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十人看著很少,但也是林瑜現在能調來的人的極限了。畢竟姑蘇的莊子上不能隻靠地支的眼線盯著,必要的護衛不能缺。

    就算如此,這麽多人到了興化府的安置都是一個大問題。路上的運輸有著辰龍的安排,分批消化倒不是什麽難事。畢竟,現在的漕運不敢說辰龍一家獨大,至少在整個漕運的主幹道上,他下了大力氣。另外兩個抱團把持著剩下的支線,實際上已經是強弩之末。

    可是,一旦這些漢子進入興化府,怎麽安排也是個問題。這麽些人口,每日的供給都是大數目。不是說林瑜供不起,他恨不能擴充十倍呢!隻是,來往的糧草很容易叫人發覺,吃喝拉撒,哪一樣都容易留下痕跡,卻都是完全避免不了的。

    幸而,這一段時間,為甘蔗種植建起來的莊子已經完全成型了。莊子的樣式還是根據姑蘇那邊的式樣來,保留了護衛住宿的地方。因著還是初建,莊子上除了原本姑蘇調來的工匠暫時兼著護衛,這些房舍並沒有多少人住。原本定下在莊子上幹活的這些本地農戶因著有自己的家,暫時也沒有多少的活,到點了也就迴去了。

    大晚上的時候,這百二十人住進莊子上,可謂是聲息俱無,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安頓了下來。

    從姑蘇來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他們就算不知道這些人什麽時候來的,看到他們身上熟悉的護衛服,也會就當做沒有看見。更何況於醜牛親自出現了,交代著莊子裏的人準備好這些人的吃食等等。

    等那些漢子到的時候,熱氣騰騰的飯食已經準備好了。風|塵仆仆的眾人給這些老鄉們行了個禮之後坐下來很快就一掃而光。

    行軍包之中自然是有食物的,但是幹巴巴的壓縮餅幹和炒麵吃起來哪有這些油水豐富的菜好呢?

    林瑜得到消息的時候正是大半夜,他也不顧夜深露重,披上氅衣就隨著醜牛一路疾行去了莊子上。已經收拾完畢的眾人正安靜地等著他,席地而坐在院子裏頭,身形筆直無畏。

    聽著逐漸靠近的馬蹄聲,張忠深吸了一口氣,揮揮手,坐在地上的百二十條漢子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林瑜也是第一次見用著純粹的練兵之法練出來的所謂的天幹,他恍惚地以為自己看到了後世的那一支百戰雄師。眼前的這些人自然還不能與之相比,但是起碼已經有了一些稚嫩的影子。

    沉默了一下,他對著這些看著自己的漢子道:“你們有些是林家的家生子

    出身,有些是林家的佃戶,有些幹脆就是孤兒。但有一件,你們本可以過上平和富足的日子。如今卻依舊千裏迢迢的趕了過來,到這個邊陲府城,麵對廝殺以及傷亡。

    如果幸運,這一迴我們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海外的島嶼,以後就可以將你們的家人遷過去,再也不用擔心會不會因為莊子上的那些東西,有朝一日被朝廷拿下。若是不幸……”

    說到這裏,他輕笑一聲,道:“想必,你們也不會讓這樣的不幸發生,對不對?”

    麵對這個將他們從各種各樣的境地之中帶出來,給了他們暖衣飽食的少年,礙於寂靜的夜晚,不能大聲喊必不辱命的他們個個漲紅著臉,狠狠拿著手裏原本寶貝著恨不能睡覺都抱著的燧發槍跺了跺地麵。

