸趕忙出聲製止:“哎~男子漢大丈夫,可別玩兒不起啊。”

    慕伊諾氣得橫眉怒目,最終還是跟在阮柏宸身後,老老實實地走進了攝影棚。掙脫出迴憶,看著手上的照片,慕伊諾這才想起來,他之所以會配合著拍下這張全家福,是因為他曾收過一位攝影師的花,不得不答應他當時的要求。

    怪不得初到知春街那晚,會覺得阮柏宸送花的這一幕似曾相識,慕伊諾攥緊照片,原來不論是四年前還是現在,這個男人都曾在他不開心的時候出現,安慰他,陪伴他,哄著他。

    阮柏宸迴來後便守在電腦桌前,一直忙碌到莘初來取照片。一本精裝相冊,兩幅相框,莘初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帥照,趁阮柏宸不注意時,順走了慕伊諾手邊的牛皮信封。

    “小哥,那我下周末來找你補課啊!”喊完話,衝慕伊諾比了個ok的手勢,莘初用眼神傳遞一句,“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然後興高采烈地同阮柏宸道別。

    慕伊諾將書本收進帆布包,說:“下班吧阮柏宸,晚上我還要練吉他。”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整整一下午,慕伊諾好像總是悶悶不樂的。迴到家做好飯,上了餐桌,阮柏宸實在繃不住了,沒去碰碗筷,手臂往胸前一環:“eno,你有心事?”

    慕伊諾不答話,悶著腦袋嘬一口湯,扒拉幾勺紅燒茄子拌米飯,吃了兩大碗。水足飯飽,他竟然破天荒地要幫忙收拾餐具,阮柏宸朝他招招手:“放那兒吧,別瞎忙活了,過來。”

    站到阮柏宸身前,四目相對,慕伊諾聽見他問:“心情不好,是因為明天要去看你弟弟嗎?”

    慕伊諾學不會袒露心扉,也不善於表達內心,更不懂如何交心,索性仍舊閉口不言。阮柏宸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eno,你不迴答我,我就隻能亂猜了。”

    “我之前留意過,但凡涉及家人的話題,你總在刻意迴避。”阮柏宸放輕音量,說

    ,“所以我想了想,明天我就不露臉了,畢竟我是外人,你們兄弟見麵,不適合有其他人在場。”

    慕伊諾垂眸看他,小聲道:“你不是外人。”

    怎麽一開口就這麽戳心呢。抬眼望著慕伊諾,阮柏宸伸手捏住他下巴,左右晃晃,軟著語氣說:“少爺,請問你何時才能改掉‘問話不答’的毛病?老讓我胡思亂想,我會很擔心的。”

    慕伊諾凝視著阮柏宸的眼睛,眸光似沉塘,漸漸變得粘稠深邃。

    喉嚨口一緊,心跳莫名其妙地亂了一拍,阮柏宸鬆開手,本能地抓抓鼻尖兒,沒敢深究自己的反常。起身按住慕伊諾的肩,衝他彎起眼角,阮柏宸笑道:“不說這些了,走吧,哥送你去鍾老師家上課。”

    chapter47如果我喜歡一個人。

    047

    對麵的房門沒鎖,阮柏宸清楚是鍾愷為慕伊諾留的,於是輕輕推開,一串炫技的電轉直紮進耳畔,隨之而來的還有濃烈刺鼻的煙草味。

    瞧見阮柏宸,鍾愷把腳從茶幾上挪開,卸下斜挎著的電吉他,淩亂的金屬配飾在黑暗中撞出清脆的碎響。他咬著煙,笑容痞壞:“宸哥這麽照顧我學生啊,幾步路還要您親自送?”

    右手在慕伊諾鼻前扇了扇,阮柏宸怒道:“能不能有點為人師表的樣子,煙給我掐了。”

    鍾愷無辜地朝慕伊諾做了個鬼臉,神色亦如往常,整個人看上去還算精神,似乎已經從音樂節初選的失敗中抽離出來,正在努力重新振作,積極地麵對當下。

    阮柏宸望向堆在沙發上的手寫譜,問:“剛才彈的是樂隊的新曲嗎?”

