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倪溪一大早就和王婆出門了。

    皸城縣管下東門外有兩個村坊,一個是東溪村,一個是西溪村。

    距離縣城不遠,倪溪與王婆兩人走了兩三裏路後,淌過一條蜿蜒著潺潺流水的大溪,溪的東邊,就是東溪村了。

    倪溪沒來過這裏,四處張望了一下,見村口座落一個大莊子,房屋蓋的比周圍屋落宏偉許多,門口高高的掛兩個大紅燈籠,熱熱鬧鬧的,不時有幾個五大六粗的壯漢出沒,比起縣裏一些大戶也不逞多讓,一看就是富庶人家。

    “大娘,這是哪戶人家?”倪溪有些好奇。

    “這是東溪村晁保正的莊子,祖上就是本鄉本縣的富戶了,你看這莊子周圍數裏的田地,可都是他家的。”

    說著,王婆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又湊到倪溪耳邊悄聲說道:“這晁保正家啊,可惹不得,聽說他為人仗義疏財,莊上收留了不少江湖好漢,你看這些壯漢就知道了,這可是東溪村一霸啊。”

    感情不僅是富n代,還是個村霸啊,對於王婆的好心提醒,倪溪感激的朝她笑笑,在心中暗自記下了,像她這種平名百姓,無權無勢還是繞著走比較好。

    兩人沒走多久,一路左拐右拐來到一處竹林,正值盛夏,蔥綠的竹子生的格外繁茂,形成了一方蔭涼天地,涼爽襲人。

    僻靜的竹林前方,有一條羊腸小徑,可供行走。小徑旁,一座竹屋靜靜座落,門前用竹籬笆隔成了一方院落,頗有一番悠閑情趣。

    倪溪見到這,心裏對這個還未謀麵的吳教授生出一絲好感來,從所處環境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情,想必這個吳教授一定不是個俗人。

    王婆走上籬門前,高聲叫到:“教授今日是否在家中?”

    連喚了兩聲後,隻見從竹屋裏出來了一個似秀才打扮的年輕男子。

    身軀欣長,頭上係著一方青色頭巾,穿著一件青色麻布長衫,衣著整齊幹淨。再看那麵容,膚色白皙,眼神清亮,生得格外的俊秀,走動間頗有魏晉名士的風骨,渾身的氣質不似一般人物。

    “不知大娘喚小生有何事?”

    原本以為這吳教授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文人,卻是這樣一個風姿雋秀的美男子,倪溪一時看滯了眼,再待他開口時這悅耳清澈的聲音入耳,不禁半天才迴過神來。

    沒想到就這一下她的樣子卻被吳用眼睛餘光掃到,以為又是一個被他外貌迷惑的俗物,

    吳用微微皺了下眉。

    王婆沒有注意到這些,拉著倪溪上前熱情的說道:“教授前些時日不是讓老身幫忙找個仆婦嘛,閻小娘子剛好會做飯菜也識得一些字,教授看看行不?”

    感覺一道略微帶著打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倪溪趕緊垂下頭去,心裏卻在忐忑起來。

    吳用很快就移開了視線,臉色平淡。

    “小娘子還是請迴吧。”

    這是在委婉的拒絕了?

    倪溪沒想到會是個這樣的結果,既意外又尷尬,臉色霎時變的緋紅。

    就連王婆也沒想到吳用會這麽幹脆,正準備開口詢問,卻被吳用打斷了話語。

    似乎在解釋,他慢條斯理的說道:“她不適合。”

    很明顯,“她”指的就是倪溪。

    “既然這樣,那老身就不叨擾教授了。”王婆雖然也不理解,但見吳用態度堅決,無可奈何。

    “是小生麻煩大娘了,仆婦之事還請大娘再幫小生找找。”

    吳用謙遜的躬下身子向王婆表示歉意,隨後轉身離去。

    眼看著吳用就要進屋了,倪溪緊緊咬住嘴唇,她不甘心,不甘心眼前的機會就這樣失去了,更不甘心連個原由都沒有就輕易的被眼前這個人否定。

    “教授且慢,”

    倪溪在心裏掙紮了下還是張開了口。

    不管怎樣,她都想知道為何這秀才單隻看了她一眼就這般輕描淡寫的否決了她。

    “我想問問教授,為何說我不適合?”

    倪溪幾步追上前去,一時間心裏焦急的連宋朝女子的自稱“奴”都忘了說,“我”這個字脫口而出。

    女子位卑,這在當世與人相處的禮節上是大大的不敬的,眼下改口卻來不及了。

    倪溪在心裏懊惱的同時,隻能一遍一遍讓自己冷靜下來。

    平地而立,一身青色麻衣裙襯得她少了豔色反而多了幾分清麗,目光帶著坦蕩蕩,以及不容忽視的倔強和執著。

    吳用轉過身來,微微一愣,似是詫異,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娘子真要我說?”

