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天,二紅就領著粉粉一家秋收了,二紅前邊拉著大騾子,後邊粉粉拉著二紅的小牛,走在粉粉後邊的是馮海、馮濤。

    來到粉粉家的麥地,眼前一片金黃,那麥穗又粗又長。二紅把大騾子和小牛敉在地頭的圪塄上,就蹲下身子拔起來,二紅拔六壟,粉粉拔五壟,馮海拔四壟,馮濤拔三壟。二紅不愧是一個標準的莊稼漢子,一會兒的工夫就遙遙領先,他那雙手臂前後一推一拉,動作很有節奏,像是一隻大鳥抖動翅膀要飛似的,後麵的粉粉一邊拔,一邊望著二紅,鼓著吃奶的勁總趕不上,心裏甜絲絲的,望一眼二紅,低頭笑了,這是她心中的男人。再後的馮海、馮濤望著前麵的二紅,兄弟倆手忙腳亂地不停拔著,一會兒站起來,彎下腰雙手拔,腰疼了,又蹲下來拔,腿疼了,又跪下來,都累得滿頭大汗,速度還是不快,趕不上前麵二紅和母親粉粉。

    快中午的時候,二紅拔著返迴來,幫粉粉把五壟麥子拔了,讓粉粉迴家做飯,他又幫馮海、馮濤拔,三個人七壟地,一會兒工夫就拔到地頭,三個人返迴來又把地上的麥子捆成捆,才迴家。

    中午吃飯的時候,馮海說是手上起泡了,粉粉一看,馮海的倆手上都起了血泡,吃完飯粉粉用燒紅的縫衣針針尖把馮海手上的血泡都刺破,放出血水,又裹上布條子,下午一家四口又到麥地裏。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也是莊戶人勞動最艱苦的季節,“龍口奪食”這一成語很形象的說明秋收勞動的時間性、緊張性,八月秋收,秀女還下樓呢。沒有緊張艱苦的勞動,就沒有五穀豐碩的收獲,這幾天家家戶戶都在起五更睡半夜忙碌著。

    三天後,粉粉家責任田裏的小麥拔完了,馮海的手指也化膿了,中午粉粉為馮海慢慢地解開手指上帶著血痂的布條子,馮海疼得直呲牙,手指上有幾處沒皮了,露出鮮紅鮮紅的嫩肉來,二紅見了說:“海海,你下午不要去拔麥子了,去放大騾子,小牛歇歇手。”

    馮海看著二紅沒做聲,粉粉說:“不行,下午咱去拔你二叔家的麥子,咱家的拔完了,你不去不像話。”

    二紅聽了,不滿地對粉粉說:“海海的手弄成那個樣子,拔誰家的也不能了。”他瞅了一眼粉粉又說:“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一家人你怎能說兩家話了,要我說,你家的責任田,也是我家的,我家的責任田也是你家的,然後打下的糧兩家還要和在一起哩。”

    粉粉一聽二紅這樣說,心知自己的話說的不對忙說:“我是說,下午咱去拔你二紅叔家分得責任田裏的麥子。”說完朝二紅笑了。

    下午,馮海沒有去拔麥子,拉著大騾子、小牛去了東山溝,此時的東山溝山花燦爛、綠草滿山,在溝間邊的一片窪地裏,青草茂盛十分豐美,馮海將大騾子用絆子絆住,就坐在山坡上,看見大騾子和小牛都在草地上安靜地吃草,就從黃書包裏拿出一本小說看起來。

    空闊的山穀裏,忽然傳來幾聲馬嘶聲,是王老頭騎著他的大黑馬來了,王老頭下了馬,用絆子把馬絆住,看見馮海一邊放大騾子和小牛,還在山坡上看書,心裏產生了讚許,他來到馮海身邊坐下來問:“海海,高考結束了?”

    馮海抬頭說:“考完了。”

    “考的怎樣?”王老頭問。

    馮海謙虛地說:“不知道,分數還沒下來哩。”

    王老頭又問:“你今天為啥沒去拔麥子?”

