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有女初長成,皇宮儲秀深閣情。

    ***

    洛陽城中,華麗而壯觀的皇宮大院靜稍稍的不做聲,可它卻有著一喝驚天的威嚴。千裏之外的涇渭河邊,胡家人恭恭敬敬地聆聽著皇宮的音訊,不折不扣、不慮身家性命地遵照皇宮言詞執行著自己的人生。在這種虔誠意誌的支配下,胡家女兒隻能一個心意地奔赴皇宮,準備為皇家貢獻終生。

    ***

    原來,因胡家姑母佛法有成,常被召進宮中宣講佛法。

    一日,魏主皇帝元恪聽她講完佛經之後,問道:“按人生輪迴的因果之說,難道世上的萬民和朕這宮中之人,今生的一切都是前生修訂的嗎?”

    老尼說:“宮中之人多是上天派遣,不與世上相混淆。佛法無邊,普照萬劫萬世,輪迴的因果主持著每一個人。雖然芸芸眾生命運不同,但世上的人都有佛性,隻要遵循佛法,必能修成正果。宮中之人都是前生修訂,也是佛因之果,況且宮廷也在大千之中,佛恩當然可以普照宮中諸位。”

    魏主又問:“朕所行之事,是天意也,佛意也,人意也?”

    尼說:“皇上依天行事,福及黎民,佛主豈能幹擾皇上意願?隻能在天助力,在世助果,普照天下生靈,保佑皇上福壽安康,國泰民安。世間一切事故全是因果所定,萬物都有發生與消亡的根源,自是緣生緣滅。”

    魏主指著坐在一旁的皇後和嬪禦們,對老尼說:“這些人也不與世人相混淆嗎?”

    老尼說:“皇後。貴嬪都是天上仙女下凡,自然帶著齊天的富貴。單這麵容長相,豈是凡人所能比的?”

    高貴嬪插言道:“長相好能帶來富貴嗎?”

    老尼說:“非也,人生貴濺不在長相。我家侄女也有一幅極好的長相,鄉間都說她長得像天仙,但她生在邊遠地方,就是命蹇福薄,哪裏比得咱們娘娘和貴人們這樣洪福齊天。”

    魏主問道:“可是你的兄弟,臨涇胡國珍家的女孩嗎?”

    老尼道:“正是。”

    魏主說:“朕早聽說你說過,臨涇胡家有個極美的女兒,文武齊備,又善女紅,豈能福薄?要是真如你說的那樣命蹇福薄,看朕給她富貴,也讓她富貴長久,如何?”

    老尼見皇上如此說,自知失言,忙說:“我家侄女托著皇上的福,已經是比世間女子好命的了,又勞皇上掛心,哪裏能擔待得起?”

    魏主說:“朕偏讓你們大家看看,朕也能改變命運不好的人。朕今天就封她為充華世婦,即刻宣旨進宮。”

    老尼後悔自己在宮中多言,卻也晚矣。出宮後,她狠狠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心中暗誓,再不進宮講法。

    *

    胡充華就是因此從千裏之外被召進宮來,走上了一條她想都想不到的坎坷之路。

    胡充華母女離家東行,取道洛陽的時候,正是朔氣迎麵。冬雪紛飛的時節。送別的親友頂著唿嘯號叫的寒風,捂著凍僵的麵孔,留連不舍地送出二三十裏路。送人的。和離家的,個個都是淒淒慘慘,直到皇家車馬的形影漸漸模糊,互相之間再也看不到了,還是依依不舍。

    人影被雪花幹擾,已經含混不清,胡氏母女倆還探著身子向後看。皇甫氏見女兒身子凍得顫抖不已,忙唿前麵高大的宮廷馬車停下,讓丫環把女兒扶進自己的蓬車裏。胡充華上了母親的車,一頭紮在娘的懷裏,抽抽嗒嗒地流著眼淚。皇甫氏摟著女兒,用手拍著她的背,閉著雙眼任馬車顛簸……。

