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離開後,管事便來了,隻道先前負責這兒灑掃的兩個婆子犯了事,被逐出了府,以後她們這個院子便沒人灑掃了,由暖娘負責這兒的灑掃。

    管事走後,暖娘心生感慨,這姐弟二人說話做事都極為旁人考慮,她從未見過像姐弟倆這麽善解人意的人。葉姑娘讓她負責這兒的灑掃,其實是一份相當輕鬆且自由的閑職,等於將這院子撥給了她們住,還好吃好喝地招待著,也不讓旁人來擾了她們的清靜。

    暖暖不識葉羨晚的用心,暖娘便認認真真地給她解釋了一迴,包括先前葉慕陽說的善意的謊言,還有葉羨晚準備收她做丫環卻故意說沒有工錢的事,連同那兩個被趕出府的灑掃婆子的事,前因後果都給她解釋了個清楚明白,暖暖聽得眉都皺了,理解是理解,可是這事情怎麽能這麽複雜啊!

    暖娘心中歎了口氣,她這個女兒自小生長在山穀中,心思實在單純得不像話。不過,她既然已經打算留下來了,那便得教會她怎麽做人。如果她現在不教,那到時隻能由別人來教,別人能怎麽教?也不過是讓她吃虧,自己記住教訓罷了,她舍不得。

    接下來,帝都城裏緊鑼密鼓,文武百官忙個不停,太上皇退位、冊封皇太後、沉曦封王、酒砂冊封為王妃,這四件大事百官們緊湊著在七月舉行完畢。八月初八,太子殿下元禮承登基為元德帝,大赦天下,連續擺了三日奢華宮宴。

    輔政王沉曦連續三日出席,可其王妃卻不曾露過一麵,元德帝在初日禮貌性地問了一句,輔政王隻答其身子抱恙,元德帝讓其好生休養,此後便沒再過問,君臣之間看來倒也還算融洽,隻是這平靜的表麵下有多少暗湧,眾人就不得而知了。

    宮宴過後,輔政王搬遷新居,搬至太上皇親賜的沉王府。輔政王這人從來不喜結交權臣王爵,是以封王和入宅都不曾宴客,如今門庭看來分外冷清。

    先前時,大家皆不看好他,懶得巴結,隻等著哪日新皇登基了便看他被削官奪職,誰曾想他突然就一飛衝天,一夜間那身份儼然已高貴得讓他們高攀不起,如今連新帝都要看他臉色,他又是油鹽不進之人,誰還敢去巴結他,近來兩次喬遷之喜,和他沒點交情的連禮都不敢送,生怕引起這位閻王的注意。

    對此,身為主母的酒砂倒是樂得清靜,她自閨中時就不喜歡宴客,更別提現在還懷了身子,要是這兩個宴會折騰下來,那還得了。

    今日喬遷新宅,她也沒什麽事可做,就

    早晨坐著轎子從舊宅入了新宅,新宅裏一切都已經讓人打點完畢,都是按著她的喜好來的,花草都已經生長得濃烈茂盛,渾然天成。

    她和沉曦住的是二進院,這個院落是這大宅中設計最好的,庭院的東麵連著一個精致的花園,花園中奇花異草數之不盡、樓台亭閣應有盡有;庭院裏麵,還栽植了不少酒砂喜歡的花草,陰涼的薔薇花架下還有藤編的秋千和搖椅,一旁還有一方碧綠清澈的小池塘;正屋裏的淨室還有一個天然的溫泉池,和另一個引流而入的清泉池,光是淨室便有之前住的內臥般大了。住了半日,酒砂隻覺得是從未有過的舒適,頗有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閑情逸致。若非要說有什麽不好的地方,那便是太大了,像她這樣孕期要常出去走動走動,光是在他們這個院落裏走走都累了。

    入夜,酒砂躺在偌大的金絲楠木撥步床上,看著床欄上陌生而精美的人物故事浮雕,有些睡不著。她的手摸了摸小腹,才兩個月,還沒顯懷呢,她這次懷孕也沒什麽孕吐,胃口也還好,現在也算是漸漸安定下來了吧,想到有沉曦在,酒砂又心安了不少。