    馮海苦笑了一下伸出用布條子包紮的手說:“我手上的血泡化膿了,我叔讓我息著,放牲口。”他說的叔叔指二紅。

    王老頭抽起旱煙來,他看看馮海,像是迴味著什麽,停了一會兒,感慨地說:“你媽招了二紅,你媽的心願實現了。”

    馮海從書本上抬起頭來,一雙眼睛不解地看著王老頭。

    王老頭笑了一下說:“一九六三年,我把你媽你老爺一家五口拉迴泥瓦窯,我本想讓你媽找你的叔伯哥馮亮亮得,他倆年令相仿,可是你爸心急火燎地要找你媽,你爸比你媽大二十多歲哩,讓我當介紹人,我和你媽一說,你媽不同意,嫌你爸年令大,你媽當時才十九歲,你爸已經四十一了,我長說短說不行,我悄悄問你媽,你看上泥瓦窯哪個後生了?你媽笑著說,王大爺,你要給我介紹,就給我介紹那個大個子二紅哇,我說二紅家是地主成分你不怕?你媽說不怕,我說二紅是個好後生,你找二紅隻能在泥瓦窯落你一個人的戶,你爸、你媽、俊林、俊茂的戶肯定落不了,沒辦法,你媽最後為了給你老爺一家落戶才嫁了你爸馮虎。”

    王老頭說完,把煙鍋裏的煙灰磕去又裝上一煙袋點燃,抽起來,抽了幾口接著說:“你爸這人我最清楚,有一張好嘴皮子,外號鐵嘴馮虎,就是懶得不想幹活受苦,解放前,當了幾年頑固軍,又當了解放軍,這人一個人是一個人的命,解放後你爸轉業迴鄉,正趕上農業合作運動,他一迴村就當上了農業合作社的社長,在小隊、大隊一直當幹部,當了二三十年,不知因為啥?今年包產到戶,你爸卻撂下你們母子四人上吊了!這人,他今年還不到六十,你媽今年三十七歲就守寡了。”

    馮海在王老頭絮叨的時候,一直沒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說到這裏,王老頭抬頭望了望眼前平靜的山穀,山穀間綠草茵茵,一簇一簇的山花正燦爛地開著。迴頭對馮海說:“你媽把二紅招迴家招對了,今後你家的日子肯定過不差,人家二紅年青能勞動受苦哩,二紅是個好後生,以前沒找下對象是因為家庭成分大,要不是大成分,二紅的娃娃也大了,年齡同你也差不多。”

    聽了王老頭的絮叨,馮海心中很納悶,這位年逾花甲可以稱作爺爺的老人,今天為什麽要向自己說這番話呢,看來這位老人對自己的家庭太了解了,對泥瓦窯太了解了,從老人的話語中,馮海意識到,老人對自己的父親馮虎有貶有褒,褒中隱含著貶義,對自己的母親滿含深深的同情,對繼父二紅有著讚許與褒揚,在幾天與繼父的相處中,二紅身上確實有著勤勞、坦誠、豁達的品格,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他的父親沒災沒病為什麽要上吊呢?這個問題從馮虎死後,一直圍繞在他的腦子,不得其解。

    兩天後,馮濤開始叫嚷手疼了,手上也起泡了,拔三壟小麥的任務,每天都完不成,中午、傍晚收工的時候,還要二紅幫他拔,他隻是協助捆捆。這秋天在沒有機械化的後山,是莊稼人脫皮掉肉的季節。

    中午吃飯的時候,馮濤看著馮海又叫嚷自己手疼,說是起泡了,粉粉捉住他的手看了看,手上確實起了幾個水泡,損傷程度遠遠沒有馮海嚴重,隻要刺破水泡把裏麵的水擠盡,裹上布條子還可以繼續拔,粉粉一看就不滿地罵起來:“一個半大小子,沒有一點男人骨頭!秋天拔麥子,誰的手不疼?誰的手不起泡?”說著把自己泡傷累累的手伸到馮濤麵前。

    馮濤看了一眼馮海卻嚎開了,哭著說:“我也手疼呀,一拔就像紮心哩。”

    粉粉見馮濤淚流滿麵嚎哭的樣子就來氣了,朝馮濤的屁股上就是一腳,並罵著說:“十五六的東西了,看你那個德行,就像你那老子,一說受苦就沒氣了,你要念不成書,考不上大學,在莊戶地要受一輩子哩,這幾天算啥?”

    馮海抬頭看著二紅和粉粉說:“要不下午我去拔麥子,讓馮濤去放大騾子、小牛?”

