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戈,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跟她早在三年前就分手了。」簡東平麵無表情地說。他仍然在打字。自從認識淩戈後,他就練就了一心二用的本事。因為想要淩戈在他工作的時候完全不打擾他,那根本就不可能。「可是,到現在她的抽屜裏還放著很多你跟她的合影呢?真親熱!哼!」淩戈嘟了一下嘴,隨後又惋惜地說,「她真可憐,小年夜孤孤單單一個人走上了絕路,我們到她房間的時候,覺得她的房間可真冷,後來我才發現,那種感覺應該不是冷,而是空。她那裏幾乎什麽家具都沒有,隻有一張床,後來才知道,那些東西都讓她賣了。她真可憐,靠變賣家當生活。」簡東平沒說話。「我們在她臥室的抽屜裏找到了她寫的遺書。你能想像嗎,你的模特女朋友江璿,臨死的時候,床邊隻有一雙拖鞋,她把鞋都賣了,大冬天隻穿一件單衣和一件罩衫,連滑雪衫和毛衣都沒有,人都凍青了。她的抽屜裏還放著當年你們在一起的照片。你看。」淩戈從資料夾裏拿出一張照片給簡東平看。照片中的簡東平笑盈盈地牽著江璿的手一前一後走在山間小路上。簡東平記得這張照片,那是2003年秋天,他帶她一起去莫幹山的時候照的,拍照的是個同行的驢友。當時,江璿還是個天真美麗的19歲女孩,剛跨入廣告模特這行不久,那時候的她能接到一個報酬5000元的案子,就已經高興得睡不著覺了。「james,我要發財了,5000,5000呢。」他記得她曾在被窩裏咯咯笑。但誰能想到,她一旦迷失在這個充滿誘惑的行業裏,就墮落得比流星還快。他們曾經分手三次,第一次,他從外地迴來正好撞見他的美麗小女友吃了搖頭丸後在客廳裏搖頭晃腦地亂舞,他關了音樂,把她的頭塞在水龍頭下麵猛衝了一通,他想讓她清醒一下隨後就走,他不喜歡看見那樣的她。但清醒後的她,立刻從背後抱住了他,並不斷地親吻他的後頸,懇求他別走,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這句話他不知道她說了多少遍,那時候他深愛著她,對她的身體、容顏乃至一顰一笑都有深深的依戀,所以他雖然有怨氣,但最終還是留下了。第二次,當他從昏暗的舞廳把她揪出來時,她已經衣衫不整,迷迷糊糊地跟另一個男人睡了有一個多小時了,那個男人是她的好朋友,他不相信他們之間真的曾經發生過什麽,但那種放縱沉淪的場麵還是讓他感到心驚。他有一個多月沒理她,後來她再次以她的溫柔征服了他,他又一次原諒了她。第三次,他也是從外地迴來,看見她癱倒在床上,他一看便知,那是她剛剛過完癮,他轉身就走,可剛移動步子,她就一個跟頭趴在他腳下拉住了他的褲腿,對他說,她再也不犯了,再也不了,要是以前,他可能還會為她的眼淚心動,可那時候,他隻擔心她的鼻涕會不會掉在他的褲子上,於是他使勁把自己的腿抽出來,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她家。後來,他們就這樣分手了,他再也沒去找過她。他們之間也再沒聯繫過。他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在小年夜自殺,但是,他相信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好。【2】房子裏果然冷得出奇。「她就是躺在這裏的。」淩戈指了指那張低矮的床,簡東平一看,其實那不能稱之為床,隻能說是一張席夢思墊子,看上去已經很舊了,上麵罩了一張印有黃色大花朵的俗氣床單,是廉價貨,簡東平想,那不是她的品位,或者說,在她最後的日子裏,她已經不再講究那些了。