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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一日,差五分鍾晚上十一點。


    宋哲宣打電話給慕雲深,他說:「慕雲深,有件事我想你有權利知情。」


    慕雲深想,宋哲宣必然是做過思想掙紮,否則不會在這個時間點來電。


    他難得和宋哲宣有了心有靈犀,嗓子咽了咽,慕雲深啞聲問:「阿初……得了什麽病?」


    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問,宋哲宣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道:「腦膜瘤,確診。」


    慕雲深腦袋「嗡」了一聲,差點站不穩,勉力扶住桌子,才不至於在單銘麵前失態,「你說什麽?」


    「四月底,阿初發現自己得了腦膜瘤,醫生建議她放棄孩子手術治療,但阿初知道自己瘤體位置靠近神經手術難度大,又得知孩子健康的情況下選擇了孩子。但是隨著孩子月份增大,她的視力開始嚴重下降,頭疼嘔吐,偶爾還會識人不清,她怕自己瞞不住你,所以想方設法來了s市。」


    當一件事還隻是猜測的時候,便仍有僥倖的餘地,可當猜測被證實之時,便是滅頂之災。


    慕雲深恍恍惚惚中,聽見自己問宋哲宣:「她為什麽要瞞我?」


    「阿初說,她知道你會放棄孩子選她。」


    慕雲深扯唇苦笑,她倒是了解他……


    耳邊,宋哲宣繼續道:「我剛開始以為她選擇孩子想必已經抱了放棄自己的想法,可是後來她跟我說,她想求一個雙贏的機會。」


    慕雲深瞳孔一縮,唿吸不由急促些:「如何能雙贏?」


    「在醫學意義上,懷孕七個月出生的孩子已經有存活的概率,阿初肚子裏的孩子現在已經有六個月了吧?」


    慕雲深唿吸一窒,想起他和陸初約定一月為期時,陸初沒想多久就答應了。


    不對,她根本就不想瞞他,隻是想拖到合適的時機再告訴他,她想要用這種方式,逼他保住他們的孩子!


    心中有團怒火燃起,慕雲深此刻隻想衝去好好質問陸初,為何要如此瞞他?


    又為何連問都不問他就做了決定?


    「很生氣吧?」宋哲宣嘲諷笑笑:「我也生氣,我一直在想怎麽會有這種傻姑娘!剛開始,我甚至恨不得直接把她押進手術室,可是這兩天我想了想,忽然理解了她的做法。」


    宋哲宣問:「慕雲深,你知道阿紓的外公和媽媽都是因為腦瘤去世的嗎?」


    「……知道。」慕雲深調查過陸初迴到s市後發生的事,自然對這些一清二楚。


    有個模糊的念頭在腦中閃現,一閃即逝。


    「外公和媽媽因為同一種病離開人世,前科之鑑在前,她對腦瘤的恐懼早已根深蒂固,即使在知道自己有可能被治癒的情況下,也始終抱著消極的態度。阿初心裏,其實一直認為自己會如同她外公和媽媽一樣死去,但是她太愛你,她想為你活下來,如果她活不下來,就爭取讓你們的孩子活下來,好讓你失去她後不是一無所有……」


    「慕雲深,你明白嗎?阿初被恐懼支配,考慮得永遠是最壞的結果,可就算如此,因為你,她還是走了最艱難的一條路。是,你有資格生氣,但是你捨得怪她嗎?」


    慕雲深動了動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為什麽會認為陸初不愛他?他早知她偏執,可這樣偏執的陸初曾經眉眼灼灼地對他說:「阿深,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


    陸初那樣的性子,若是不愛,怎會輕易許下餘生?