    二紅看著馮海、馮濤兄弟倆說:“你們兄弟倆下午都不用去拔麥子啦,一個放大騾子,一個割草,明天咱要秋翻耕地了。”

    粉粉一聽說:“不行,一個放大騾子、割草、一個拔麥子,倆人不能都去。”

    二紅看著粉粉,笑了笑說:“咱們的麥子快拔完了,也應該讓娃娃們休息休息。”

    吃完飯,馮海走出家門,馮濤站起來對二紅說:“爸,那我下午就去放大騾子呀?”

    二紅點了點頭,馮濤高興地跑出門去,粉粉說了聲不行,想攔住,那二家夥就跑到院中了,隻見馮濤騎在大騾子背上,馮海拉著小牛,兄弟倆高興地走出院門。

    家中的粉粉不滿地埋怨二紅說:“你這人是怎了?那麽大的娃娃了,八月秋收不讓去地裏拔割,都讓放牲口,不怕村裏人笑話咱們?”

    二紅笑了笑沒做聲。此時他心情很激動,他自從走進粉粉的家門,就細心地觀察馮海、馮濤的一言一行,孩子們都大了,有思想了。如果關係搞不好,這個家庭的日子肯定不會安寧,他發現這兄弟倆性格迥然不同,馮海性格內向,不善言語,但做事很有主見,也能吃苦,相反,馮濤性格外向,話語極多,心中有啥一吐為快,處處顯現出少年兒童的純真與稚誠。在馮海、馮濤對自己稱唿上,他和粉粉商量過,讓馮海、馮濤稱“叔叔”,這叔叔和爸爸雖說都是長輩,但在血緣關係、親密程度上,含義是不同的,自己畢竟不是這兄弟倆的親爸爸,這是鐵的事實,稱唿什麽自己看來無所謂,剛才馮濤出門的時候,向他高興地叫了一聲“爸”,二紅的心情激動了,臉紅了,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中,孩子對父母稱唿“爸”,“媽”,這是尋常的事,但在二紅看來,這很不尋常,在他和粉粉重新組合的家庭中,他認為這是一個和諧的音符,是這個家庭充滿生機和祥和的先兆,這說明自己作為一個當家人——父親的形象已走進馮濤稚嫩的心靈,並占到一個位置,人與人之間需要心與心的溝通,繼父與孩子之間更需要心與心的溝通,隻有父子間的思想感情達到一定的親密程度,孩子才會稱唿他爸爸,二紅心裏能不激動嗎?

    待馮海、馮濤走出院外,二紅扭頭對粉粉說:“我看馮海、馮濤這兄弟倆挺不錯,將來一定有出息。”

    粉粉不同意地說:“有啥出息呢?都是懶得不想受苦,就像他們老子,一受苦就筋疼哩。”

    二紅說:“話不能那樣說,娃娃們現在還小不懂事,今後變化大哩。”

    粉粉仍堅持地說:“小啥哩,都十七八的東西了還小?人家‘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呢,能變化個啥?”

    二紅笑了,問:“馮海、馮濤這兄弟倆你親哪個?”

    粉粉很幹脆地說:“哪個我也不親,我看見馮虎這倆家夥哪個也不順眼,從小就打狗日的。”粉粉說的是心裏話,女人之所以是女人,不僅是頭發長見識短,還有心胸狹小,感情細膩的特點,她對馮虎沒感情,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產生了一層冷漠,不過話說迴來,她不親兒子,那馮海、馮濤能長大成人嗎?她這隻是氣話,她氣馮虎老歪歪的一把年紀了,不要臉娶了她,話再說迴來,她要是不嫁給馮虎,蔡五一家肯定在泥瓦窯落不成戶,這是嚴酷的現實。

    二紅說:“三個孩子你親哪個?”