    一路上,天空陰霾不開。慘白色的雪連著慘灰色的天,遠近蒼茫一片,難見高山和平川。隻聽見車輪“哢哢”的壓雪聲,隻看見嘴裏和鼻孔冒出的陣陣白色唿汽……。天色漸漸發黑,行人更加稀少,隻有寒鴉在枯樹枝上呀呀啼叫;不時夾雜進欽差冷酷的喝馬聲,增添了幾分離心楚楚,離意淒淒的悲涼心情。

    中途的驛站冷冷清清,讓這母女倆渡過了離家後的第一個最難熬的夜晚。驛站的火炕沒有人燒,也找不到柴火,躺在冰冷的炕上,胡充華緊緊地挨著母親,想讓娘親暖和一些,自己的心也暖和一點。

    早晨,眾人很快地吃完了簡單的早餐,母女兩人哆哆嗦嗦地登上馬車繼續前行。大雪一連下了好幾天,讓途中行人苦不堪言。

    一行人快要走到潼關的時候,胡充華從車縫中看見前麵遠處的路旁跪著一個身穿白色衣服的人。走得稍近一些,再看,很像是鄭儼。那人披雪迎風,與大地原野上的灰白色混在一起……。要不是心中有靈,還真不容易看出那是一個人。

    **********************

    直到走近了才看清,真的是鄭儼。他的雙膝跪在雪窩中,頭上和肩上被落雪蓋了厚厚的一層,麵頰上溶化的雪水順著臉往下淌,身體卻在微微抖動。

    小姐知道,鄭儼穿的白色外罩是她在夏天時特意給他縫製的,是讓他在夏天穿的,他竟然在這個嚴寒的冬天罩在軍服的外麵。欽差官吏們躍武揚威地從他麵前馳過,飛濺起來的冰雪噴向他的臉上和身上,他急忙抹去臉上的冰雪,眼睛直直地看著迎麵而來的皇宮馬車,尋找著他想見到的人。

    胡充華眼看著自己日夜想念的人就在車前,不由自主地忙叫馬車停下,探身車外叫了一聲:“鄭儼。”

    鄭儼跳起身來,衝到小姐車前,卻忙又跪下說:“鄭儼給貴人叩頭了。”

    兩人四目相視,卻說不出話來。胡充華已是雙淚如注,鄭儼的眼中也已經淚水模糊,咽噎得發不出音來。

    胡充華強噎淚珠,勉強說出:“分別以來,一向可好?原指望……,卻不想相見時,竟在這裏。”

    鄭儼兩眼紅潤,斷斷續續地說:“在下本是到京城送信,正好聽說小姐已當貴人。返迴途中特地在此等候,意在送小姐一程。至今在此等候剛好兩日。也是老天有眼,終於叫我等到了貴人。”

    胡充華咽噎著吐出一句話:“隻望你好好保重,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正說著,前麵欽差又騎馬折迴,對胡充華說道:“皇上有命,請充華速速進宮。”說完,他令車夫打馬急馳。

    胡充華戀戀不舍,張口無言,隻能舉手相招,又從懷裏取出那隻小黑馬向著鄭儼舉了舉,略示心意。鄭儼呆呆地站立著,欲哭無淚,眼睜睜看著小姐從麵前駛過。老夫人的馬車早已來到眼前,車夫認得鄭儼,停下車讓他與老夫人說話。鄭儼忙湊到車前,給老夫人施禮問安。

    皇甫氏坐在車中向他說道:“快快迴家去吧。”

    鄭儼說:“我來時,原想在京城逗留兩天,已經與家父說好的,是請過假的,敬請放心。”

    皇甫氏說:“你就不要再過黃河北麵去了,直接迴家去,替我捎個囗信,就說我們都很好,讓老爺不要掛念。你迴家去,老爺自有用你處。”