    而他,不過是對她曾經的一句「慕雲深,我不會愛你」耿耿於懷,乃至非要從她口中討一份篤定,才肯心滿意足。


    卻不知,那個信誓旦旦說不愛的,早已病入膏肓。


    渾渾噩噩間,慕雲深感覺自己喉嚨湧上了一股血腥味,桌角被他捏得微微變了型,他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阿初找上你,必然是肯定你會幫她一起瞞著我。」


    宋哲宣嗤笑了一聲,但聽起來更像是自嘲:「對,我從小看著她長大,她對我有種像對兄長般無條件地信任。她知道,隻要不是殺人放火的事,我都會幫她,事實上,就算她真的殺人放火,我也會幫她頂罪,可這一切都是基於她安然無恙的情況下。慕雲深,在阿初心裏,你們孩子比她的命還重要,可你們的孩子關我屁事,我在乎的隻有她,我隻要她好好的……」


    宋哲宣壓低了嗓音,最後已然哽咽,他在乎陸初,他想要她好好活著,可是從頭到尾,能救贖她的那個人卻從來都不是自己。


    他選擇告訴慕雲深,也不過是因為後者是能讓陸初有求生意誌的那個人。


    宋哲宣緊繃數日的神經在告知慕雲深真相的這一刻終於得到了鬆懈,一股疲倦之感侵襲而來,「阿初的眼睛在就幾天前就分不清楚煙盒和手機,我懷疑她現在的視力已經低到認不清人了。」


    慕雲深雙唇蠕動:「多謝。」


    「慕雲深,我不需要你的道謝,我隻需要看到阿初平安。」


    「……好。」


    慕雲深掛掉電話,轉身對單銘說:「我走了。」


    「等等。」單銘叫住他,剛才宋哲宣的話,他隱約聽到了一些,他擔憂地問慕雲深:「你要去哪裏?」


    「慕氏。」


    「去慕氏幹嘛?」


    慕雲深的聲音比單銘預想中要平靜,不是,是平靜得有些詭異。


    「交代工作,找醫生,安排好一切,然後帶著阿初去治病。」


    「雲深,你沒事吧?」


    此刻慕雲深有什麽反應單銘都不會覺得奇怪,但他卻什麽反應都沒有,反而讓單銘一顆心沉入穀底。


    他沉聲道:「你別太悲觀,腦膜瘤大多是良性腫瘤,手術切除痊癒的概率還是很大的,我這邊也會幫你聯繫合適的神外專家。」


    「謝了。」慕雲深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擱在椅子上的外套,毫不猶豫地朝門口走去。


    「雲深,你確定沒事嗎?」單銘還是不放心,幹脆脫下白大褂,「我叫人來幫我頂個班,我陪你一起去慕氏。」


    慕雲深腳步一頓,他迴頭看向單銘,輕輕一笑:「大晚上的叫人來頂班招恨嗎?放心吧,慕氏還壓在我頭頂,阿初也還在s市等著我,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夜深人靜,白大褂剛脫到一半的單銘被慕雲深嘴角的笑容驚出一身涼意。


    等他迴過神的時候,慕雲深早已消失在值班室。


    單銘把白大褂重新套迴身上,拿出手機找到馮清的電話撥過去:「馮助理,睡了嗎?抱歉打擾了……嗯,是有件事我想拜託你一下……」


    後來幾天,單銘並沒有聽說慕雲深有什麽出格的行為,隻聽說他從得知陸初病情開始就沒有迴過初園,用了幾天的時間將慕氏後半年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與此同時,他低調地以慕氏的名義在世界各地廣尋神外專家。


    六月十六號下午,慕雲深安排好一切,隻身前往s市,在c市機場候機室,他給陸初錄了一段視頻,想像著陸初可能迴答的話語,掐準了停頓留白的時間。


    貴賓候機室裏,還有對帶著個小男孩的年輕夫婦,那個約摸三四歲的小男孩盯著他看了很久,等他錄完最後一句話時,終於忍不住趁著父母不注意湊過來,少年老成地問他:「先生,你是在給很重要的人錄視頻嗎?」