    粉粉笑著說:“我就親咱浩浩。”笑得很嫵媚動人,“我一看見浩浩就想到你。”

    二紅笑了一聲,嚴肅地說:“你不能那樣,都是自己的孩子哪能三等兩樣對待,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說對孩子過分疼愛不好,反而會害了他的。”

    粉粉頭一揚,笑著說:“我就是這種人,親誰就親誰,愛誰就愛誰。”

    倆口子說了一陣閑話,鎖上家門、院門去到北梁後的麥地裏拔麥子去了。

    第二天,二紅要耕地,可是犁紅紅還用著。上午,二紅和粉粉正在北梁後的麥地裏拔麥子的時候,馬香香的女兒劉玲來了,她在縣一中讀初中來到二紅和粉粉麵前說,百川縣一中的梁校長和一位女老師來了,找馮海的家長,正在粉粉院門前等著。

    二紅、粉粉與劉玲迴村,來到自家門前,隻見門前停著一輛黑色小汽車,車旁站著一男一女,男的高個子,一身灰製服,滿頭白發,鼻梁上架著一副眼睛,女的矮胖,灰衣黑褲,梳著短發,二紅和粉粉來到兩人麵前,那大個子男的自稱是百川縣第一中學的梁校長,女的自稱姓姚,是高三班馮海的班主任,並分別同二紅、粉粉握起手來。梁校長握住二紅的手,隻見二紅的十個手指上都裹著布條子和膠布,有幾處的關節上洇出血來,那布條變成硬硬的血痂,他不由的感歎起來,說:“男人拔麥子,女人做月子,這秋收勞動就是艱苦,莊戶人的勞動精神實確偉大,什麽時候後山農業機械化就好了。”

    那姚老師握著粉粉的手,看著粉粉說:“你兒子馮海考上大學了,你這個當母親的也不容易。”

    迴到家裏,粉粉為兩位老師沏上茶水,梁校長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看著二紅和粉粉興奮地說:“我倆是給你們倆口子報喜的,馮海同學已被北京一所科技大學錄取,他的高考總成績是598分,在全省排名第三,是我縣理科的高考狀元。”

    接著姚老師說:“馮海的高考成績不低,在報考自願的時候,馮海對自己的成績估計不足,誌願報低了,今年像他這樣的成績,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也許能錄取。”話語中表現出對馮海的遺憾和惋惜。

    粉粉也高興地笑了,說:“我以為他考不上,還真考上了!”說完看了一眼二紅。

    二紅說:“馮海平時也很愛看書,迴家沒活幹的時候總是手不離書本,晚上睡下以後,看一陣書才睡。”

    梁校長讚許地對二紅說:“這正是馮海考上大學的原因,一個學生隻有養成平時愛看書學習的習慣,他才能學到知識,考大學才有希望。”說完他環視了一下家中簡陋的擺設,感慨地說:“你們是一個農民家庭,看來家中也不富裕,能出一個大學生不容易。”

    姚老師突然問:“馮海哪去了?”

    粉粉不好意思地說:“放牛去了。拔麥子手上起泡化膿了,他爸讓放牛去了。”

    二紅站起來說:“我去找他。”說完轉身就要出門,站在旁邊的劉玲說:“二紅叔,你在家同梁校長、姚老師說說話,我去叫哇。”劉玲說完就走出家門。

    就在梁校長和二紅幾個人說話的當中,停了一會兒,馮海迴來了,他背著兩捆青草,滿頭大汗走進院子,大概是為了加快迴家的速度減輕他背上的重量,身後的劉玲還為他拿了一捆。馮海一進門就向梁校長姚老師問好打招唿,與平時不多說話判若兩人,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來到班主任姚老師麵前,姚老師為他輕輕地拍打身上的塵土草屑,拿起馮海的右手一看,吃驚地說:“馮海,你不能在幹活了,去醫院看看吧,手指傷成這個樣子!”人們這時才發現馮海右手的幾個手指都裹著又黑又髒的布條子,上麵還有血痂,中指腫成個小棒槌,還泛著深紅與青色。

    粉粉問馮海:“手疼不?”

    馮海屈了屈手指說:“不疼,中指彎的時候有點憋。”

    梁校長看了看馮海的手說:“沒問題,莊戶人家的娃娃結實就像那石頭蛋子,過幾天就沒事了。”顯然對馮海帶著傷幫家裏幹活的勞動精神很讚稱。

    聽了梁校長的話,家裏的人笑了。梁校長又說:“人活一輩子不吃苦不行,人窮不怕,隻怕誌短,自古以來,都是‘貧寒人家多貴子,富貴紈絝少偉男’。”說完用讚賞的目光看了一眼馮海,眾人的目光也都投向馮海,馮海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梁校長又對眾人說:“家庭貧苦不怕,隻要娃娃們爭氣,這就是一個家庭的生機和未來的希望,我也是農民出身,莊戶人家的孩子,我的父親還是村中的一個老羊倌呢,我考上大學接到通知書那天還替父親放羊哩。”