    “很好。”林瑜點點頭,轉頭對張忠道,“你來,有話交代。”張忠忙對著這些還站在原地目光追著他們的護衛、不、兵士打了個手勢,那些小隊長就帶著人會房舍中休息去了。

    簡單的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安排,林瑜又趁夜迴了城中府衙。

    有著莊子上的人幫著遮掩,這些漢子的行跡順利地沒有被任何一個外人發現。

    倒是常子蘭那邊來了不速之客。

    “你說,有人跑來說要做新糖生意?”林瑜精神奕奕,毫無大半宿耗在了城內外往來奔波的疲憊。甚至他剛在校場之上和張忠練過,發絲上還帶著才沐浴完的水汽。

    “是這樣。”常子蘭摸了摸額頭,臉上還掛著猶疑,道:“這數目實在是太大了,小生不敢擅專。”他的父親臨時迴了泉州,去安撫族裏頭不大安分的幾個族老,他實在是下不了決心,這才跑來找林瑜。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若隻是做生意倒還罷了,他再這麽著,也能做主。但是,昨天來找他的人,那公子哥倒是一副笑眯眯好說話的模樣,可是這身後的護衛卻一身的彪悍之氣,瞧著,挺有幾分不凡。

    常子蘭在泉州長大,泉州作為古來海上貿易之所,靖朝雖有海禁,但是走私數不勝數,屢禁不絕。這樣的情況要說和東邊沒有什麽關係,他再天真都不會相信。

    畢竟,東番孤懸在外,海禁其實禁不到他們頭上去。那裏也就成了海貨貿易必經之路,這樣的人家親自跑來和他說要做生意,他哪裏敢獨自做決定呢?

    “多大的數額,就叫你不敢做決定了?”林瑜將手裏的棋子扔迴棋罐之中,拿過白術呈上來的巾帕抹了抹手。

    常子蘭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數額也就算了,隻是小生懷疑……”他不由得看了看左右,見林瑜沒有什麽屏退他人的心思,訕訕道,“可能是東番來人。”

    林瑜就訝道:“這東番之人有什麽需忌諱之處不成,何必這般謹慎?”這個世界和他原本中的印象完全不一樣,東番降了之後,並沒有按照慣例的,將降將遷至內陸,而是讓他們繼續掌管著整個島嶼,甚至還放任他們控製了周邊的海陸貨運,頗有點聽調不聽宣的意思。

    這過去發生了什麽,暫時林瑜不得而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林瑜想要進行自己下一步的計劃,這鄭家就避免不了接觸。

    常子蘭尷尬地微微動了一動,然後道:“具體小生也不知道,隻知道家族長輩對著東番一向諱莫如深,向賴少說關於那邊的事。”這不是習慣了麽,真要說的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所有人都這麽辦了,所以他也跟著這麽做罷了。

    “原來如此。”林瑜瞧了他一眼,然後道,“我知道了,你把人約出來了,我親自去談。”

    常子蘭忙不迭地應下。

    等他走了,林瑜這次喚來子鼠,道:“常家小子說得可是不是那些人?”

    子鼠點點頭道:“正是他們,他剛才所言無差。”說些什麽都在他的耳邊留下了,今日一看,這小子還算老實。

    “那行,繼續盯著。”

    在常子蘭出麵,說今晚能做主的人會來談之後,鄭翼和邊上的師爺對視一眼,笑著應下了。看上去對著這背後另有其人似乎並不奇怪,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

    常子蘭默默地想,這些人的目光跟著之前的孫家族長還真是相似。不過現在的孫家,已經煙消雲散,再也沒個出息的族人了。

    等常子蘭走了之後,鄭翼方笑道:“田先生料得準,這小子背後果然另有他人。”一開始他冷眼瞧著,見事事都由這小子出麵,也辦得妥妥當當的,還隻當是真的隻是常家一家的生意。

    不過田先生給他算了一筆賬,鄭翼就明白了,這樣的資金並不是單單一個常家就能拿出來的。就算是控製了這周邊海運的他們鄭家,想要拿出這筆錢並不難,難的是短短的時日之內全部湊齊。

    “也不隻是怎樣的奇人,改良了製糖之法。”田師爺拈起一塊桂花糖,含進口中,一股清甜的滋味瞬間溢滿了口腔,毫無以前的那種膩味,“比是降下了大量的成本。”

    “要是能拿到方子就好

    了,也不必再看這背後之人的眼色。”鄭翼遺憾地嘖了一聲,道,“可惜了。”

    田師爺心中搖頭,這二公子瞧著溫文爾雅,卻改不了骨子裏的看重利益。麵上隻好勸道:“這樣的方子必然是人家秘方,一時得不來,還得徐徐圖之。”晚上就要和人談生意,結果一邊還想著謀算人家的方子,他都替二公子感到臉紅。

    明明也是如寶似玉地捧著長了那麽大,怎麽就鑽進錢眼去了呢?

