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送別,便少不了要喝上幾盅酒來應景。

    芙月本不擅此道,但見大家都舉杯了,便也抿了兩口。

    所幸這酒本來就是南海這一帶用來招待客人的,既不烈也沒什麽後勁,更偏清甜爽口,一口下去,活像是咬了滿嘴的漿果。

    公主和林朝英都讚不絕口,連誇南海真是個好地方。

    兩人順著誇完,林朝英還特地用手肘戳了邊上的芙月一下,道:“阿月說是不是?”

    芙月:“……是。”

    她聽得出對方語氣裏若有似無的戲謔,所以一個“是”字竟也說得比平時猶疑不少,說完還下意識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仿若在用行動證明自己不是拍馬屁。

    不過這一口喝完,坐在她左手邊的西門吹雪就出聲提醒了她。

    西門吹雪道:“你不能多喝。”

    芙月還沒來得及應或不應,對麵的胡鐵花就先接了話。

    胡鐵花說這酒喝不醉人的,讓西門吹雪隻管放心。

    “不信你問葉城主!”說完,他還補了這麽一句。

    葉孤城:“……”

    說實話,他一點都不想在西門吹雪表現兄長關愛的時候開口,然而友人都已經直接點到了他的名字,西門吹雪的目光也隨之望了過來,他若還不出聲,也不太合適。

    他隻能點頭:“胡兄說得不錯,此酒不醉人。”

    有了這兩人的保證後,西門吹雪總算不再阻攔。

    但他還是忍不住叮囑了自家幼妹一句:“那也不可過飲。”

    芙月知道他是為自己好,當然點頭應下:“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話雖如此,因為味道太好,一頓送別宴吃到最後,她仍是喝下了半盅有餘,以至於最後退席時一張臉紅撲撲的,像個年娃娃。

    林朝英問她感覺如何,若是頭重腳輕的話,她就扶她迴去。

    她擺手:“不用不用,我清醒著呢!”

    “沒事就行。”林朝英鬆了一口氣,“今晚好好睡個覺,等你從洛陽迴來,邀月和憐星應該也差不多學完入門的基礎招式了。”

    “然後咱們就可以找個好地方創立宗門。”她鼓著臉接話,一派豪氣幹雲的架勢。

    如此,兩人就創立宗門的事又聊了幾句才各自迴房。

    可能是因為離開在即,

    也可能是因為今晚喝了酒,明明夜已經很深了,洗漱躺下後,芙月竟半點睡意都沒有。

    她在黑暗中輾轉反側了約有三刻鍾,不僅沒有變困,反而還越來越清醒。

    後半夜來臨之際,她聽到外麵刮起了風,吹得窗框顫動,發出陣陣聲響。

    因為是除夕,三更天的城主府裏,也多得是還沒休息的丫鬟侍從在外麵走動。

    芙月躺在房內,不用刻意凝神,便能將他們對天冷的抱怨收入耳中。

    “太冷啦!莫說咱們南海了,便是囂城,從前也沒有這般冷的時候呀……”

    “去廚房要碗甜湯喝吧,暖了身子再去睡也不遲!”

    “對對。”

    諸如此類,熱鬧了好久才平息。

    芙月聽到最後,一時也有些好奇外頭到底有多冷。正巧她睡不著,幹脆就翻身下床,推開了窗戶。

    帶著涼意的夜風瞬間撲麵而來,濕潤得仿佛在往人骨頭縫裏澆水,讓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心道還真挺冷。

    就在她打算關上窗戶的時候,她感覺有一個很涼很涼的東西落到了她鼻尖上。

    她原本以為是雨點,結果抬手一摸,指尖卻蘸上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白。

    芙月:“!”

    難道下雪了嗎?

    這樣想著,她稍微往外探出了些身體,還順便伸出了手。

    果不其然,片刻後,便有另外兩片冰涼落到了她掌心,轉瞬融化。

    再過片刻,細碎的雪花便慢慢多了起來。

    芙月不是第一次見到雪,她生在北地,又去過塞外,對雪可謂再熟悉不過。但這樣細碎又濕潤的雪,她的確沒見過。

    而且南海居然也會下雪嗎?