    “嗯,還沒寫完。”鍾愷將煙頭扔進煙灰缸,開始收拾滿屋子的雞零狗碎,準備給慕伊諾騰地方。

    阮柏宸攬著慕伊諾走上前,一臉不情願地把人托付給鍾愷,轉身便要迴房。鍾愷在他身後“哎”地揚起一聲,支支吾吾地說:“那什麽,宸哥,你要是沒事兒的話……去找啟延喝杯酒吧。”

    阮柏宸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怎麽了?你們吵架了?”

    “也不算吧。”鍾愷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又想去摸煙,礙於阮柏宸在場,他沒敢,“啟延就是有些……不能理解我的決定,正跟我較勁呢。”

    當著慕伊諾的麵,阮柏宸沒再多問,迴屋拿上鑰匙,下樓邁進breeze酒吧,賀啟延果真頹喪地囿在吧台一側的陰影裏,屏蔽掉所有酒客的閑聊,

    兀自抽煙喝悶酒。

    顴骨掛著兩團醒目的紅,阮柏宸歪身坐上高腳凳,搶來他手中的酒瓶,向服務員要了兩個玻璃杯。

    倒滿威士忌,暢飲幾口,阮柏宸晃著杯子朝賀啟延抬抬下巴:“講講吧,兩個談了快六年的人,還能吵架,我是真的特別好奇究竟因為什麽。”

    賀啟延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白通紅。目光空洞,他哽咽道:“這次的事,你們誰都沒資格指責我。”

    極少見到賀啟延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臉上悲怒交加,肩膀細微地發著抖。阮柏宸停住手上的動作,急切地問:“到底怎麽了?”

    賀啟延艱難地喘一口氣,嗓音嘶啞:“宸哥,我知道是我小心眼,不該這麽軟弱,可我實在說服不了自己,同意鍾愷去景南追求他的音樂夢。”

    阮柏宸微訝道:“鍾愷要去……景南市?”

    “我對他還不夠好嗎?”眉間的痕跡凝重,雙手撐住吧台,賀啟延沉著腦袋顫聲“抱怨”,“這六年,我不求他對我有多上心,拚命掙錢養著他和他的音樂,到頭來,他竟然想要離開我去那麽遠的地方。”

    “宸哥。”賀啟延難受地說,“別跟我講大道理,我比你們更清楚,作為男朋友,我理應支持他而不是耍性子。”

    “不論為鍾愷付出多少我都沒關係,因為是我心甘情願的。”賀啟延搖頭道,“我隻要他能一直陪在我身邊,可為什麽連這點小小的請求他都不肯答應我呢?”

    威士忌喝不下去了,莫名覺得酒杯燙手,阮柏宸靠向椅背環住臂肘,心疼地望著賀啟延。他必須承認,這個世上最難解的一道題,就是當夢想和愛情發生衝突時,怎樣選擇才是最正確的。

    “理智告訴我,要體諒鍾愷的心情,畢竟景南比賓州更盛行樂隊文化,那裏的機會更多。”賀啟延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緩慢地說,“可誰來體諒我呢?我隻不過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每天都能見到麵……”

    “他不可能帶著我的,他連自己的樂隊都顧不好。我也不可能放棄酒吧的生意,它是我們兩個人生活的資金來源。”賀啟延神誌不清地咕噥道,“太遠了,景南太遠了。”

    阮柏宸伸手扶住他,說:“啟延,別太鑽牛角尖了。”

    賀啟延落寞地垂著眼,平靜道:“沒有安全感的愛情,真的好累啊。”

    剩餘的時間裏,阮柏宸與賀啟延推杯換盞,將一整瓶威士忌灌下肚,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能講

    出口。賀啟延說得對,誰都沒資格責怪他的“不懂事”,“距離”是感情中最大的變數,就算雙方互相信任,每天看不見、摸不著,隻要相愛,不安與猜疑在所難免。

    醉意上頭,當賀啟延快要坐不穩時,鍾愷來了。眼神交換,阮柏宸拍拍他肩膀,言簡意賅道:“照顧好你的人。”

    鍾愷看向直往座椅外歪倒的賀啟延,輕聲問阮柏宸:“倘若我保證我一定會迴來,宸哥,你相信我嗎?”