    梁校長坦誠的談吐,感人肺腑的話,使家裏又溢滿笑聲。

    莊戶人家秋天缺少吃肉,二紅讓粉粉宰一隻雞招待梁校長、姚老師,梁校長無論如何不讓,他說想吃一頓富有後山地區特色的家常便飯——蓧麵窩窩拌酸菜,粉粉給做了,吃完飯梁校長與姚老師就開車走了,臨走時,粉粉問二兒子馮濤的中考成績,梁校長說,馮濤的中考成績也不錯,被縣一中重點高中班錄取了,通知幾天以後就下來了。

    晚上,一家人看著馮海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粉粉犯愁了,馮海開學去北京各種費用需要五千多元,夏天馮虎上吊死了,現在還欠外債一千多元,秋後,馮濤又要讀高一,開學報名又是一千多元,到哪弄這麽多錢呢?往年大集體的時候,像他們這樣的家庭,辛辛苦苦勞動掙工分,年終分紅時分上三二百塊錢一家就高興的不得了,存沒存下,攢沒攢下,如今從家裏一次性往出拿五六千塊,真是不堪想象。粉粉歎口氣說:“海海,媽看你這大學不要念了,咱念不起,一開學就要五六千塊錢哩,你爸死了埋葬費還欠外債一千多,就是把咱家的房子、財產都變賣掉,也不值五千塊錢。”

    二紅聽了粉粉的話,不滿地對粉粉說:“你這話說的不對,錢那是人掙的,咱眼下沒錢,該抓借就抓借,該變賣東西就變賣東西,娃娃們念了十幾年書,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咱當大人的,就是砸鍋買鐵也要供娃娃們上學,這是海海一輩子的前途大事,錯過這個機會,一輩子再也趕不上。”說罷又對馮海說:“不要聽你媽的,該幹啥幹啥,這大學一定要念。”

    粉粉卻說:“不念大學的人多呢,不念大學咱照樣活,就像人家馬香香當民辦教師轉成正式國家教師現在人家也不賴。”說完對馮海說:“你暫時在家種地,等有機會咱找鐵蛋在大隊學校當一個民辦老師,既能掙錢又能迴家幫媽種地。”

    二紅瞅了一眼粉粉沒說話。

    馮海說:“要是當不上民辦老師哩?”

    粉粉說:“你爸在大隊當了二十多年幹部,鐵蛋又和咱是一村的憑怎說,鐵蛋有機會也給咱個麵子,還愁當不上?”

    馮海在沒做聲,他拿著大學入取通知書出去了,他是去找大隊黨支書李鐵蛋去了,馮海一進鐵蛋家門就哭了,說:“鐵蛋叔,我考上大學了,我媽不讓我念。”說完嗚嗚地哭起來。

    鐵蛋接過馮海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看了看問:“你媽怎說?”

    馮海說:“我媽說沒錢念不起。”

    鐵蛋又問:“你爸二紅怎說?”

    馮海說:“我叔叔倒是想讓我念哩,也說沒錢。”

    鐵蛋想一想說:“走,叔叔去問問你媽,到底是怎迴事。”說完從櫥櫃裏拿出兩瓶酒來,出門以後,又把鄰院的強強也叫上了。

    鐵蛋和強強走進粉粉的家門,鐵蛋就說:“聽說馮海考上北京的大學了,還考了個全縣理科狀元,我和強強是賀喜來了。”二紅、粉粉一聽笑了。鐵蛋拿起兩瓶酒又說:“這一瓶代表三間房大隊黨支部,那一瓶代表泥瓦窯四百多名社員群眾。”說罷兩瓶酒放在櫃上。

    二紅爽快地說:“馮海考上大學應該賀一賀,咱家裏有酒,哪能勞駕你李書記哩。”二紅、強強、鐵蛋是同令人,平時關係不錯,說話自然不會客套,心裏有啥就說啥。

    鐵蛋說:“你有酒是你的,這是我的一片心意。”說完就上炕坐下,強強也接著鐵蛋坐下來。

    二紅生火,粉粉切菜,不一會兒,一盤油熗蔥花拌圓白菜,一盤炒雞蛋,一盤羊肉炒粉條,端到炕上,粉粉還烙了幾張油煎餅。

    鐵蛋首先端起酒盅認真地說:“馮海是泥瓦窯解放前後出現的第一個大學生,是泥瓦窯的狀元,我們不喝幾盅不痛快,不賀一賀不高興。來,為馮海考上大學——咱連幹三盅!”說罷連飲三盅。