    正想著,帷幔外忽有人影躍動,酒砂坐了起來,還沒等她爬到床邊,帷幔便被人輕輕挽起,沉曦見了她眸色溫柔,輕語道:“還不睡。”

    “等你啊。”酒砂爬坐過來,輕擁住他。她有些認床,沒他陪著她睡不著。

    沉曦笑,除了鞋子上床來,哄她躺好,給她蓋上軟被,躺在她身側撐頭看她,“可還習慣?”

    “嗯,還好,就是大了些。”酒砂如實道。

    沉曦唇角笑意更深,在她長長的睫羽上落下一吻,酒砂閉上了眼。沉曦忍不住去親吻她,從眼角到腮邊,到唇角,最後吻住了她的唇,愈發深入。

    直到酒砂輕輕推了他一下,他才止住了吻,他的頭埋在她脖間,喘息微重,酒砂聽得他喉結滾動的聲音,伸手輕輕撐在他胸口上,低聲問道:“要不要……我幫你?”說完這話,她有些難為情,不敢看他。

    沉曦微訝,抬起頭來看著她嬌羞的容顏,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可是又很快斂了自己旖旎的心思,一本正經道:“別胡說。”

    “不是我說真的……”酒砂抬眼看他,討好地蹭著他的臉頰,聲音低了又低,“我可以用手,或者用口……”

    若不是自己耳力好,沉曦還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麽。他輕抬起她的下巴,語音帶笑道:“我不在,你就一個

    人偷偷研究小冊子?”

    酒砂被他說得臉一紅,羞得捂住了臉。

    沉曦失笑,拿開她擋住臉的手,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好好睡覺,別想太多。”

    酒砂撅了撅嘴,她這不是怕他難受嗎?

    “砂砂,有件事和你說一下。”沉曦怕她再多想,轉移了話題。

    “嗯?”她眨了眨眼看他,一雙大眼睛撲閃著,因著剛剛之事麵容還有些嬌羞。

    沉曦眼眸一動,舔了一下有些幹的唇,收了心思正色道:“我們王府東邊不是還有一處宅邸?”

    “嗯啊。”酒砂點了點頭,那處宅邸是荒廢了的,就在這裏巷的盡頭,她覺得還挺浪費的,可是聖上也沒有將它賜出去,便無人能住。

    沉曦頓了頓,“那是我外祖家。”

    酒砂一怔,他外祖?外祖!那不是晏相?前丞相府?

    “太上皇,可能這幾日便要搬到那處去住。”沉曦低聲道。

    “什麽?”酒砂瞪大了眼,太上皇不是和她姨母在養心殿嗎?怎麽會跑來和他們做鄰居呀?

    “偷偷的,宮中不會有人知曉。”沉曦食指輕壓在唇上,低聲道,“我書房有條暗道,與相府相通。”

    與相府相通?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酒砂想了想,想通後一下子驚得嘴巴都差點合不攏了,他的意思是——太上皇不止要和他們做鄰居,還要時不時地過來串門?

    “我們府上共有十四條暗道。”沉曦繼續道。

    酒砂又是一陣瞠目結舌,十四條!至於嗎?那這底下不都得挖成窟窿了?

    沉曦見了她這目瞪口呆的可愛模樣,心生喜愛,忍不住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低笑道:“我們院子裏隻有三條,書房兩條,一條通往宮中禦書房,一條通往隔壁相府,寢室內有一條,是通往木棉街的,哪日有空我帶你去走一下。”

    酒砂聽得眉都皺了,她才剛覺得安定了下來,誰知平靜的表麵下又隱藏著這麽多的暗湧。她想了想,有些不解,“皇……太上皇為什麽要住到相府去呢?在宮中住著不好嗎?而且相府那裏不是荒廢很多年嗎?”

