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員外家資頗豐,生活上卻並不大魚大肉鋪張浪費,除了逢年過節宴請客人,家中飲食也隻是比普通人家好點而已。米是上好的稻米,麵是精細的白麵,葷菜則以常見的雞、豬肉居多。

    前陣子糟心事一件件的,加上林員外養病,廚房裏準備的飯菜都比較清淡。所以,當丫鬟們在鋪有淺藍桌布的圓形石桌上擺滿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聞著那撲鼻的誘人香氣,嚕嚕眼睛都不夠使了,好不容易看到一道熟悉的愛吃的,趕緊拽著林員外的袖子道:“爹,我要吃魚!”

    林員外假裝生氣,瞪她。嚕嚕立即鬆開手,挺直腰背坐正,望著魚咽口水。

    見此,林員外有些尷尬地對裴策賠罪道:“這孩子,遇到愛吃的就忘了規矩,賢侄勿怪。”

    裴策忙放下筷子,笑著道:“伯父不必如此見外。林姑娘短短半旬便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見伯父育人有方,林姑娘也聰慧非常。相信過不了多久,林姑娘一定會明白事理,不遜於常人。”

    “但願如此吧。”林員外捋捋胡子,見嚕嚕熱切地盯著擺在中間的魚盤,突然就笑了,“賢侄,你不知道蕙娘有多饞魚吃。那天我帶她在湖邊散步,教她說話。走著走著,湖裏有魚躍出水麵,這丫頭立即跑到湖邊喵喵直叫。我看她盯著魚半天都不眨眼睛,以為她想知道那是什麽,就教她說魚,哪想她學會了,馬上就嚷嚷著要吃魚,活脫脫一隻小饞貓的模樣!”

    裴策微怔,隨即附和著笑,現在的林員外,簡直就像是初為人父,總是喜歡跟旁人分享孩子的趣事,方才嚕嚕未到時,他也是三句話不離她,說什麽都能拐到她身上。笑夠了,裴策頗感興趣地看嚕嚕一眼,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情景,感慨道:“林姑娘被野貓養大,喜歡吃魚也屬正常。”

    林員外笑容漸漸淡了,摸摸嚕嚕的腦袋,親自給她加了一大塊兒魚肉。今日設宴,他特意吩咐下人備的鱸魚,肉美刺少。

    “喵……爹真好!”嚕嚕咽咽口水,挨著林員外的肩膀蹭了蹭,開始吃魚。她筷子用的還不是很熟練,要慢慢地抬起來,還得低頭湊上去,好不容易碰到筷子,把顫顫巍巍的魚肉含到嘴裏,嚕嚕立即享受地閉上眼睛,細細嚼起來,腦袋還微微朝林員外那邊歪著。

    “你看,教她很多次了,吃起飯來還是像……”林員外無奈地道。

    裴策收迴凝視嚕嚕的視線,安撫老人家,“此事不可一蹴而就,伯父莫急。”

    “我哪能不急啊?”林員外蹙

    眉搖頭,“你不知道,那天蕙娘居然,居然問我的貓耳朵和尾巴被誰割掉了,為什麽常遇他們都沒有長耳朵和尾巴,還問我這裏是哪兒,我是什麽時候來的,想不想迴貓族去。我當時沒明白她的意思,過後才轉過彎來,蕙娘,大概還把自己當貓看呢!唉……所以啊,我打算明天就去拜訪宋秀才,請他教蕙娘讀書習字,然後再請個女先生教她舉止禮儀,隻可惜你伯母去的早,我一個老頭子,平日裏不曾聽聞過哪個女先生,至今毫無頭緒。”

    裴策麵色漸漸鄭重起來,沉吟片刻道:“宋言,他是上屆院試案首,學問沒有問題。至於人品,我與他有過幾次接觸,此人生性淡泊不慕名利,的確適合給林姑娘啟蒙。女先生,如果伯父不急的話,我可以派人去縣城打聽打聽,林姑娘情況特殊,我覺得還是請個嚴厲些的女先生教她為好,伯父意下如何?”

    林員外喜出望外,頷首道:“賢侄所言極是,蕙娘憊懶,就得請人好好看著她,才能早點改過來。既如此,那我就厚顏再勞煩賢侄一次了!”這次請裴策過來,一方麵是為了給他賀喜,另外就是想請他幫忙的,他是縣城裏的公子,人脈探聽方麵,肯定比自已一個土地主強。

    裴策隨和一笑,舉杯與林員外對飲。

    旁邊嚕嚕吃得心滿意足,根本不知道兩人在討論給她請先生的事。

    直至夜色徹底彌漫,酒席方散,林員外親自送裴策出門。嚕嚕吃飽就犯困,早離席了。

    裴策迴到自已府上,在偏房洗漱之後,遣了青墨,自已進了內室。

    “喵……”

