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包括西門吹雪在內的那麽多大夫診治確認,原芙月對於“公主”失憶這件事其實沒什麽懷疑。

    但試過了對方在武功上的本能反應後,她卻幾乎可以斷定,這個“公主”不是她當年在天山腳下結識的那一個。

    她停下手,目光複雜地讓胡鐵花趕快去通知城主府裏其餘人。

    在此之前,胡鐵花被公主從西夏一路追到南海,期間不止一次同其動過手。

    雖然大多數時候,這種動手都是玩鬧性質的。但就算是玩鬧,次數多了,也難免會展露一些特別的個人習慣。

    所以現在看到原芙月和這個失憶的“公主”拆招,胡鐵花內心也一樣震驚。

    他想了想,覺得原芙月說的有道理,這事得趕緊告訴其他人。

    半刻鍾後,葉孤城等人就趕了過來。

    原芙月對他們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懷疑,當然,她沒有直接提生死符的名字。

    她隻是說:“公主有一門學了十幾年的功夫,除此之外,她的整體武功路子也是靈鷲宮那一脈的,講究輕靈飄逸,無相無形。”

    楚留香聽到這個形容,忍不住點頭:“我之前見過幾次,的確是輕靈飄逸,無相無形。”

    胡鐵花:“但這個失憶的公主用的武功,顯然不是那一路。”

    “是假的。”西門吹雪聽到這裏,已經下了結論,他毫不猶豫道:“身體本能不會因為記憶不見了就忽然大變。”

    “可她和那小公主真的長得很像。”胡鐵花困擾的點成了這個,“也沒有什麽易容的痕跡,這又是如何做到的?”

    “也許她們本來就長得像呢。”林朝英道,“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問題,而是既然這個公主是假的,那真正的公主在哪裏。”

    此話一出,一屋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楚留香不知想到了什麽,跟邊上的葉孤城對視一眼,道:“那時我覺得這件事太奇怪,托你派人注意過剩下十幾艘沒來得及排查的船動向,你應該有放在心上罷?”

    葉孤城說當然。

    “我當時也覺得奇怪。”他皺了皺眉,“但那十幾艘船卻沒什麽出奇的,它們隻在白雲城停留了一日,卸去了一批香料,而後往一路往東北方向去了。”

    “東北方向……”楚留香想了下,“是入了東海?”

    “對,東海。”葉孤城

    點頭。

    楚留香:“當時我們已經把南海翻了一遍,就差那十幾艘船,如果不出意外,公主應該就在那裏麵某一艘上。”

    “但當時我們帶迴來的假公主醒來什麽都不記得,大家的心神也就全放在為其醫治上了,沒有再追查下去。”

    就連從頭到尾都覺得這件事透著詭異的楚留香,在經曆了“公主”失憶,原芙月拿出管哨召集靈鷲宮舊部後,都短暫地放開了先前那些懷疑。

    結果棺材裏的公主隻是一個幌子。

    真的的公主極有可能已經被帶到了葉孤城的命令完全影響不到的東海。

    事情陡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一群人麵麵相覷之際,原芙月忽然開了口。

    她問葉孤城:“葉城主能不能問一下當時去注意那十幾艘船的侍衛,請他們盡量描述出這些船的模樣?”

    “還有它們究竟是什麽時候陸續離開的飛仙島,這樣我可以試著讓靈鷲宮舊部查一查。”

    葉孤城:“當然可以。”

    語畢,他便立刻轉身出去吩咐她的要求了。

    而原芙月也毫不猶豫,又用了一次管哨。

    半刻鍾後,那個灰衣中年再度出現在城主府外,問她有什麽新的吩咐。

    她把今天發生的事簡單講過一遍,而後嚴肅道:“我不知道靈鷲宮在東海有多少人馬,但這件事比我們之前想象的還要嚴重,你必須竭盡全力去查那些船。”

    中年人聽得出她的態度,應得同樣認真:“姑娘放心,屬下省得了。”

    “還有這消息,也要盡快報迴天山。”她說到這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是,我這就去安排。”

    動用這部分人馬去追查十幾艘船,聽上去不是什麽難事,但真的做起來卻也不簡單,畢竟南海和東海都那麽大。

    大半個月過去,那些船說不定早就已經在東海沿岸停下,然後帶著公主去了更難搜尋的地方。

    原芙月實在無法不擔心,甚至午夜夢迴還出現了他們最終隻找到公主屍體的畫麵。

    做了這樣一個夢,她再無睡意,幹脆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借著月色在城主府裏隨處走了走。

    說實話,雖然她在這住了快一個月,但對這座府邸卻仍然一派陌生。

    她隻大概知道正堂在什麽方向。為免大半夜的驚動正堂那

    邊的侍從,她幹脆沿反方向穿過了府中鬱鬱蔥蔥的箭竹林。

    行到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曾比過一場劍的洗劍池邊時,夜風已經很涼,天上的明月也已西斜。

    臨著水濕氣重,她又隻披了件很單薄的外袍,稍走幾步就瑟縮了好幾下。

    但這樣一來,她就更蓄不起睡意了。

    最終她在洗劍池邊坐了下來,彎腰伸手碰了碰腳下的池水,發現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涼。

    縮手迴去的時候,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提醒聲:“劍池裏的水是城外寒潭裏引來的,別用手去碰。”

    是葉孤城。

    原芙月一時有種幹壞事被此間主人抓包的窘迫感,她咬著唇迴頭,發現對方正站在離她三丈遠的竹林入口處,手裏的劍還沒有收。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之際,葉孤城開口解釋道:“我聽到林外動靜,便出來瞧一瞧。”

    “你本來在練劍嗎?”她眨了眨眼如此問。

    “也不算。”他淡聲答,“隻是睡不著出來走走。”

    原芙月心想那可真是巧,餘光又瞥見他身後的竹林中仿佛有火光在閃動,一時睜大了眼驚訝道:“那邊是著火了嗎?”