    鄭翼就笑道:“白說一句罷了,我鄭家還看得上這樣一個小小的方子不成?”

    田師爺含笑撫須道:“自是如此。”又告誡道,“生意也就罷了,隻別忘了咱們到底為何來這邊。”

    “知道。”說起這個,鄭翼心裏就不耐煩起來,明明父親手底下那麽多人,偏偏把他給扔了出來,什麽兄弟情義,他和那個抱來的哪來的兄弟了?一想到這個田先生是父親的心腹眾人,隻好忍了道,“不過順手為之,自然是以大哥的性命為先。”

    田師爺哪裏看不出他心裏的不耐,暗暗歎了一口氣,也不知老爺可後悔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當林瑜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就算是以計謀在東番領頭人身邊立住腳的田師爺都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少年知府親自出麵。

    的確,田師爺有猜到這興化府的一切改變都是從這個少年知府來到這裏開始的,那麽這新糖恐怕也和他脫不開關係。但是,他最多想到這生意背後是林家,也就是林如海這個祖上是列候的林家。並不是他瞧不起林瑜,畢竟在在外人的眼中,就算他有家有業的,日後也的確前途無量,但一時也比不上既是勳貴之族又是簪纓之族的林如海這個林。

    是以,他就以為這新糖的背後是常家和林家,隻是林瑜正好在興化府為官,就給他們行一個方便。說到底,還是小輩麽!

    再者,這時候的商戶之事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在田師爺的想法中,應該是在興化府的大管事來與他們生意上的事。

    見到了這個人,田師爺忙悄悄地擺手,下屬點點頭,往裏麵通報去了。他讓著林瑜上座,道:“竟不知林知府親至,小的實在惶恐,還請稍待,我家少爺這就來了。”

    林瑜對他的小動作隻做不見,也不問他怎麽知道就是自己,笑道:“不忙,本就是本府不期而至。貴家謹慎一些也是有的,畢竟現在不大太平。”

    田師爺心裏咯噔一下,也不知他是不是話裏有話,瞧了眼這個樣貌無雙,笑

    得格外無害的少年,斟酌了一下謹慎地道:“興化府在林大人的治理之下漸漸恢複元氣,商埠往來也漸漸繁榮,哪來不太平呢,林大人太自謙了。”

    林瑜聽了,也不多說,隻簡簡單單地道:“謬讚了。”

    田師爺見他低頭吃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抓心撓肝地百般地想著自己這一行是不是有哪裏漏了馬腳,又不好開口問,隻好也跟著吃茶不語。

    等鄭翼匆匆穿戴了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兩人默默無語各自捧著茶碗的場麵。他頓了一下,臉上堆起笑來,道:“不知林知府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見林瑜抬起頭來,眼中不由劃過一絲驚|豔,麵上的笑容不禁更誠摯了一些,“快快裏麵請。”

    林瑜點點頭,就跟著進了院裏頭的偏廳。這座宅子他是知道的,主人家還在,之前也有人過來登記過,是以沒有被府衙收迴。看來是鄭家在興化府的落腳點了,也不知這樣的落腳點還有多少。

    他不會將之拔出,但是也必須做到全部了解。

    暗暗盤算著對興化府進行一次人口普查,林瑜就聽對麵的年輕人道:“不過小小生意,竟累得林知府親自走這一趟,小可實在慚愧。”

    將重新進上的香茶擱在一邊,發出一聲短促而輕微的撞擊聲,不知為何,田師爺眼皮子一跳,果然就聽林瑜笑道:“小王爺何愧之有呢?”