    她看著融化在自己手心裏的雪水,腦海裏又浮現出了這座府邸的主人當年在雪山下的村落裏對她許下的邀約。

    最後她哎了一聲,反手關上了窗,重新迴到了床上。

    第二日一早,她收拾完行李踏出房門,看到的便是庭中花木凋雪,地上一片濕漉的場麵。

    而院外的打掃侍女們俱是興奮不已,一個個恨不得把攢了最多落雪的那棵樹圍起來,嚷著真是頭一迴。

    芙月:“……”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南方人看雪了吧。

    不過這些人驚訝也很正常,因為這樣反

    常的天氣,在南海的確少見極了。

    拿著自己的包袱去了前院後,芙月發現就連楚留香和胡鐵花都在感慨昨夜這場突如其來的雪。

    楚留香道:“我來南海這麽多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地方下雪。”

    葉孤城:“莫說你了,我都是第一迴見。”

    他話音剛落,芙月也正好趕至前院。

    人齊了,道別的話也不必再多說,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往城外渡口處過去了。

    葉孤城為他們安排的船就在那停著,隻等他們上去便可出發。

    在楚留香的謙讓下,虛竹和小公主最先上去了,他和胡鐵花隨即跟上。

    至於芙月,她因為舍不得林朝英,便與其多抱了片刻。

    林朝英拍拍小姑娘的後背,餘光瞥向邊上那兩個一身白衣相對而立的劍客,噯了一聲道:“你不去跟葉城主說一聲?”

    芙月:“說、說什麽呀?”

    “這我就不知道了,左右舍不得離開南海的又不是我。”林朝英又一次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我明明是舍不得你!”她一麵爭辯,一麵也忍不住將目光投了過去。

    林朝英見狀,直接按著她的肩膀,把人帶到了那邊。

    海邊風聲很大,先前用眼神交流的兩位白衣劍客見她倆過來,表情都微妙地變了一變。

    頂著自家兄長那怎麽看怎麽嚇人的眼神,芙月在開口向葉孤城道謝的時候,都是硬著頭皮的。

    “這段日子……多謝葉城主照拂。”她說,“我……我走啦。”

    葉孤城:“不用。”

    他這話說得簡短,但語氣卻比平素柔和,柔和得甚至撫平了她此刻的緊張。

    於是轉身登船之前,她又鼓足了勇氣,迴頭迎上他的目光,道:“下雪了我也喜歡的!”

    葉孤城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之後,竟也有些高興。

    但他沒有動。

    他隻是站在那看著她,緩緩勾起唇角:“喜歡便好。”

    看完了整個過程的西門吹雪:“……”

    他冷聲提醒:“該上船了。”

    芙月可不想在這種時候惹他不高興,隻好吐吐舌頭快步走向船夫架在那的登船梯,三步並作兩步爬了上去。

    為了最大限度節省趕路的時間,他們這迴會先入東海,

    在江南靠岸後,再北上洛陽,因為那樣可以少走很多崎嶇難行的山路。

    船在海上航行的時間過得很快,抵達江南時,甚至還沒出元月。

    而此時的江南,大大小小的茶館酒肆裏,都已經在議論丐幫要選少幫主的事了,其中甚至不乏很多丐幫弟子。

    芙月在吃飯休息間隙注意著聽了聽,發現大部分對此事有所了解的人,似乎都不看好洪七,提到他時經常隻是一句年紀太小成不了氣候。

    這天也是一樣。他們過了鬆江,進入姑蘇地界後,找了間客棧稍事休息,結果一進去就聽到有兩個丐幫弟子在同向他們打聽情況的人講幾位少幫主候選人。

    前麵極盡吹噓之能,到了洪七,竟是連名字都叫不全,隻撇著嘴道:“剩下那個才十一歲,能贏得了才是怪事呢。”

    “是啊,十一歲能幹什麽?到時候不被打得將來不敢再練武就不錯啦!”