    豈料葉孤城聞言,連頭都沒迴便否認道:“不是。”

    她很懵:“誒?”

    “是我方才燒的紙錢。”他說得很平靜,“今夜是我一位友人的祭日。”

    “對、對不起!”她低下頭,“我不該問的。”

    葉孤城大概沒想到她會反應這麽大,還愣了一下。

    愣過之後,他輕歎了一聲道:“無妨。”

    “生老病死,非一己之力所能避,我這位朋友想得很開。”

    原芙月沉默片刻才抬眼重新對上他的目光,她問那你呢?

    葉孤城想了想,說有些可惜。

    “我沒能見他最後一麵。”歎息聲隱沒在風中,“也沒能讓他看一看我受他指點去求得的劍。”

    “啊,是那位告訴你天山上有隕鐵的前輩嗎?”原芙月想起來了。

    “嗯,正是他。”葉孤城點頭承認,語氣裏有不可忽略的遺憾。

    他是天之驕子,是劍道天才,從小到大一直沒什麽朋友。

    自父親去世繼承白雲城主之位後,能與他說上幾句話的人就更少了。

    那位在南海論劍會

    上結識的前輩算是個例外。

    雖然年紀差得有點多,但他們以劍相交,最後還是成了朋友。對方更是把自己知曉的秘密告訴了他,說希望能看到他的劍道更進一步。

    結果最後他尋得了隕鐵,擁有了如今這柄劍,他這朋友卻根本沒來得及看到。

    對葉孤城來說,這的確是一個遺憾。

    原芙月能明白這種遺憾。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站起來,問他:“我能去祭拜一下這位前輩嗎?”

    他頷首:“當然能。”

    在他的帶領下,原芙月入了竹林,看到了裏麵空地上擺的炭盆和酒。

    她走過去,認真行了一禮。

    少女穿得單薄,低頭行禮時,青絲於肩側散開垂落,露出半截雪白纖細的脖頸,脆弱得仿佛能被林間的夜風折斷。

    葉孤城隻偏頭瞥了一眼就收迴了目光。好一會兒後,他聽到自己提醒她:“夜裏風大,你早些迴去休息。”

    “我睡不著。”她誠實道,“做了噩夢。”

    “夢是假的。”在安撫小姑娘這方麵,他著實沒什麽經驗,“別想太多。”

    原芙月唔了一聲,又點點頭。

    轉身離去之前,她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麽,頓住腳步仰頭迎上他平靜的眼神,一字一句認真道:“那位前輩雖然沒能看到你的劍,但他泉下有知,一定也會很欣慰的。”

    夜風肆虐,明月西斜。

    身前是尚未熄滅的火光,身後是泛著涼意的寒潭之水。

    而她站在那,分明把安慰的話說得像在背書,但卻尤其動人。

    芙月這個名字可真適合她啊,葉孤城想,可不就是一朵清麗出塵的月下芙蕖麽?

    但這不合時宜的念頭太過失禮,所以最終他隻是略微勾起唇角,朝她點了點頭。

    他說我明白。

    “你也不要太為西夏公主之事煩憂,會有好消息的。”他補充了一句。

    原芙月哎了一聲,說希望如此。

    之後她便沿著來時路迴到了客房。

    天快亮時,她終於重新蓄起了些睡意,歪在床上睡了過去。

    不過沒睡多久,她就聽到了門外響起的聲音。

    是林朝英。

    林朝英說:“靈鷲宮舊部的人來了,應該是有事要稟報與你。”

    原芙月在迷蒙中聽到這句話,幾乎是瞬間清醒。

    她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拉開門,問:“人在哪?”

    林朝英說在正堂等著呢,看表情應該不是什麽太壞的消息。

    原芙月:“!”

    一路飛奔過去後,她甚至沒顧得上要把氣喘勻便開口問那個負責統籌南海這一塊勢力的中年人:“是查到什麽眉目了嗎?”

    結果對方卻搖了頭:“那些船應該是往東海深處去了,我們還在查。”

    原芙月:“那你過來是想稟報什麽?”

    “宮裏來了消息。”中年人語氣嚴肅,表情卻比之前那兩迴要輕鬆,“宮主沒有下山來,但他通知了現在大理的老宮主。”

    “按宮主口信上說的時間,再過幾日,老宮主便該到南海了。”

    原芙月:“!!”

    天啊,虛竹爺爺要來了?!

    “宮主還讓姑娘務必不要自責。”中年人又道,“他說您從前答應過他,遇事不會跟靈鷲宮客氣,也不會隨便哭。”

    “……是宮主哥哥太擔心了才對,我才沒哭呢。”原芙月揉了揉眼,甕聲甕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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