墊子上有一條薄薄的毯子,一隻骯髒的枕頭丟在上麵,枕頭上還有一大塊汙漬。床邊有一個床頭櫃,他拉開抽屜,裏麵隻有一支歪頭的原子筆、一盒燙傷藥膏和兩張附近飯店的宣傳單。藥膏已經用了一半了。「她燙傷了?」他拿起那盒燙傷藥膏問淩戈。「有燒傷,也有燙傷。」「燒傷?她哪兒燒傷了?」簡東平吃了一驚,問道。淩戈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刻迴答,好像是在擔心自己將要做的事會讓他難過,她磨蹭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從資料夾裏抽出一遝照片遞給他:「她的手燒傷了,你自己看吧,這是現場照片。廖法醫說,她,她可能曾經把手放在火上 自、自殘,她的身上也、也有很多菸頭燙的泡,這、這個藥膏可能就是治燙傷用的。」淩戈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觀察著簡東平臉上的表情。簡東平沒理會她的關心,認真看起現場照片來。雖然江璿已經跟他分手三年了,但是看見當年活潑美麗的她現在變成一具傷痕累累的屍體呈現在自己的麵前,他還是感到無比心痛。第一張照片裏,她細小的腰身上有一連串的燎泡,第二張,皮包骨頭的大腿上有兩個燎泡,第三張是她小小的稚嫩的辱房 那時候,她還一直為自己不夠豐滿而擔心他不愛她,所以常常自己在那裏嘀咕,為什麽我做了那麽多運動還是a啊,現在他看到比先前更小的辱房上有一個鮮明燎泡;接著是她的手,燒傷的是左手,拆去紗布後,隻看見一片觸目驚心的焦爛的皮膚 天哪!他很少看到那麽多傷痕集中在他麵前,而且還是他那麽熟悉的人,那麽熟悉的身體,他看不下去了,他必須得用一隻手撐住頭,才能防止自己不叫出聲來,江璿,這是你自己做的嗎?你瘋了嗎?你難道不感到痛嗎?你還能感到痛嗎?江璿,這些年你到底在幹什麽?為什麽要對自己這樣?「你沒事吧。」淩戈關切地走到他身邊。他垂著頭跌坐在席夢思上,感到有點喘不過氣來。「沒事。」他低聲說。「算了,別看了,她太慘了,連我都看著心裏難過。」他不說話,稍稍平復情緒後繼續看照片,最後一張照片是她的兩條小腿,有輕度燙傷的痕跡,接著是她的手臂,陳舊性傷痕「別看了,簡東平 」淩戈擔心地拉拉他的袖子。「我也不想看了。」他把照片還給淩戈,同時站起身說,「我們走吧。」不想感受悲痛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逃離這淒冷的地方,他擔心再待下去,他會跌到從前。他拉著淩戈的滑雪衫,把她拉出了房子。「去吃點東西吧?我覺得又冷又餓。」走出一段路後,他的心情稍微好了點,於是提議道。「你想吃什麽?」她的眼睛一直在他臉上移來移去,總好像在問他,你好嗎,簡東平,你受得了嗎?「我們去吃豆撈火鍋吧,一人一鍋,又好吃又幹淨,我請你。」他提起興致說道。「好吧。」淩戈高興地答應了。他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開玩笑道:「今天我要多吃幾個肉圓才行,我好餓啊。」「簡東平,你怎麽不吃啊?」淩戈困惑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簡東平。他正歪頭望著窗外想心事,任憑小火鍋裏的牛肉、金針菇和蝦滑上下翻滾。他一定還在為江璿的那些照片難過,淩戈想到這裏,自己的心裏也跟著難過起來。這時候,他忽然迴過頭,用異常平靜的聲音對她說:「把那些照片再拿出來給我看看。」