    鄭儼給老夫人施禮謝恩後,見小姐車已走遠,便飛身急追小姐的馬車。怎耐車馬飛馳太快,他追了一程,沒能追上。

    探身車外的胡充華,向著他急急地搖著手,示意讓他迴家去。

    鄭儼隻好戀戀不舍地站在那裏,遙望宮車。他看見胡充華的宮車越來越小,她的身子一直探出車外,在向後看著自己。他先是身不由己地跟著宮車跑,直到再也看不見宮車的時候才站住腳,放聲地喊叫起來。

    這邊,胡家女兒眼見著自己和鄭儼的距離越來越遠,那英俊男孩的身影越來越小。風雪也越來越大,雪花擋住了他們的視線,遮住了對方的身影,他們的眼前全是鵝毛般的大雪。胡充華想著鄭儼身在黃河以北,為送自己一程,風雪天中凍僵在野外,心痛得如翻江倒海一般。顛簸的馬車幹擾著她的思緒,她遙看那漸遠的身影,口中吟道:

    莫相隨,

    莫相追,

    高車遠逝難轉迴;

    送我向東西,

    汝自去南北。

    *

    千裏風行路無歸,

    柔絲易斷續傷悲;

    額前積雪化,

    長空酷雪飛。

    *

    真是寒天之中,風雲不測。一路風寒勞累,皇甫氏舊疾重染,患病一日比一日更重。因其年事已高,不耐病痛,胡充華請求中途歇息為母親治病。

    皇家欽差卻對她說:“皇上旨意,誰敢有誤?若誤了期限,誰能負責?你現在剛要進宮,豈能有違宮規?”

    胡充華勸母親:“請娘親就此停住,不要再送,速速返車迴家治病。”

    皇甫氏說:“女兒這麽大,第一次出門離家,再說,以後見一次麵也不容易,既然已經到了這裏,莫不如就跟你進京城了,也算是為娘的開開眼界吧。”嘴上這麽說,心中又怕違了皇上聖諭,打定主意,咬著牙,硬挺著病體,必定要跟隨女兒一路東行,眼看著女兒進了宮才能死心。

    胡充華和家人們無論怎麽勸她都無效果,到後來,皇甫氏幹脆不聽女兒勸告,閉上眼睛對她說:“你說什麽也沒用,我必要把你送進宮中,才能迴家。”

    胡充華見勸說無用,便求欽差:“眼看著家母病情日見嚴重,做女兒的怎能忍心讓母親受苦?請大人寬容一下,路上慢行,也好使家母少受顛簸。”

    欽差到了這種地步,也不好再呈強快行,隻好聽之任之。這一行人馬才算是放慢了腳步,每日間胡充華細心照料母親,護著母親慢慢東行。

    **********************

    到了澠池,看看母親一日不如一日,胡充華堅決不走了,一定要給母親看病。宮中差官也覺過意不去,點頭應允,於是一行人住進了驛站,四處尋找醫生。因驛站總管老朽無用,他們又是行路之人,不了解當地人事,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一個真正懂醫的人。

    這一行人馬不辭勞苦,一直忙唿到小半夜,還都不曾歇息。正在愁眉不展的時候,突然聽得屋外院中有外人闖入之聲。一名宮差剛打開房門,想要看個究竟,就被暗中飛來的一支快鏢射死,眾人頓時驚得慌如亂蟻。胡充華一躍而起,奪過宮差身上的腰刀,一個騰身越步飛出門外。

    原來,是一群北方蠕蠕國的盜賊,正嗤牙裂嘴地圍攏過來。他們見出來一名美女,都站住了腳步。

    為首的賊頭叫道:“看樣子你就是那個胡貴人?如果不是就閃開,我們隻找胡國珍家的人算賬,與別人無關。”

    胡充華說:“胡家不曾與任何人結仇,為何專找我們?”賊頭說:“我們世代以黃河兩岸為生,胡國珍不但多次殺過我們很多人,還把我們趕到大北方,斷了我們的生路。特別是你這個女人,殺了我們的六王爺,還想賴帳嗎?有這樣的事,難道還不是仇嗎?”