    “哈哈哈哈,你說得對。”

    作為清楚知道洪七武學天賦高到何種程度的人,芙月隻是和楚留香相視一笑,權當聽了個笑話。

    結果他們一行人剛一入座,鄰桌竟忽然有人接了那丐幫弟子的話,道:“聽你們這意思,年紀小便一定會輸?”

    此人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眾人定睛望去,發現竟是個穿青衫、持長劍的小少年。

    他坐在那,麵前放了一杯根本沒動過的茶,麵容精致,表情卻有些冷,就跟他方才開口說話時的語氣一樣。

    那兩個丐幫弟子發現是個至多十來歲的小孩,當即嘿了兩聲,道:“不然呢?難道別人多出來的七八歲是白練的嗎?”

    青衫小少年聞言,側頭打量了那兩人一眼,道:“別說七八年了,有些人就算多練十七八年,也無異於白練。”

    不等兩個丐幫弟子再開口,他又補了一句道:“比如你二人。”

    怎麽說丐幫也是天下第一幫會,作為丐幫弟子,平日裏走到哪就算不遭敬佩,也是尊重的,現在被一個孩子這樣直白地嘲諷了一通,當然掛不住麵子。

    一個衝動,兩人便同時站了起來,往那青衫小少年麵前的桌上狠狠一拍,道:“小子,你再說一遍試試?”

    小少年渾然不懼,抬眼直迎對方目光,道:“就憑你方才的動作,便足以證明我說的是真的了。”

    “練了十七八年,仍然上不得台麵。”

    “你!

    ”

    “敬酒不吃吃罰酒……!”

    眼見那兩人就要聯手對付一個孩子,看了好一會兒戲的公主頓時急了:“住手!二打一算什麽!”

    說著還站起來作勢要阻攔。

    “沒事的。”芙月和虛竹同時開口,亦是同時製止的公主,“那位小公子又沒說錯,他們倆加起來,都贏不了他。”

    “所以這多出來的十七八歲,的確無異於白練。”楚留香微笑著補充。

    “兩個人多出來的,起碼要三十歲啦。”芙月一邊說,一邊將目光徹底放到了鄰桌的青衫小少年身上。

    隻見其連坐姿都不曾改,轉手拿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劍後,直接以鞘抵住了離他更近些的那個丐幫弟子手掌,以巧力壓得對方不能再進分毫。

    而與此同時,他的另一手也迅速抬起,迎上了另一個的掌風,以幾乎能叫普通人目瞪口呆的速度拆解了對方的招式!

    五招過後,兩個丐幫弟子的麵色就變了。

    他們倒是想退開,可惜對方跟他們動手,就跟貓逗老鼠一樣,讓他們一時半會兒根本脫不了身,反而洋相盡出,惹來了茶館內其餘人的議論和嘲笑。

    又是十五招後,這小少年才停手收劍,道:“如何,我說錯了嗎?”

    “沒、沒有……”

    “當然沒有!”

    迴答完,沉默了片刻後,其中一個又有些在意地試探道:“我們冒犯了公子,理當賠禮道歉,不知公子尊姓?”

    這話說得還算禮貌,同時也表明了態度,聽著沒什麽問題。

    但邊上的楚留香卻瞬間反應過來,這兩人是想打聽好這小少年的來曆,以後伺機報複迴來呢。

    他皺了皺眉,剛要開口提醒那小少年,結果第一個音節尚未出口,就被對方搶了先。

    小少年嗤笑一聲,道:“莫當我不知你在打什麽主意。”

    “不過我也不怕,我叫黃藥師,你若想尋人教訓我,隻管來便是。隻是刀劍無眼,到時我可不會再留情了。”

    目的被這麽明晃晃地拆穿,他們自覺更加丟人,隻能灰溜溜離開。

    再看那自稱黃藥師的小少年,竟是連半個眼神都不曾再分給他們,放下劍後,動作優美地執起茶盞飲了半口。

    那模樣那架勢,哪像十來歲的少年,倒更像個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武林泰鬥。

    作者有話要說:東邪,一個天生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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