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搖頭:“放心吧,我還沒有那麽虛弱,會被針一紮就紮死。”

    白笙將一碗放了點鹽和蔥花的粥推到了沈辭麵前:“好歹吃一點點吧?讓我知道你有胃口的。”

    沈辭垂眸,有些為難地望著那碗白粥。

    一隻手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將那碗白粥端了開去。

    楚郎道:“不是說了不能吃東西嗎?不聽大夫的話,等下要是施針出了問題怎麽辦?”

    白笙有些委屈,卻也無可奈何。

    沈辭見狀,隻好道:“等施完針再吃吧?”

    這次楚郎倒是沒有反駁,白笙也隻能點頭。

    半個時辰後,一切都準備就緒,沈辭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望著楚郎,等著他動作。

    一旁的棠梨和莫棋一臉緊張地望著沈辭。

    楚郎在他們眼前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吧。”

    “為什麽?”棠梨自然是不願意出去的萬一行差走錯,有個什麽事怎麽辦。

    莫棋也看向楚郎,此人雖說是大夫,有一些本事,能診出沈辭心內有損,可再厲害,也無法放心把沈辭完全交給一個外人。

    楚郎看著兩人的防備,笑道:“我害他幹嘛?我和他無冤無仇的,我都不知道他,或者說你們,究竟是哪裏人,去哪裏,幹什麽,我隻是報個恩罷了,你們要是不放心,那就不治了。”

    他說著,去收拾起銀針,真的打算罷手了。

    一時間又讓棠梨和莫棋進退兩難。

    沈辭明白他們的多心,對於楚郎,倒不是他心大,隻是若當真是陛下,他如今這副將死之人的殘軀,帶迴去又能如何?

    不過一死罷了。

    困在京都,和困在這裏無法去看廣闊的天地,於他而言都不如一死來的痛快。

    倘若上天真的要折磨他,大抵是前世,不,前前世,他做了什麽窮兇極惡為禍世間的大事吧,才讓他贖了兩世的罪。

    若是死了,說不定落個清靜,落個徹底的自由。

    沈辭淡淡道:“出去吧。”

    楚閬迴頭望向沈辭,那人眼中滿是倦怠和疲憊,他曾在京都見過沈辭希冀自由的眼神,和如今心若死灰的模樣判若兩人,仿佛天上的明月失去了柔光,連星星都不忍而暗淡了光芒,整片夜色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楚閬心中一痛,這樣蒼

    白脆弱的沈辭,是他將人逼到這般境地…

    他若是早些放手,早些讓沈辭離開京都…

    他如今能做的唯有彌補罷了。

    棠梨和莫棋不情不願地出了門,將房門關上,不過二人並沒有走遠,隔著牆聽裏麵的動靜。

    楚閬知道二人沒有走遠,便也隨他們去了。

    沈辭看著楚郎重新將銀針展開,輕輕閉上了雙眸。

    楚閬取出一枚銀針,望著床榻上恍若睡著了的沈辭,道:“你可不要睡著了,否則控製不住亂動起來就不好了。”

    沈辭出聲:“我不睡。”

    楚閬輕笑一聲:“你不會除了怕喝藥,還怕針吧?”

    沈辭顫了顫羽睫:“沒,你快點吧,再不動手我真的要睡過去了。”

    楚郎應了一聲,伸手探向床榻上的人。

    沈辭閉著眼睛隻覺得自己腰間的衣帶被人緩緩扯開,本就寬大的衣袍頓時鬆散開來,沈辭又顫了顫眼睛。

    緊接著身上的衣袍被脫落,身體一涼,他已然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沈辭十分不適應,微微睜開了眼睛。

    他對上了一雙十分好看的眼睛,那雙眸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揚,眼中倒映著一片墨湖,猶如深淵。