    胡充華說:“是你們六王子越過黃河境地,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才造成那種後果,此事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人以正道為是,你們蠕蠕人應該迴到自己的國土上,按自己的傳統方式生活,不應再打家劫舍。家父奉朝庭旨意帶兵戍邊,從不以殺戮為主,對你們仁義為懷,你們不思恩義,為何還要反目成仇?”

    賊頭說:“這些我們都知道,不用你說,好話不頂飯吃,我們要的是活命和錢財。你們是要進皇宮的人,必定有錢。我們也不難為你們,隻要把錢財留下一半,咱們便互不相傷,也別壞了大家的和氣。”

    旁邊一個賊人怪聲怪氣地說道:“美人,我們那邊現在叫柔然國,比你們這裏自在。你莫不如留下,跟著我們到北方享福去,免得去皇宮受罪。”

    胡充華氣得園睜鳳眼,說不出一句話來。迴頭一看,身後眾人都萎縮在屋子裏不敢動彈。她因不摸北方人底細,不敢輕舉枉動,便舉刀防衛,守在門前。眾蠕蠕盜賊和她相持了一會之後,便蜂擁而上,兩下即刻打在一起。胡女一人把那刀片舞得閃電一般,本是婀娜多姿的身形突然變幻出飛騰衝天。霹靂震地。橫掃千軍……的動作,奮力抵擋住眾盜賊。

    胡充華雖有無限身手,終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又加之旅途勞累,難免打鬥起來力不從心。正在危機之時,忽然感到遠處飛奔而來一個白衣男子。那人帶著一股寒風,騰地一下飛立在眾人之間。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那人飛快地一轉身功夫,隨著一股巨大的氣流,隻見唿啦一下把他身邊的賊人刮倒了十多個。還有沒倒下的賊寇,憑借人多勢大,紛紛向他衝了上來,把他團團圍在中心。胡充華這裏一下子輕鬆了很多,她抬眼一看,原來那人是鄭儼。她立刻精神倍增,重又殺進賊叢之中。不想,蠕蠕人卻越來越多,足有一二百個。

    胡充華和鄭儼兩人殺來殺去,總不能殺出圈外來。正在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不知從哪裏又殺來一個老者。老人大唿一聲跳到胡充華身邊,把一柄寶劍舞得雨點一般,護住了她們兩人的一個側麵,三人成三角形陣式和蠕蠕人格鬥著。眾賊寇打兩人尚不能得手,又多出這一個高人,更是氣急敗壞。都把吃奶的勁使上來,叫囂著圍打這三個人,卻被那老人閃電般的劍法擋得無可是處,一下子就把賊人們驚呆了。眾賊寇那裏見過這種功夫,看看敗局已定,不可能得手,隻好一個個拖著傷殘的弟兄,屁滾尿流地逃跑了。

    *

    原來,鄭儼眼見著胡家母女越走越遠,心中無限悵惘。他站在原地好長時間,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天快黑了才想起老夫人的話,於是掉頭往西行去。走了一段路,又掉頭北去,心想晚上就連夜過黃河,先去迴一聲家父再去臨涇找胡家老爺。可他心中如亂麻一般,實在不想乘夜趕路,便找了家客棧住下,準備歇息一宿再往家返。

    鄭儼獨自坐在客棧一個小房間中,對著昏暗的油燈沉思。他想起小時候兩人在一起學習,在一起練武射箭。後來小姐越來越對他有些特別,直到那個一起出獵的日子……。他想著想著,不自主地從懷中掏出小姐給他捎去的那封信:

    “鄭儼親啟:歲月如梭,別離之日已無從記數,隻有妾心難對孤獨,日夜思念不已。妾隻記你的往日之好,也請你不要記妾往日之否。別離以後方知妾心已經屬於你,隻不知你意如何?

