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會讀法律完全是受到表哥丁羽的影響,他是島城一家最受業內人士青睞的律所合法人之一,島城幾家大型企業爭相成為該所的顧問單位也是衝著丁羽的名氣來的。北大研究生畢業以後,他放棄了留在京城的絕好機遇,甚至包括了豔遇(飄飄聽姨媽說起一位京城軍長的千金女戀上了表哥),榮歸故裏,於此,他隻用了短短幾年的時間便開辟出了屬於自己的事業和生活天地。丁羽的人生軌跡給了飄飄這樣一個基本的認知:優異聰明的人永遠都是觸類旁通的天才,隻要時機恰當,又配合了當事者的努力,成功隻是個早晚的事兒,即便有過失敗,但能者的可怕潛能正在於從失敗的教訓中數倍的討迴他所失卻的。

    飄飄還是個頂小丫頭的時候,表哥就經常帶著長發飄逸的高中、大學女同學和著飄飄一起去遊山玩水,踩馬路,似懂非懂的飄飄看到一對大青年開始動作曖昧的時候便乖巧的跑到邊上抓蝴蝶了,老媽說過小孩子看大人親熱鼻子會冒血。後來飄飄長大了,最疼愛她的姨媽經常采飄飄的小辮子:小娃娃,不懂事,人家談戀愛,非要跟著一起去。這話說的飄飄百口莫辯,哪有非要去啦,是表哥還有他的女伴邀請才去的嘛。想想,人家可能隻是覺得粉嘟嘟一隻小蛾子不會礙事,難道對這麽一位還需客套之語?即便是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任何人也會對丁羽的迴歸在利益的取舍上心存疑惑。但是,漸漸長成的飄飄慢慢開始觸摸到男人們的心思。

    一年的秋季,掃不盡的一地黃葉覆蓋住了整個島城,丁羽著一身黑色西裝,一副寬大的墨鏡遮住了半張酷似希臘雅典男人棱角分明的麵龐,據外婆說,她的母親確曾帶有意大利人血統,飄飄捧著一束鮮花,他們驅車到了城郊的陵園,這兒不遠處有一片花圃,再越過這片花圃,老遠處陽麵的山腰上是半自然半人工的梅園,說它是半人工的,因為山坡上的梅正是龔自珍《病梅館記》中所描述的曲、欹、疏梅,說它是半自然,畢竟這梅園是在露天的環境下,還算是汲取天地之精華雨露,而不是靠著溫室大棚長成。轉過這個山坡下去,被五座山頭環繞,唯留一狹小入口——給陽光還有行人備用——的小片盆地上座落著一所道庵,名曰:泰若庵。要說一般的寺廟、庵子會選址半山腰,這泰若庵擇盆裏庵可是有說道的,據說當年王母下凡,觀五山連繞,恰似蓮花初綻,一灣碧波盈盈風動,不覺擲仙衣釋發而沐浴其中,待畢,著衣,束發,單單少了一枚簪子,徒留一縷青絲難掩,左觀右瞧也沒發現這枚簪子,身為天庭王母衣著頭飾不整乃命犯天條,無奈之下撥出另一釵飾,一道下去,豁開了這連繞之山巒,碧波蕩盡,終尋得命簪,於是就有了這盆地,有了這出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更何況王母可是道教教母,擇此建庵,再好不過。環繞庵周的可不隻是梅花,還有桃樹、梨樹、杏樹、櫻桃樹、蘋果樹,鬱鬱蔥蔥的果樹梨花,一年四季掩映在庵子的四周,春天濃花稠疊,夏天枝繁葉茂,秋天果實累累,冬天雪壓枝低,不用說大老遠的,就是近了,也隻能瞅見庵子若隱若現延伸出的一勾一角。

    他們在一處墓碑前停下,墓碑上的人名表明九泉之下的是位女子,而墓碑上長發飄飄的影像勾起了飄飄幼時的記憶,那是怎樣一位美豔絕倫的女子,歡聲笑語的神情似乎還在眼前閃過……

    “哥!……這,怎麽可能……?”飄飄的心底唰的一下,溢滿了難以名狀的苦悶,如此風華正茂的女子!