    沉曦麵上笑意淡去,垂眸道:“他時日無多了。這幾日,我會派暗衛去相府收拾出一個院落來。”其實元極帝要的那個院落,正是他娘出閣前的閨房,今日他去看了,庭院中草木過膝,那瘋長的花草都幾近漫入窗台。

    酒砂咬唇,沒有

    說話了,她不知如何安慰他,隻能輕輕地抱著他。

    “他想抱孫子。”酒砂正哀淒著,沉曦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啊?”酒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摸了摸自己小腹,撇著嘴小聲道:“可是還有七個月呢。”都怪她不爭氣,也不知太上皇等不等得了。

    沉曦一眼便猜出她所憂何事,低聲道:“放心,指不準抱了孫子一高興,還能抱上第二個。”

    酒砂被他這半玩笑的話哄得一笑,笑定後,一臉認真道:“好,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沉曦眉毛一跳,她努力?不應該是他努力嗎?

    “那……太上皇隻要開心些,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是嗎?”酒砂問道,如果是,那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哄他開心的。他是她的公公,她卻從來沒有盡過一天兒媳的本份。

    沉曦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應了聲。

    抱孫子,他應當會開心的吧,可是再開心,也抵不上知道他母親還活著的消息的萬分之一。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每一天都活在失去至愛的痛苦中,對他來說,活一天便是煎熬一天。可是身為一個帝王,卻不能尋死、自盡,他隻能選擇煎熬死自己。

    可是等他到了黃泉,卻會發現黃泉無她,到時能有多絕望呢。

    沉曦不禁迷惘,他這麽做,是對還是錯?母親對他避之不及,他卻尋她上天入地。十五年前,他也有過一家三口團聚的短暫欣喜,可是那幸福卻如煙花般易逝。第二天醒來,他終於有了父親,卻也失去了母親。

    “那我們盡量讓他開心一點好不好?”酒砂溫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灰白的迴憶,他聽得她的聲音輕輕的,像哄孩子一樣。

    沉曦忽然覺得,她要是當了母親,一定會是天底下最溫柔的母親,就像他娘一樣。他忽然心生柔軟,輕輕應了她一聲。

    “你有……叫過他爹嗎?”酒砂小心翼翼問道。

    他心弦一緊,沉默以對。

    就在酒砂以為他不會迴答的時候,他用一種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開口,“如果……我娘還活著,你覺得應該讓他們見麵嗎?”

    酒砂的心跳忽然在這裏暫停了一下,隻一瞬,心髒便又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震驚地看著他。

    “我是說如果。”沉曦低沉問道。

    酒砂唿吸紊亂,好一會兒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她張了張唇

    ,“你……”她有些喘息,聲音都是顫抖著的,“你娘……喜歡太上皇嗎?”

    沉曦抿唇,久久之後才道了兩字,“深愛。”他說完,忽然將臉埋入她脖間。

    半晌,酒砂柔聲問道:“那你想想,如果我是你娘,你是你爹,你會選擇讓我們二人團聚嗎?”

    沉曦無言以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們兩個有多愛對方。從他幼時記事起,便經常能看到娘一個人在發呆,長大後他懂了,娘臉上的哀傷是相思之痛。他娘跳崖的那一夜,他親眼目睹著元極帝的滿頭青絲,一縷縷變成灰白。他師父無因大師,最後以一支千年何首烏令元極帝白發複黑,可饒是如此,情傷所致,元極帝兩鬢仍有淡淡的斑白,再也迴複不到從前了。政事再繁忙,他亦遊刃有餘,可是深夜時的入骨相思,卻一寸寸地侵噬掉他原本健壯的身心。

    有時候對著他,沉曦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元極帝之所以會繼續苟延殘喘,隻是想透過他看見在他身後守護著他的母親。

    他對他好了這麽多年,他卻一直假裝看不見,一直偏心於他的母親。

    如今能否,讓他偏心一迴他的父親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元極帝:原來我養了一個假兒子。

    元禮承:有一個假父親的我……手帕,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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