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戰壕走向團部,張立仁仍嗅到濃重的血腥。雖然他們團一進入陣地之後,馬上對破爛不堪的戰壕進行修複,翻上戰壕上的都是新土。可這淞滬之戰,自1937年8月13日開始以後,已經戰了一個多月。單是在蘊藻浜這塊狹窄的地段,就不知經過了多少迴合的戰鬥。日軍憑著長江軍艦的艦炮,以及空中的優勢,炮彈、炸彈形同密集的冰苞,漫天地傾砸,許多士兵剛進入戰壕,還沒來得及開一槍,就已經被炸得血肉橫飛。這戰壕也是炸了修,修了炸。挖起的泥土,隱隱還見到血紅。

    經過二連壕溝的時候,張立仁的目光突然感到一刺,隻見壕溝上的土裏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頭,不由皺了眉。

    二連連長陳鐵生見到他,趕緊跑過來報告。

    張立仁的劍眉挑了挑,陳鐵生馬上明白是怎麽迴事,臉刹地紅了,即刻對身後的勤務兵道,“把那截骨頭挖出來掩埋好。”

    說罷,陳鐵生又朗聲的道,“張司令有什麽指示,盡管吩咐。”

    張立仁朝他擺了擺手,繼續前行。

    陳鐵生跟在他身後,心裏還卟卟的跳。他陳鐵生很清楚,這稅警總隊是由財政部長宋子文一手創建,不但武器從美國購買,排以上的軍官,大部分都由留美學生擔任。在宋子文的支持下,張立仁努力施展自己的軍事才能,千方百計訓練部隊。他把中國傳統教育和美國軍校的教育方式結合起來,製訂出適合自己部隊需要的訓練製度和方法,形成了一套與國軍其它部隊不同的訓練操典,被大家稱為“張氏操典”。平時,張立仁所灌輸給大家的思想,也是以仁為本的思想。張立仁就經常說到,大家走在一起,就是一個整體,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生命即是我的生命,我的生命即是你的生命,因此,戰友的每一根頭發,都要去珍惜……

    頭發尚且要珍惜,何況是一截骨頭?

    陳鐵生的心卟卟跳,是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對不起死者的事一樣。

    張立仁雖然沒開口批評他,他也自感慚愧。怎麽說,他也是留美迴來的人,也跟了張立仁多年。

    直到走出二連的陣地,張立仁才迴頭親切地看了他陳鐵生一眼。

    陳鐵生欲張口說話,張立仁微笑地止住了他,方道,“成大事者,均從小事做起。”

    “是,張司令。”陳鐵生堅決地答。

    張立仁離開二連的陣地,天已黑了下來。時值10月4日,農曆九月初二,剛剛爬上天空的便是一輪彎月。

    借著淡淡的月色,張立仁很快就迴到了團部。

    團部就設在前沿的壕溝裏。

    聽到腳步聲,正坐在桌子邊的參謀長項東和團副楚陽刹地站了起來,關切地道,“司令迴來了。”

    張立仁點了點頭,坐到桌邊。

    “咦,司令,嫂夫人呢?”項東瞧了瞧張立仁,不由問道。

    “嗬,她到一連去了。”張立仁輕描淡寫的答。

    “這怎麽行?誰這麽大膽,敢叫她去一連,老子——”楚陽想說槍斃他的,但見項東朝他使眼色,才收住了後麵沒說出的話。

    項東忙道,“不用說,定是嫂夫人自己要求去的。”

    張立仁默然不語。

    楚陽趁勢朝勤務兵喊,“羅賓,端飯菜上來。”

    張立仁看了看項東,“你們還沒吃?”

    “嘿嘿,你不迴來,我們怎麽能吃得香?”楚陽快人快語道。

    “行,我們邊吃邊聊。”張立仁道。

    “酒還是要喝一點的。”楚陽笑說。

    說是喝一點,他們是連幹了三杯之後,楚陽方放過張立仁,然後望著張立仁急問,“依司令的觀察,你認為此仗如何打?”