    乍寒的秋風,嗖嗖煽動額前的發,讓人眼也朦朧,硬生生地,吹的飄飄鬆垮的校服唿喇唿喇的打在了尚未成型的身軀,四周尚未燃盡的祭拜紙錢被刮得四散逃竄。花季少女特質的白皙麵龐,即便是一籌莫展的神情也不含有哪怕一絲成年女子夜夜驚心的皺紋。盡管凝重,但湮沒不了從微微上翹的嘴角中流露出的那一抹俏皮。

    “飄飄。”丁羽看著飄飄把花束放到碑前,沒有走上去的意思。

    看不到丁羽眼裏的神情,飄飄看到碑文,意識到今天是她的周年祭。

    “飄飄,走吧。”丁羽拉起飄飄的手,大踏步的走出了陵園。

    飄飄迴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穀歌上搜索了“洪豔”這個名字,數以百計的網頁鏈接出現在電腦上,飄飄又打上“青島”,鏈接減少了,她急速的瀏覽,忽然出現了兩個驚心動魄的字眼“失戀”、“自殺”,飄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雙眼,輕輕的點擊了這個鏈接,心跳的聲音還在耳畔迴響。該頁顯示:青島港新聞網2003年10月21日某記者報道稱,島城鳳凰機場,某空姐,某某豪門女,畢業於某某名牌大學,年薪幾十萬等等,竟不堪失戀痛楚,沉海身亡,年僅27歲。

    飄飄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失落,丁羽!一定是這個花心男愛上了別人,天啊,他還要怎樣的女人?除了一副可以忍受的皮囊之外,簡直就是不名一文,不可思議的男人。

    這事兒成了飄飄的一個心結,她無法理解。終於在表哥的一次同學聚會上,飄飄發現了事實的真相,然而這事實對她而言是多麽的輕薄,輕薄的讓人難以承受——人生不堪承受的非生命之重,而在於生命之輕。

    丁羽感情婚姻與事業成就的立場為,男人當頂天立地,白手起家,他不會接受任何天外恩賜,他不願平民老百姓迎娶豪門千金,他看得出她的執拗與隱藏在溫和性情之下的霸道,說白了他生就不是、不願、也不能被看成是吃軟飯的!他有白手起家、自辟天地的豪氣和魄力,更有這樣的精力和能力,他必須用自身的成功來實現他的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唯如此,他才會覺得作為一個男人,首先承擔起了自己,然後才是婚姻、家庭。