    今有一大好事相告,昨晚父母親口言中,有意應允你我婚事,故急去信與你相商:你若有意,立即托家中雙親,前來我家求親?事不宜遲,從速,從速。”

    這封信,鄭儼曾看了一遍又一遍。剛接信時,他的心中無限歡喜,口中自語道:“小姐鈞旨,鄭儼哪有不辦的道理?家父母早就期望能有這麽一天,也早就備好禮品。今日方遂心願,豈不是上天成就?請小姐靜候佳音,不日聘禮既到臨涇。”

    豈料當晚便有戰事臨頭,鄭儼和父親一起打了兩個來月的仗,哪有機會與父母談及婚事?直到戰事結束,他才與母親說了這件好事,自是合家喜歡,立即著手準備聘禮之事。為此,鄭儼手舞足蹈地樂了好多天。又恰好軍營中有一個去京城出差的機會,他便與父母商量去洛陽走一趟,順便辦些京城的禮品,也好去胡家略表自己的誠意。

    去京城時,鄭儼特意從箱子裏麵找出胡家小姐為他做的新衣服,也不管什麽冬裝夏服的,心中美滋滋地套在軍衣外麵,十分興奮地奔向京城。

    誰知好事難成,高興不長。

    到了京城便聽說皇上剛剛封臨涇胡國珍家大小姐為充華世婦的詔令。他頓時如五雷轟頂,真個令他五髒六腑都像是被撕毀一樣的痛苦。他不知是如何走出京城洛陽的,出了城門走很遠才想到:不論如何也要見上胡家小姐一麵。於是他不向北方,一個方向地往西走去……。

    這天,他冒雪西行。遠遠便看見了那個高高大大的皇家馬車,他知道那一定是胡家小姐走過來了。他想奔過去把馬車攔住,可是他不能,給他的選擇隻有一個。那就是,跪在雪中等待曾經是自己的心上人,現在是皇上的身邊人。真真是相見時難別矣難,昔時知己的人,今日已是天地相隔的殊途之人……。

    *

    想到悲傷處,他透過客棧的窗戶仰望著夜空,對天長歎:“實在是上天不佑,上天不佑。”

    忽然,他發現自己的袖頭被油燈燃著,冒出了煙火,急把衣服脫下,熄滅火苗。那件雪白的外罩衣卻燒了個窟窿,並被他滅火時弄髒了。他心中十分痛惜,這件衣服,他平日從來舍不得穿,隻是這次來洛陽為買聘禮才第一次穿在身上。他輕輕地撫摸著心愛的衣服,把臉貼在它的上麵。逆旅中沒有更換的衣服,重又把它穿在身上。

    直到深夜,他才合衣躺到炕上。吹熄了燈,閉上眼睛,可是還是睡不著。模糊之中他突然發現,門慢慢地開了。他定眼一看,竟是胡家小姐,他一下子跳到地上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見小姐說道:“鄭儼,快起來跟我走,咱們一起離開這個國度。”他還來不及說什麽的時候,就被小姐拉著衝出門去,出了門就被小姐拉著飛上了天。他心中害怕,看著地上的萬家燈火,心裏很不是滋味,同時又慶幸自己終於能和小姐在一起了。小姐還是緊緊地拉著他,向遠處飛著。突然,一陣狂風驟起,把小姐吹向天空一個旋窩的黑洞中。就在鄭儼眼看著也被卷進去的一瞬間,小姐放開了他。他沒有被卷進旋窩中,卻從天上掉了下來,一直地摔向深淵……。

    突然,他被一陣雞叫聲吵醒,原來是一場噩夢,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再也睡不著了,口中絮絮地叨咕著:縹緲兩目飛天際,難酬心中雲雨衣;晨雞驚裂霓裳夢,縫合殘袖月影稀。