他果然在想那些照片。「吃飯的時候幹嗎看這麽噁心的東西?」淩戈說,她不想再用那些照片刺激他。「給我。」他表情嚴肅,神情黯然,這讓她有些怕他,同時也為他擔憂。「快啊。」他催促道。「給你可以,但你要保證,你再看到那個 照片」她一邊翻她的資料夾,一邊說,「你得保證,不能哭 我不想在吃飯的時候看見別人哭。」他哈一聲笑出聲來:「你管好你自己吧,我才沒那麽多愁善感呢。」淩戈看著他:「你剛剛在房間裏,我就覺得你快哭了。」「淩戈,我是覺得很難過,但我不會那麽失控。」他笑著催促道,「快點快點。」「也對,你一向都是冷血動物,我都忘了。」淩戈點點頭,瞬間說服了自己。她放下筷子,從資料夾裏慡快地拿出那疊照片給他。「不過,這有什麽好看的。」她嘀咕了一句。簡東平從裏麵抽出手燒傷的那張照片看了看後,快速推到淩戈麵前。「看,這是左手。」他說。「那又怎麽樣?」淩戈對左右的反應向來很慢。「你說她寫了遺書,是手寫的嗎?」「當然。」「那遺書應該不是她寫的,江璿是左撇子。她的左手燒傷了,不可能寫遺書。」他冷靜地說。淩戈被他這句話嚇了一跳,筷子裏夾著的一塊午餐肉差點掉下來。「你說什麽 那也許她是用右手寫的呢?」她放下筷子,從資料夾裏掏出遺書的複印件給他看。「她右手不會寫字,如果寫,也是歪歪扭扭難看得要命。」簡東平看了一眼那封遺書說道,「她曾經寫信給我,我認識她的筆跡,這不是她寫的。」「是嗎,那她給你的信還在嗎?」「我燒了。」簡東平道,隨後又問,「你們是怎麽判斷這封遺書是她寫的?」「在她的抽屜裏找到一張她寫的帳單,日期是一個多月前,筆跡跟遺書相同,其實,」淩戈把一大塊凍豆腐放入火鍋中,「我們還沒找到其他筆跡證據。你的信真的燒了?」他朝她坦然一笑。「我說了,我已經都燒了。跟她分手後不久,我就銷毀了她給我的所有東西,包括信、禮物、照片。所以我家裏什麽都找不到。」簡東平頓了一頓,問道,「帳單在哪裏?」淩戈掏出帳單複印件給他看。他看了一眼就還給了她。「這不是她寫的,她的字沒這麽漂亮。」簡東平一邊說,一邊往嘴裏塞了一塊熱騰騰的牛肉片。「那麽 」「淩戈,她可能不是自殺。你們找到她的家人沒有?」簡東平撈起火鍋裏所有的牛肉放入調料碗。「她母親在一年前病死了,她隻有一個姐姐,但是我們還沒聯繫到她。」淩戈又往火鍋裏丟了幾個蝦,簡東平剛才的話讓她有些心神不寧。難道江璿是他殺?一陣沉默。「實在沒辦法,那就找找她的電腦吧。」過了一會兒,簡東平說。「電腦?」淩戈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她哪來的電腦?」「你看這張照片,」簡東平把那張小腿有傷的照片拿給她看,「這種傷是燙傷,我以前有個同事也有過,那是大冬天,因為天氣太冷,把取暖器長時間放在離腿太近的地方烘出來的,不算受傷。一個人站著,不可能有這樣的傷,因為一般情況下不會在房間裏在同一個位置上站那麽久,所以隻能是坐著。」「你是說,她坐著上電腦?」淩戈從來沒想到過這一點。「現在的人隻有在電腦前才會坐那麽久。」簡東平夾起牛肉片熱乎乎地吃起來,「而且我知道她不愛看書,她覺得那太累。」「所以 」「所以我認為她是被謀殺的,她至少有過兩台電器,一台是取暖器,一台是電腦,我們可以去找找那台電腦的行蹤。也許她把它賣了,附近就有一個電器二手市場,我們等會兒可以去看看,如果沒出手的話,就可以找到她的電腦記錄了。」簡東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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