    “我信不信無足輕重,賀啟延信不信你也不重要,關鍵是他願不願意等你。”阮柏宸說,“‘實現夢想’是件好事,但前提是,你必須要有承擔一切‘得與失’的覺悟。”

    鍾愷對上阮柏宸的視線,笑了笑,忽然說:“宸哥,你好像變得跟過去不太一樣了。”

    阮柏宸聞言一愣,握住鍾愷肩頭的那隻手立時鬆了。

    “我欠樂隊的兄弟們一個交代,景南市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鍾愷呷上根煙,取出打火機,疲憊地搓了下臉,“不能再讓賀啟延為了我這麽辛苦了,況且,我不想一直‘心安理得’地當個沒用的廢物,跟個吸血鬼一樣,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

    依稀聽見兩人的交談,酒勁兒霎時衝破理智的防線,賀啟延把酒杯狠狠地扔到鍾愷身上,嚷道:“老子他媽樂意!你個烏龜王八蛋!”

    玻璃碎裂的響聲融進薩克斯優美的旋律中,舞台上的樂手絲毫沒受影響,酒客們也都沉浸在酒精與音樂的雙重撫慰下,鮮少有人注意吧台這邊的動靜。

    迴到出租屋,阮柏宸沒在客廳尋見慕伊諾,廚房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音,他三兩步邁過去,從水池中撈出慕伊諾攥著破抹布的手,拽至水龍頭下細致地衝洗幹淨。

    阮柏宸好笑地說:“我的少爺,您哪根筋搭錯了,怎麽突然想起來洗碗了。”

    慕伊諾沉默不語,他隻是單純地想要幫阮柏宸分擔些家務。

    瀝掉慕伊諾手背上的水,展開毛巾包住他的手,阮柏宸道:“待會兒給你熱杯牛奶,趕緊鑽被窩看書去吧。”

    不舍地離開阮柏宸溫暖的掌心,慕伊諾沒動換,依舊立在原地盯著他往海綿上擠洗滌靈,突兀地問:“鍾愷要走了嗎?”

    阮柏宸撿起一隻碗仔細擦洗:“嗯。”

    廚房內沉寂幾秒鍾,慕伊諾上前兩步挨著阮柏宸,目光落向窗外:“如果我喜歡一個人,無論我在哪裏,我所做的努力都是為了能夠更好地與他

    重逢。”

    “啪”的一聲,指尖一滑,阮柏宸沒能拿穩碗。

    慕伊諾說:“鍾愷會迴來的。”

    阮柏宸偏頭看著他,很想揉一下小少爺的頭發,無奈手上全是泡沫,隻好溫聲問:“為什麽這麽篤定?”

    “因為他是我的老師。”慕伊諾道,“我相信他。”

    chapter48要不要抱一下?

    048

    這一晚,阮柏宸腦袋挨上枕頭便睡著了,直到天光大亮。被鬧鈴叫醒時,他舒坦地伸展著四肢,習慣性朝右邊看去,發現慕伊諾竟比自己醒得還早,兩眼無神直愣愣地瞪著天花板。

    這個清晨,小少爺罕見地沒有賴床,阮柏宸不知道的是,慕伊諾其實整宿未眠。

    洗漱的動作比往常慢,牛奶喝得心不在焉,頭一迴坐在餐桌旁的表情是呆滯的,阮柏宸把三明治送去他手邊,慕伊諾不接,喂到嘴邊才勉強願意咬一口。

    “等一下迴家,事先跟家人打好招唿了嗎?”阮柏宸問。

    眼神發空,慕伊諾機械地咀嚼著,遲滯地答道:“不迴家,隻是去見弟弟。”

    洗碗時,阮柏宸兀自猜測,慕伊諾的家庭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從對方剛才的言語判斷,弟弟好像沒和他生活在一起,難不成是父母離異?各育一子?

    胡七八想到這裏,阮柏宸恍然明白,若是離異家庭,慕伊諾的性格倒也見怪不怪了。

    將衣服穿戴整齊,立在玄關換鞋,慕伊諾凝視著一處虛空愣神,右腳往球鞋中搗鼓半天,硬是沒塞進去——他忘記解鞋帶了。

    阮柏宸歎了口氣,蹲身幫慕伊諾穿好鞋,把他的拖鞋擺到自己的旁邊。站起來拉開門,前腳還沒邁過門檻,右手輕輕被人握住,阮柏宸低頭去瞧,倒是不意外,慕伊諾果然又“賴”上他了。

    兩個男人手牽著手,任誰見了都會議論幾句,但今天狀況特殊,比起外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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