    慕雲深看著小男孩,想到自己和陸初未出世的孩子,點點頭,「嗯。」


    「她怎麽了?」小男孩問話的時候,顯得格外得一本正經。


    慕雲深忍住了去揉揉他腦袋的衝動,認真迴答他:「她生病了,不過我要帶她去治病了。」


    小男孩眼睛一亮:「我媽媽是醫生,她可以給你那個重要的人治病。」


    慕雲深笑笑,沒把童言當真:「謝謝,但是我已經找到合適的醫生了。」


    小男孩還想說什麽,就聽到一道淡漠的男聲傳來:「豆豆,過來。」


    豆豆努了努嘴,心不甘心不願地挪了過去。


    慕雲深抬頭看過去,視線與那個氣質不凡的年輕父親對上,後者朝他頷了頷首,道:「稚兒無知,冒犯了。」


    慕雲深亦是頷首:「無妨。」


    年輕男人俯身抱起男孩,小男孩在他懷裏不滿地在父親懷裏蹬了一下。


    「豆豆!」


    隻聽見年輕女人冷冷地喚了聲男孩的名字,後者便立馬安分下來。


    慕雲深看著一家三口有說有笑離去,雙目微沉。


    三個小時小時後,他抵達s市,沈晨來接他,沈錦文培養的這個孩子,見到他很是惶恐:「姐夫,我不知道姐她生病了……」


    慕雲深懶得跟他廢話,問:「我的身份準備好了?」


    「他叫小伍,是我安排在姐姐身邊的貼身保鏢。」


    六月十六日下午,慕雲深用幾個小時學了保鏢小伍的神態動作,戴上變聲器,在陸初眼皮子底下偷梁換柱。


    陸初並不知道,六月十六號那日慕雲深跟她視頻時,就在初雲居的另一個房間裏,那天晚上發現陸初完全沒有察覺到異常,他便確認了一件事,陸初視力的惡化程度,比宋哲宣預想得更加糟糕。慕雲深不過略微喬裝打扮了一下,陸初竟就沒認出他是誰。


    六月十七日,慕雲深讓劉嫂想辦法勸陸初下樓散步,並以宋哲宣的名義徹底取得了她的信任,從陸初的言語和反應中推敲出她的最準確的病症傳給找好的神外專家。


    神外專家隻給他迴復了兩個字:盡快。


    次日,他送陸初去醫院時,讓宋哲宣先去了一趟協誠醫院,跟王醫生說了幾句話。


    送陸初進門的時候,王誌和和他對視了一眼後,瞭然地點了點頭。


    於是,便有了後麵的規勸。


    再後麵,陸初便都知道了。


    ……


    寂靜的車廂裏,陸初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裝作小伍來到我身邊,是怕我不肯跟你說真正的病情?」她啞聲問。


    慕雲深俯身將她的安全帶拉好樓上,凝著她那對視物不清的茶眸道:「因為我清楚就算我當麵戳穿你的病,你也不會告訴我真實的發病情況,否則你來s市的初衷就沒有意義了,不是嗎?」


    陸初看不清自己的丈夫,卻感覺他透徹的目光仿佛看進了她的心裏。


    她無力地發現,她了解慕雲深,可是他卻比她更了解自己。


    陸初循著本能揪住了慕雲深的衣服,想個犯錯的孩子般囁嚅道:「阿深,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


    慕雲深所有的壞情緒在聽到陸初的這句近乎呢喃的抱歉時盡數化為子虛烏有。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幾近哀求道:「阿初,孩子我們以後還會再有,可是慕雲深隻有一個太太,請可憐可憐他,不要讓他失去他唯一的妻子好不好?」


    陸初渾身一顫,不自覺就淚流滿麵。


    慕雲深抬手輕柔地拭幹妻子的眼淚,「本來眼睛就不好了,別哭。」


    陸初的眼淚越發洶湧,腦殼裏熟悉地疼痛襲來,在慕雲深麵前,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地表現出自己的痛苦。


    「阿初,你怎麽了?」慕雲深叫陸初臉色突然難看了起來,頓時大驚失色。


    「疼……」陸初抱著腦袋痛苦呻吟著,疼痛中竟然再一次隱隱看清楚了慕雲深的眉眼和他臉上焦急之色。


    她猛得握住慕雲深的手,半哭半求道:「阿深……我跟你去住、住院,我去治病,但是不要、不要放棄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慕雲深反握住她的手,抓得很緊,卻沒有答應她。


    陸初瞳孔一縮,慌亂地去解安全帶,想要下車逃離。


    「阿初!」慕雲深麵色沉痛地抱住她,將她狠狠地揉入懷裏,他嗓子都憋啞了,「我隻要你,我要你!」


    陸初先是劇烈掙紮,隨後身子慢慢軟了下來,她失神喃喃道:「外公死了,媽媽死了,我也會死的……」


    「不會。」慕雲深抱著她惡狠狠道:「你敢死,我他媽地就給你陪葬!」


    車廂裏好一陣靜謐後,終於聽著陸初哽咽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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