    來之前他特地問了戴梓,就算他再兩耳不聞窗外事,常年待在京城的他還是知道如今的東番之上,是由鄭氏一族把守者。這領頭的,就是鄭成功的兒子,鄭紹。封的還是從他父親身上延續下來的爵位,隻是降一級,從原本的延平王降到了如今的延平郡王。

    林瑜喚眼前的年輕人一聲小王爺並不為過。

    鄭紹,又一個他印象中並不存在的曆史人物,並改變了東番的曆史。原本這時候的鄭氏應該已經被遷進了內陸,並在沒幾代之後就絕嗣了。

    哪裏還有現在掌握著附近海路貿易,坐擁整整一個寶島的風光。

    鄭翼麵色丕變,倒是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的田師爺神色鎮定,心裏歎一聲,果然如此。見田先生安然自若,鄭翼突變的臉色也慢慢地迴轉過來,臉上帶了一絲傲慢,道:“原本小王無意驚動任何人,隻做微服,想瞧一瞧這興化府的景色,不成想叫林知府給戳穿了,還望林知府保密才是。”

    林瑜含笑點頭,就像沒有發現他的色厲內荏一般,道:“自是

    要保密的,隻是新糖?”

    鄭翼倒也不是特備擔心自己的行蹤,暗地裏的忌諱歸暗地裏,但是明麵上,他的身份也是經過了朝廷的承認。他完全沒想到,是不是這一迴他的目的已經叫人給看穿了。

    但是田師爺就不一樣了,剛還和林瑜說過話的他一下子腦筋就轉到了那一聲不大太平上去。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開始瘋狂地想對策。

    “新糖之事,自然有人操持,小王略有不適,先走一步。”竟然就這麽丟下一屋子的人,給田先生使了個眼色就走了。

    雖然說得過去,畢竟做為小王爺不願意親自商談商戶之事也是常理。但是現在的狀況明顯已經不隻是區區一筆生意了,他這樣的臨陣脫逃實在叫人難說。

    田師爺目光複雜地看著又離開了的二少爺,恨不能飛迴去好給老爺狠狠告一狀。就算臨走時有言,須得以他的意思為準,但是他真就不拿自己當一迴事了不成?林知府當麵,二少爺不大懂這些,可以不說話,全部由他這個做師爺的代勞,這是應有之義。但是,他必須在場,哪怕隻撐一個麵子呢,也是雙方地位對等的意思。

    難道,還要這個朝廷的正四品知縣和他一個名義上叫做師爺,實則隻是一個白身說話不成?

    林瑜見狀,心裏就有數了,輕笑一聲端起茶盞抿一口。田師爺隻覺得這一聲笑就像一個狠狠的耳光扇在了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生疼。

    “既然小王爺身子不適,那就迴頭再說吧!”既然這做主的都已經離開了,就算林瑜再不計較身份,也不至於在這種敵我不明的外人麵前平易近人,他起身道,“告辭。”

    田師爺忙躬身相送,就見林瑜走出幾步,站住了腳,迴身道:“對了,替本府向郡王爺問好。一向仰慕隻不得見,甚是遺憾。”

    “多謝林知府掛心,郡王爺好得很。”田師爺半垂著眼皮,淡淡道,“夜深露重,還望林知府行路小心。”

    興化府依舊施行著宵禁,林瑜走在青石板上,腳下的木屐落在上麵,清脆有聲。

    “子鼠。”

    “是。”子鼠靜悄悄地出現在林瑜的身側,道。

    “迴去吧!”林瑜瞧著明亮的月光,道,“我自己迴去。”

    “是。”他知道林瑜的意思是叫他繼續聽著那鄭家主仆,沒什麽猶豫地就應下了。對他們來說,林瑜的命令才是最優先的,再說他也知道,在這個興化府,自家大爺就絕對不會有

    事。

    林瑜走出來的時間並不久,子鼠迴去的時候正好趕上了現場。

    他趴在房梁的陰影處,黑暗中兩隻眼珠子熠熠生光,豎著耳朵聽著下麵的一舉一動,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裏。