    昨晚,在他之前,這個客棧裏就住下了很多蠕蠕人,這些人行蹤都十分詭秘。他無心去搭理他們,悶著頭躺在客棧熱唿唿的火炕上琢磨著心事。到快天亮時,他發現眾多的蠕蠕人都一起出了門,聽腳步聲,這些人不是往他們的北方去,而是往南走。他突然覺得,這些蠕蠕人不像是商家或者百姓,他們之中沒有女人和小孩,手中包裹像是暗藏刀劍。鄭儼忽覺一種不祥之感,寒冬季節,人們都在家中貓冬,賊人們也並不多外出,隻有胡家的事驚動了黃河南北。這些人是不是奔他們而去的?他放心不下,決定起身跟隨過去探個究竟。

    鄭儼跟在他們之後,很快就聽到他們之中有人說:“求六王爺在天之靈,保佑我們為你報殺身之仇。”又一人說:“胡家人不好對付,咱們的人栽在胡家的多了,這次也不好說。”很明顯,他們確是要劫掠胡家人馬。鄭儼甚覺問題的嚴重,便一直跟在這幫人的後麵追趕胡家小姐。因宮中車馬行走飛快,後麵的賊人便晝夜緊追,鄭儼也緊緊跟隨不舍。直到澠池,正逢雙方交手,便立即上前幫助胡貴人。

    *

    也是他們在此這麽一折騰,又驚動了一個行路人,——正是胡充華原先的教師欒雲。

    夜幕之中,欒雲因急於行路錯過宿頭,又心中有事,便下意識地來投澠池驛站。發現驛館的院內有激烈的打鬥聲,他便飛身跳上旁邊的一棵大樹上想看個究竟。院中一女一男力戰眾盜賊,正打得烏煙瘴氣。因他們倆被圍在中間,又是夜色看得不十分真切,但從身影看好像是胡家小姐和鄭儼。再看那女子漸露疲憊之態,處勢已經危險。他便立即拔出寶劍飛身殺入,僅僅剛露一點招術,便震住了那些蠕蠕賊寇。

    胡充華和鄭儼見眾賊逃去,也不追趕,前來感謝搭救之人。正是故人相見,備覺親切。師徒三人敘過寒暄,鄭儼自不必說什麽,胡小姐心中感激,便向欒雲說:“多謝老師相救,正好家母也在此處,請老師進屋一見。”

    欒雲說:“我聽說小姐應召入宮,特來路途中相迎,希望得見一麵。也許是上天的安排,讓我這老朽過來幫助小姐一把。”

    欒雲自從離開胡家,先是滿懷希望地迴到南方梁國,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的任何家人。好不容易才算找到一個故鄉人,得知家人早在齊朝的時候就全部被滅族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找到一塊家人的骸骨,連殉葬親人的機會也沒有留給他。世事殘酷,他早有體驗,南方留不住,又決然地迴到了北方魏國。有人推薦他去當官,依然都被他一一拒絕,他早已經決心再不進入仕途一步。可他又不是做違心背道之事的人,隻好一個人四處流浪。

    到現今,流落在這個毫無親人的地方,已是窮困潦倒之時。日間聽說胡家女兒被征入宮,必將經過澠池這裏。他想:按理說,既已知道胡家人的消息,就應前去相見,可自己如今這個樣子,怎好去看她們?可是,不去又違了自己的心意,冷了胡家多年的人情。再說,心中還有些為胡家小姐惋惜,可惜了她才貌、武藝絕世之人,進宮之後再無用武之地。思前想後,怎麽也放不下一顆心來,覺得還是要見小姐一麵,勉勵她幾句,也是師徒一場。於是他便日夜兼程,前來相迎,卻正逢一場惡鬥。

    欒雲進屋見過皇甫氏,看了老夫人的病情後,與老婦人說了幾句安慰話,歎了一迴氣,便離開老婦人的寢室。

    鄭儼站立在驛站外間屋裏發愁,與皇宮官差說話。欒雲對送他出來的胡充華說句“去去就來”便匆匆出門去了。過了能有一頓飯的功夫,欒雲領著一人迴來,道是當地最好的醫生前來看望胡家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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