    “還請教授告知奴,奴也好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缺點讓教授不滿意。”

    倪溪低眉順目,看起來明明態度十分的誠懇卻有著說不出的固執。

    “娘子容色太豔,”吳用清亮的眼神裏有一絲嘲笑,不緊不慢的說道,“小生隻是一介教書先生,小小寒舍如何收留的住娘子這般嬌滴滴的女郎,況且我這書齋是用來清心寡欲的,娘子還是另尋高就吧!”

    原來如此,倪溪算是聽懂了吳用話中隱藏的意思,這秀才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敢情是在轉著彎諷刺她長得不像良家婦女了。

    倪溪心裏有了一絲委屈,她知道她的這副相貌確實不甚端莊,可她已經努力讓自己一言一行都合乎禮法,也不曾冒犯這秀才什麽,可他為何還要這般諷刺?

    這下,倪溪先前對他湧現出的那絲好感徹底沒了,這人說起話來這麽刻薄,白白生了一副好模樣。

    努力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倪溪大聲說道:“教授要找的是識字懂禮之人,可放眼整個縣裏,除了大戶人家的小姐,又有幾個女子識字?奴因緣巧合下有幸識得幾個字,容貌乃上天所賜,爹娘所育,也非奴所選擇。如今爹娘年邁,生活拮據,奴自知有點姿色可奴也不願做那些賣弄姿色的事,況且奴自問並無什麽逾據之事,教授身為讀書人難道單憑淺淺一眼就認定奴不是那良家子做不來這仆婦之事?”

    被人這般羞辱,而且還是一名俊秀不凡的男子,倪溪心裏的羞愧悲憤和委屈不言而喻。

    說著說著,倪溪眼淚不由自主的在眼眶裏打轉。

    強忍著哭出來的衝動,她高高揚起纖細的脖頸,迴諷道:“教授不試試又怎知道教授這寒舍容不下奴呢?教授若連這點定力都沒有,何談清心寡欲?”

    還以為是個偉男兒,沒想到隻是個偏見的短視秀才,是她高看這人了。

    其實,那一番話說完倪溪就後悔了,本想借機再說幾句軟話,卻被這秀才一激變成了這樣局麵。

    完了完了,這份活計沒指望了,想到離家時還有閻公閻婆期望的眼神,倪溪愁眉苦臉起來,開始在心裏盤算接下來怎麽辦。

    眼前這個女子,麻布衣裙,頭上也並無飾物釵環,生的倒是嫵媚動人,此時此刻淚光朦朧,看起來楚楚動人讓人忍不住去憐愛。

    可吳用不是一般男子,他心性堅毅,才智過人,自然不可能輕易被動搖。

    隻是,這閻小娘子,看向自己的眼神並不似一般女子的癡迷,她的目光澄澈沒有雜質,倒像是真如她剛才所說的那樣。

    莫非,自己真的看走了眼,冤枉了她?

    他第

    一次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能力了,這閻小娘子說起話來伶牙俐齒確實不似尋常女子,倒是多了些趣味,究竟是不是他看走了眼,試試就知道了。

    文人最重氣節,倪溪本以為會讓對方拂袖而去,出乎意料,吳用聽了這些話不僅沒有絲毫怒氣,反而含笑附和的點了點頭說道:“娘子所說極是,倒是我想岔了。這樣吧,明日清晨娘子便來此幫我整理下書齋,料理三餐,五天一休沐,月銀五兩如何?”

    “此話當真?”倪溪驚喜的抬頭看向對方。

    吳用含笑而立,“自然如此。”

    這番溫文爾雅,還有那溫和的笑容,說的話也讓倪溪挑不出什麽錯來,若是倪溪此刻再拿喬,倒顯得她矯情了。

    而且月銀五兩,省吃儉用的話抵得上一家三口一月的吃穿用度了。

    不管眼前這人為什麽突然願意雇她了,找到活計總歸是一件好事。這麽想著,倪溪幹脆利落的答應下來了。

    “謝謝教授,奴先迴家明日再來。”

    倪溪盈盈行了一禮後,怕麵前這人又後悔,趕緊拉著還沒轉過神來的王婆離去了。

    身後,吳用獨自立在竹籬笆旁,看著那個腳步透著歡快,已經漸行漸遠的窈窕身影,失笑了一下……

    或許剛才是他說的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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