    就聽年紀大一些的田師爺歎道:“適才二少爺不應該走了。”許是短短的時間之內他已經將恨鐵不成鋼的心態迴轉了過來,再和鄭翼說話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和林瑜打機鋒時的一絲若有似無的火氣。

    那鄭翼就道:“身份都叫人叫破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又道,“橫豎他自己也不幹淨,身為堂堂知府竟親自下場做什麽生意,說出去保管叫人給參一本。他若是個聰明的,自然不會將我的行蹤說出去。”

    “二少爺竟不問一問,他是怎麽知道我們身份的?”他們一行人進城來的時候,用的可是泉州府衙辦得真實的戶籍,說是來找這家人家探望親戚的。

    鄭翼倒是聰明了一會,道:“隻怕是常家那小子看出來了,說給他聽的吧。”

    田師爺轉念一想,也說得過去,今天見到的這個常子蘭和他們見麵的時候,眼珠子就忍不住向他們帶在身邊的護衛身上瞄,大約是這時候看出了什麽來,也不為過。

    這常家是泉州的百年世家了,和他們鄭家也是有一些往來的。隻不過,這一些生意上的往來下頭幾個小的並不知道,也不是今天看見的這一支罷了!

    他們倒是一直想搭上常大學士那一嫡支,隻是那一支在京城,他們也夠不上。而常子蘭和他的父親與嫡支的關係最近,田師爺之所以願意由著鄭翼在這個關頭做什麽生意,也是看在了常子蘭以及他背後的常柯敏的份上。

    哪裏想到,竟惹了一個不知底細的知府來。

    田師爺很想說,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轉身就走。他抬眼看了看滿不在乎的二少爺,心裏突然滑過一個詞,非人君之像。

    老爺派自己待在生意的身邊其實是帶著叫自己教導他的心思的,隻恨自己滿腹經綸、長於計謀,偏偏拙於口述,非善辨之才,在教導二少爺上也是有心無力。

    鄭翼並不怎麽聽他的。

    老爺一時英明啊!田師爺想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當初國姓爺剛收服東番短短數月就離世了,老爺力挽狂瀾抓住了敢吃裏扒外給國姓爺下毒的叛徒,活剜了這人,最後割下他的腦袋祭在國姓爺的墳前。

    從那之後,就繼承了國姓爺的遺誌,夙興夜寐輾轉抗靖,好不容

    易才保住了現在的局麵。也許是常年勞累上了身子,一直沒有得上一個子嗣。無法,隻好從兄弟那邊過繼了一個孩子過來,也就是如今的大少爺。

    盡心教導了幾年,許是上蒼也不忍老爺辛苦,這才有了二少爺的出生。

    隻是如今看來,這兩個少爺一個都不是守得住基業的。大少爺莽撞,雖有抗靖之心,卻無抗靖之才。這一迴更是昏招迭出,也不知聽了誰的攛掇,雇傭倭人,以至於如今身陷壽寧縣。

    這二少爺更不如,好歹大少爺還有心。二少爺鄭翼長與婦人之手,從來隻知享受,隻看得見東番控製著四處商路的風光,卻看不見這背後的危機四伏。

    也不知老爺到底是個什麽打算,這幾年的平和是當初投降的恥辱換來的。但是,隻要有老爺在一天,這北邊就不會動東番一日。

    恐怕京城朝廷也看出來了,老爺的兩個子嗣都不是守得住基業的。到時候若是大少爺繼承,以大少爺的性子恐怕按耐不住,很容易就叫人攛掇了去。那時,朝廷就師出有名了。

    若是二少爺,那更好了。二少爺是個樂不思蜀的性子,早就向往著江淮一地的風|流多情,東番落在朝廷的手中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隻是可憐了那些一直在風雨中廝殺的將士們。