    從海大畢業後的丁羽,憑著自己企業管理學與法學雙專業的優勢和足夠精明的頭腦以及似火的工作熱情,成了島城某企業集團緊密層子公司的決策高層——觀海購物廣場總經理,時任老總的霍董一看到丁羽就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眼下公司正麵臨產權改製,他認為把丁羽這樣一位“青年才俊”推上風口浪尖,是他作為前輩所能提供給丁羽的最好機遇。成則皆大歡喜,敗則分道揚鑣,霍董換張桌椅還是他霍董,丁羽斷掉的則不隻是兩隻臂膀,還有更為嚴峻的審查和職業上的限製,這個燙手的山芋霍老總是一定要擲,擲出去也一定要有人接。時勢可以成就人,當然也可以徹底的粉碎人,丁羽算是趕上了。初來乍道的他,雖然深諳於法律與理論操作,可這世道又何其兇險,零和博弈的結果就是一方吃掉另一方,最終驗證了那句話——國企改革,實質上就是國有資產的流失。初出茅廬,盡管他忍受了的折筋斷骨的壓力,但最終他能耐不了誰,整個大的集團全部麵臨改製,又如何兼顧的了子公司的利益,更何況這其中充斥的既得利益集團,為著私欲無不是在推波助瀾、興風作浪、中飽私囊,作為一家省政府財政收入主要來源之一的龍頭企業,丁羽被盯上了,盯上他的可不是大姑娘,而是國資委手中鞭鞭入骨的藤條。領導人員高頻次的輪換,不但沒能保證企業製度的連續性,使得僅存的國資也一再蒸發,國企改革麵臨的也不再是產權的歸屬,而是企業的破產停業。丁羽成了員工眼中始作俑者的罪魁禍首,盡管更大程度上他隻是一個決策的執行者,然而上千人的員工,即便是唾沫也足夠淹死幾條他這樣的人命。如果沒有注資,丁羽麵臨的更大困境將是陷千萬人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罪孽,他擔不起這不仁不義的名聲,然而當年的他,除了他自己,就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與諸子所共有了。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會麵臨低穀,甚至是他有生之年所能體會到的最低穀。然而作為男人,一切的苦楚與壓力他都願意自己背負,越是在他最艱難的時刻,越能激發他韌度的極限。那時的飄飄正在念中學,她是個絕對邊玩邊學鬼靈精怪的學生,叛逆、靈便、搞怪,但是因為成績好就好比人女人白一樣,一白遮百醜了,女班主任被氣哭的現象時有發生。男哥們兒一票人,還要分出等級來,最鐵的就在前麵加個t字,t大,t二,t三。課間更是打鬧成性,有一次因為招惹了高出飄飄三四個頭的體委,被追的滿走廊抱頭鼠竄,結果一個猛衝,以導彈衝天的速度和力量衝到了副校長瘦弱而溫柔的懷裏,害的他老人家當場口冒鮮血。她當然不知道整個家族麵臨何等的困境,比起同齡的每一個女孩子而言,她活的更無憂,活的最自在。即便是難得的見到丁羽,他還是會像往常那樣問問她的讀書筆記、看看她的毛筆字、水墨畫。漸漸的,飄飄看到丁羽這兩年的無趣,畢竟很小的時候他就曾經這樣跟少不更事的飄飄對談過:女孩子,有著漂亮的麵孔,是她先天的資本,可惜很快就被看穿了,想要更耐看啊,就必須不斷為自己的魅力大廈奠好基,讀書可是增長個人才識的最佳途徑,腹有詩書氣自華,我建議你多讀書,看書的時候不需要篩選,什麽書都能看,什麽書都可以看,即便是在別人看來最糜爛,最低俗的書也不必避之不及,因為最重要的是看你從中讀出了什麽,假如你能從眾人的眼中讀出不一樣的東西,你就是最棒的了。不知憂也不知喜,不但飄飄的讀書品類的確沒有受到父母的嚴格管製,她的整個成長過程也更多體現為一種自我調教。但她絕非縱橫跋扈,驕奢淫逸之流,因為她懂得一個基本的道理——不是每個父母都會對子女如此信任的。父親作為一名轉業軍人,其對女兒的嚴格管教更體現在對飄飄意誌力的磨礪上。而母親作為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除了關心她的吃喝穿也就很少花心思去管教她了,看得出跟她的父親一樣的倔強和正義,過多的幹預隻能事倍功半。她在書中讀出了快樂,讀出了別人的心聲,也漸漸萌生了她自有的心聲,沒有爺奶隔輩親的庇護與鬧騰,她從小是作為丁羽的跟屁蟲而過早的體驗到一種小大人的獨立精神。

    丁羽在交代了他的工作以後,懷著一腔沉悶,就讀於北大法律係經濟法研究生。並非對學曆太大的崇尚或者追捧,也不是出於對做學問的熱愛,他需要靜心,他需要一段思考的時間,他要在人文思想最為發達先進的大學校園裏尋求各類沒有經濟利害關係的思想刺激。站在他的角度上,免不了的或多或少有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情愫。遠離了曾經的生活重心區,來到了一所人人向往而又陌生的城市。他沉寂了三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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