    這雙眼睛有種熟悉的感覺,卻又帶了點陌生,沈辭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人。

    一個遠在京都,坐在至高無上的龍椅上,終於得償所願守著大楚江山的年輕帝王。

    那人的眼睛也是黑白分明,眼尾上揚,隻是那眼中的深淵要將人吞噬,眼底是詭譎翻湧,是看不透猜不懂的陰謀和假象。

    而眼前這人,沒有詭譎計算,也沒有無窮無盡的深淵,那是未曾研開的墨,帶著兩三點星光。

    那是他沒了許久的,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

    楚郎解釋道:“我沒辦法透過你的衣袍給你紮針,這衣服自然是要先除去的。”

    沈辭點點頭,又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在他閉眼之後,他麵前的楚郎,那眼底的墨被逐漸暈開,逐漸加深,最終又幻化成了那無盡的深淵。

    他望著除了全部衣袍的沈辭,此刻的沈辭前麵一片冷意,身/下卻是一大片被褪下的寬大衣袍,仿佛在他身後綻開一朵曇花,他被包裹在花蕊之中,顯得十分幹淨,潔白。

    隻是,沈辭如今的模樣

    ,比起在京都,更加削瘦,瘦的…快脫相了。

    聽白笙和莫棋說,沈辭這半年來一直因為心疼的原因,吃不下什麽飯,有時候即便吃下去了也很快就吐出來了,隻能偶爾吃一兩小口,喝些水,哪天心疼好些的時候,有了精神,或許才能吃上完整的一頓。

    難怪瘦成這樣,若是哪天,連完整的一頓都吃不了了,沈辭大概,真的就撐不下去了吧…

    如今也不過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小時候他害的先生罰跪,害的先生大病一場,前世又害的先生一箭穿心,重生後又害的先生失去自由,如今又害的先生心如死灰,成了將死之人。

    先生這病若是治不好,難道要他眼睜睜看著先生再一次死在自己麵前嗎?

    沈辭見楚郎半天都沒動靜,睜眼問他:“怎麽了?”

    楚郎連忙拉迴思緒:“先…阿辭,你怕疼嗎?”

    沈辭微微一頓,隨即挑了重點:“我不怕疼,你真的是大夫嗎?怎麽還有大夫關心病人怕不怕疼的?”

    楚郎笑笑:“我是怕你怕疼。”

    沈辭奇怪:“你怕什麽?”

    楚郎:“怕你控製不住亂動,在想要不要把你綁起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拿著銀針的手,那針就要落下,沈辭再度閉上了雙眸。

    心口周遭突然傳來刺痛,其實施針的疼痛遠遠比不上心疼發作的痛,沈辭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外頭的太陽緩緩朝西方偏移,棠梨和莫棋腿都站麻了,裏麵還是沒有什麽動靜。

    棠梨小聲問:“不會是睡著了吧?”

    莫棋努力把耳朵貼緊了牆:“總不至於兩個人都睡著吧?”

    棠梨猶豫道:“要不要進去看看?都這麽久了,施針也該施完了吧?”

    “莫非失敗了?”

    兩人正猶豫著要不要闖入時,屋內突然傳來了動靜,緊接著又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

    棠梨和莫棋不再猶豫,推門闖入。

    隻見床榻上的沈辭坐起身子,半個身子探出床邊,微微彎著腰,而一旁的楚郎正輕輕拍著沈辭的背,順著他的氣。

    床榻邊的地上卻是一灘發黑的血。

    莫棋大驚,沈辭吐血了?

    恰逢此時沈辭抬頭朝門口望去,唇邊那一抹血跡還

    未能擦去,本就蒼白的臉色將唇邊這一抹紅襯得更加妖冶,竟平添了幾分血色?

    楚郎瞥了一眼門口的兩人,眼疾手快地將沈辭並未完全脫離身上的衣袍扯好,遮住了前麵露著的大片肌膚。

    莫棋懂得醫術,自然能看出地上的並不是正常的鮮血,反而是淤血。

    莫棋上前,頗為凝重地問:“怎麽迴事?”

    楚郎道:“阿辭心口雖然並無傷口,但心內確實有損,受了損傷鮮血卻流不出來,便堆積在心口周圍,形成了淤血,它壓迫著本就有損的心,使得阿辭痛苦萬分,我如今施針將淤血逼出,便也證明我的猜測沒有錯,阿辭的心有損。”

    這麻煩可大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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