    田師爺歎一聲,熄了教導的心思,道:“也是,咱們與常家也有過往來,倒也說得過去。”又道,“今日雖沒能多說,生意還是要做下去的。”或者說,必須做下去。隻有這筆生意成了,田師爺才放心林瑜不會將今晚的事情說出去。利益的同盟才是最牢固的,古人對這一點其實已經玩得爐火純青,隻是並不願意在嘴上說罷了。

    另外,他其實一直擔心林瑜是不是知道了點什麽,否則何必說得這般意味深長。

    大少爺身陷壽寧縣的事情一定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如今東番看似是烈火烹油,實則已經進退兩難。絕不能叫朝廷抓到這麽大的一個把柄,田師爺眼裏的狠辣一閃而過,低聲道:“我去和常家繼續商議生意的事情,等那邊接了大少爺迴來,就即刻啟程迴東番!”

    鄭翼沒什麽異議的點點頭,道:“那就這樣罷!”又咕噥,“真是個傻的,橫豎都雇了倭人了,叫他們去拚殺不就得了,還親自上陣。”

    田師爺語帶警告地壓低聲音道:“二少爺!”

    鄭翼知道自己失言,就算不以為然,但還是閉了嘴。父親將這個心腹派在自己身邊,他還想著收服

    這個人為幾用呢!有些話,就算不中聽,還是忍忍算了。

    子鼠得到了關鍵的消息,見這兩人各自迴房休息。看了看已經打著哈欠摟著丫頭往床上鑽的鄭翼,聽了一會兒壁角,實在是沒什麽有用的。就一閃身扒在了田師爺的屋簷下,窗戶裏頭的油燈還亮著,一個伏案疾書的身影映在窗戶紙上。

    等了一會子,見燈熄滅,聽著唿吸聲已經睡熟了,子鼠這才悄悄地鑽進屋內。屋內的陳設很簡單,他也不看別的,聽著唿吸聲,直摸書桌。

    桌案上的書信就這麽擱著,還沒有封起來。他小心的一把捏住,閃身躲在屋內隱蔽之處。這才從層層袖袋之中掏出一個打磨地便於抓取的夜明珠來,夜明珠並不大,小小的光芒卻正好足夠經過特殊訓練的子鼠能看清楚信上的字跡,又不至於驚醒睡夢中的人。

    一目十行地將信讀完,子鼠收好夜明珠,將信件重新按原樣擺迴桌案,這才小心地出了院落,一路疾行迴了府衙。

    來到林瑜的院子裏,裏頭果然還亮著一根蠟燭,是還在等自己的意思。子鼠輕輕地扣了扣門,聽見裏頭一聲清醒的“進來”,這才推門進去。

    不帶任何自身偏向地將自己今晚聽到的看到的一一複述一遍,就聽裏頭大爺輕聲道:“這樣就行了,這幾天那邊不用再盯著了,休息去吧。”最重要的信息已經拿到,剩下的就是他的事情了。

    應了一聲,吹滅了蠟燭,子鼠隱沒在黑暗之中。

    田師爺寫得那一封信說明了一切,雖有有些用字還是很模糊,但是足夠林瑜看得出東番抗靖之心。不過他那一番淚灑紙麵卻叫林瑜難說,難道就因為這兩個子嗣不成器,就要前頭那麽多將士的性命白白丟去嗎?

    世襲製度的弊端就在於此,是以,林瑜才會覺得需要一個更加完善更加符合他新建起來的社會的製度。

    他也並不欣賞西方的所謂三權分立,還有多黨製。黨派相爭的弊端太過明顯,不過,明末東林一黨獨大而導致的可怕後果也實在叫人引以為鑒。

    宋時長期采用,而明初使用過一段時間後來被廢的中書門下製度才是林瑜理想中的製度原型。樞密院、中書門下、都指揮使司、以及主管財政的三司,將軍政財權三分。當然,不能全盤照搬。最重要的立法權必須獨立,大理寺本就是管得刑名,改成法院的職責也不是什麽難事。

    略略想得有些遠了,林瑜將自己的思緒拉迴來,現在說這些實在太早,也沒什麽資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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