    一隻白貓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在原地站了會兒,豎著尾巴試探著朝他走近幾步。裴策笑著曲腿蹲下,伸手召喚白貓。白貓警惕地後退,圓圓的腦袋左動動右動動,最後還是很給麵子,走到主人身前,討好地蹭蹭主人的手。

    裴策很喜歡被貓蹭的感覺,他笑的越發溫柔,把白貓抱了起來。

    可惜,白貓顯然不喜歡這個姿勢,它在主人懷裏扭動掙紮,狠狠蹬了裴策一下,逃跑了。

    裴策愣在原地,看看鑽到椅子下麵蜷縮成一團的白貓,再看看手背上的傷口,眼神一黯。

    這是青墨買迴來的第五隻白貓了,一隻公貓,卻是五隻貓裏最聽話最老實的那隻,隻要他招唿,它就會乖乖跑過來的那種聽話。但他還是不滿意,失望。他最喜歡在裴家撿到的那隻白貓,那隻會乖乖讓他給它洗澡,會伸爪阻攔他的戲弄卻不會弄傷他,會

    在他膝蓋上打唿嚕,會窩在他枕頭上然後撒嬌地鑽到被窩裏蹭他的白貓。

    而眼前這隻,不肯讓他抱,不肯乖乖在床上睡覺,更不用說擠到他身邊蹭他了。

    裴策立在原地,望著椅子下的白貓發呆。

    它的眼睛是黃色的,不如褐色的好看。

    它的毛發不是很白,不如雪白的純淨。

    它的尾巴有點粗硬,不如柔軟的舒服。

    它的習慣也不好,總愛高高舉著尾巴,露出屁股後麵兩個雄性特征,不如起初那隻害羞矜持。

    最讓他不滿的是,這隻貓很蠢。它不會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求他,不會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他討好他,也不會發出各種細細弱弱讓他聽了就情不自禁想笑想逗它的喵喵叫聲。

    蠢貓,還不如一個人叫的好聽。

    裴策煩躁地打開門,將白貓趕了出去。

    脫衣熄燈,他在床上輾轉反側。

    算了,明天還得好好叮囑青墨,讓他挑的仔細點,別見到白貓就往迴抱。

    裴策暗暗地想,摸摸枕頭下麵的一塊兒地方,沉沉睡去。

    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

    他在湖邊垂釣,一隻胖乎乎的白貓突然從草叢裏探出頭,腦袋圓圓的特別可愛。他佯裝沒有發現它,隻用餘光偷偷看它,看它搖著尾巴慢悠悠踱了過來,蹲坐在他身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湖麵。裴策心裏軟軟的,有隻小貓陪他釣魚,這種感覺真好。

    魚竿動了,白貓突然撲到他腿間,朝水裏喵喵直叫。

    裴策失笑,利落收杆,提起一隻肥碩的大鱸魚。白貓叫的更歡,在他身邊不停地轉圈。他把挖出來的魚鰾丟給它,它卻直接臥了下去,腦袋搭在地上,用一種十分嫌棄鄙夷的眼神看著他。可等到他將鱸魚架在火上烤的時候,白貓又厚著臉皮大膽地跳到他懷裏。裴策提起它的脖子故意嚇唬它,白貓便用前爪抱住他的手腕,喵嗚著求他,一雙褐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好不可憐。

    裴策愛極了這隻白貓,親自撕了沒有刺的魚肉喂它。

    白貓吃的很開心,毛茸茸的尾巴不時地搭在他腿上,甩過來,甩過去。

    吃完了,他側著躺在草地上。對麵,白貓蹲坐著,正用它粉嫩的小舌舔舔爪子擦臉,可愛極了。

    他拍拍肩膀旁邊,示意它到這裏睡覺。

    白貓很聽話,乖乖走過來,用它圓圓的

    腦袋蹭他。

    裴策覺得沒有什麽比這更享受的了,他溫柔地給它順毛,誘惑地命令它,“嚕嚕,叫一聲。”

    “喵……”

    白貓撒嬌似的叫,裴策很滿意,低頭去親它的毛發,算作獎勵。

    可就在他快親到它的時候,眼前的白貓突然變成了人,變成了一個嬌美嫵媚的姑娘。

    裴策愣住,那姑娘卻喵嗚地叫著,伸出小舌舔了他一下,然後,抱住了他。

    裴策皺眉,他意識到自已做夢了,他想從這個荒唐的夢裏醒來,可她柔軟的身子太妖嬈,她水汪汪的眼眸太誘惑,她一聲聲嬌嬌的貓叫撩撥得他意亂情迷。現實裏的理智很快便被過於真實的火熱渴望壓下,等他從一種難以名狀的舒暢中醒來,一切都晚了。

    裴策失神了片刻,看看窗外,天快要亮了。

    周圍一片寂靜,隻有他略顯急促的唿吸。裴策閉上眼睛,抬手扶額,腦海裏卻飛速掠過一張泛著潮紅的妖冶臉龐,那微微張開的紅唇,好像還在求饒似的喵嗚叫著。

    裴策忽然有點頭疼,他怎麽夢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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