    張立仁笑了笑,目光掃了一下項東,“我想先聽你們的。”

    “好,那我先說。”楚陽顯得激動地說,“我從撤下的兄弟部隊了解了一下,他們說他們的打法,就跟一戰的打法沒什麽兩樣,打的都是陣地戰,你方衝罷,我又上,不上不衝又被炸彈炸,打的全無章法。如果我們也像他們那樣打,必定是有去無迴。”

    “那依你之見,該怎麽打?”張立仁反問楚陽。

    楚陽撓了撓頭,嘿嘿笑道,“我也還沒想出什麽新招,反正我覺得,是不能像他們那樣死衝。”

    “不衝又如何前進?如何打退小日本?”張立仁繼續反問。

    楚陽頓然臉紅耳赤,“難道死都要衝?不行,不行,那絕對不行。至於怎麽打法嘛,項兄肯定有高見。”

    “我能有什麽高見?”項東謙然的說。

    楚陽就急了,“項兄,我的大參謀長,你就別賣關子了行不行?我知道,你準有妙計。說吧,快說吧。”

    項東看了看張立仁,這才溫聲細語的道,“這淞滬之戰打響之後,我就對我們團有可能接手的地方進行了研究。但看來看去,不管是蘊藻浜,還是羅店、大場,都是平原地帶、河溝濕地和莊稼地。僅有的一些樹林,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了。簡言之,我們所麵對的,是一個無險可居、可借用的戰場。所有的戰鬥,都要在平展展的地域上進行。不往前衝不行,硬衝無疑又是白白送死。怎麽辦?我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分期分批地衝,不要一窩蜂地衝,盡量減少傷亡。”

    “這、這,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嗎?”楚陽連聲的道,嗓門也頓然變粗變大,一張大臉也仿佛在膨脹。

    張立仁拍拍楚陽的肩膀,“如果依參謀長的打法,能保證擁有五十步的優勢,那也是天大的造化了。你看前麵的兄弟部隊,整團的人上,下來的人有多少?不到十分一吧?”

    “嗯,沒錯。那慘的真的沒法說。真不知上頭為什麽要製定打這麽一場仗。”楚陽直言道。

    項東馬上道,“楚賢弟,現在不是計較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們還是聽聽司令的吧。”

    楚陽忙道,“是的,是的。”

    說罷,目光落在張立仁身上。

    張立仁頭微揚,便胸有成竹地道,“雖說人生自古誰無死,英雄戰死沙場也是等閑之事。但無謂的死,我們還是要盡量避免。這裏的地形,固然不利於我們作戰。但你們想過沒有,象棋的棋盤為什麽從立體的變成平展展的一覽無餘?那就是考人啊。而且兵力相等,你看得到我,我看得到你,彼此都像是很清楚似的。可為什麽下起來,還是有高有低,有輸有贏?靠的是什麽?當然就是棋人的智慧了。也就是說,兩軍相爭,智高者勝。根據特務連的偵察,日軍目前留守在陣地的隻有一個加強連……”

    “司令想打夜戰?”楚陽打斷張立仁的話,急問。

    張立仁微微地點了一下頭,“不錯,我們是要打夜戰。以我的觀察,下半夜的西風,會帶來雲層,遮住星月。我們可以利用這下半夜的夜黑,進行偷襲。”

    “好,這辦法好。起碼可以拔掉我們眼前的釘子。”楚陽高興地道。

    張立仁笑了笑,繼續道,“我們行動的方法是從各營抽調一個加強排,組成一個加強連,利用河道這些地形,由特務連的人帶路,迂迴包抄過去。正麵我們也嚴陣以待,如果他們失手,我們就從正麵詳攻,以掩護他們的撤退。如果他們得手,就讓他們留守在那裏,白天抵擋一陣日軍的進攻,然後炸掉日軍的戰壕,再往迴撤。”

    “嘿嘿,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楚陽赧然的道。

    “司令,這就傳令下去?”項東問道。

    張立仁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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