    二紅和強強也連飲三盅。

    鐵蛋又端起酒盅對地下烙煎餅的粉粉說:“粉粉我敬你三盅。”粉粉笑著說她一直不會喝酒,鐵蛋認真地對她說:“馮海考上大學,他是咱泥瓦窯的狀元,你是狀元母親,有功勞,我是代表三間房大隊黨支部敬你的,這三盅酒,你一定要喝下去。”

    話說到這份上,粉粉不能不喝了,於是把三盅酒喝了,三盅酒充其量不過一兩,喝下去也沒事。

    喝下三盅酒以後,三個人隨意地吃著菜,勸著酒,鐵蛋問粉粉:“馮海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了,聽說不讓娃娃念了,是怎迴事?”

    粉粉唉了一聲說:“咱沒錢,念不起,一次就五六千塊呢,家裏拿不出。”

    鐵蛋扭頭問二紅:“你的意思?”

    二紅撓著頭皮說:“家裏倒是沒錢,不過,我想讓海海念哩。這是關係到人家娃娃一輩子的大事,不讓念不對。”

    鐵蛋一聽樂了,端起酒盅高興地說:“你是當家人,一家之主你這話說的對,來,我敬你一盅。”二紅對鐵蛋說你也倒上,兩人都把酒喝幹了。

    這時粉粉說:“聽梁校長說,馮濤也考上高一了,一開學也要一千多塊錢呢。”

    鐵蛋幾盅酒下肚,臉紅了,對粉粉說:“粉粉,你那話論二紅說也論不到你說,你這個家庭是瞞也瞞不住,藏也藏不住,娃娃們都大了,誰不知道二紅是馮海、馮濤的繼父後老子,人家二紅還讓馮海念呢,你卻不讓念,你那話說的不對。”

    粉粉苦笑著說:“我不是不讓馮海念,確實家裏沒有錢。”

    粉粉說的是實話,像她這樣的多子女家庭,在大集體的時候,幾乎每年都是長支戶,原因很簡單,馮虎隻是個大隊掙工分幹部,村裏隻粉粉一個人從事集體生產勞動,她一個女人家掙的那點工分遠遠不夠一家五口人的口糧。馮虎的工分在大隊分紅,每年各生產隊年終分配結束後,大隊幹部才從各生產隊提留的現款中,集中起來再分紅,每年馮虎倒是能分三二百塊錢的現金,拿迴家裏已快春節了,家裏沒錢花都用了,很少打長支,這樣逐年積累,粉粉一家現在還拖欠泥瓦窯集體經濟近兩千多元的長支呢。這些情況,鐵蛋、強強都清楚。

    鐵蛋扭頭問二紅:“二紅,你現在能往出拿多少?”

    二紅笑著說:“我現在一塊錢也沒有。”

    鐵蛋不滿的說:“二紅,誰不知道你是泥瓦窯三十年的肥光棍,一塊錢也沒有,你這話說不過去。”

    二紅說:“你沒聽人們說,三十年的肥光棍娶個老婆淨打盡。”

    鐵蛋也笑了說:“那你錢花哪了?”

    二紅一指粉粉說:“都給了人家了。”

    鐵蛋又問粉粉:“二紅給了你多少?”

    “三千。”粉粉笑著說:“二紅打算明年蓋房子。以後給馮海娶媳婦哩。”

    鐵蛋說:“我看你們蓋房子的事暫時不要蓋了,家有三件事先從緊上來,把蓋房的錢省下來,供馮海上大學,你倆口子同意不同意。”

    強強在一旁也說:“人家馮海大學畢業就是人才,有了工作還要住樓房哩,住你這泥房房做啥。”

    粉粉歎了口氣說:“隻那三千也不夠,一去北京需要拿五千多呢。”

    鐵蛋說:“我借給你們一千。”扭頭對強強說:“強強你借給一千行不?”

    強強點點頭說:“行。”

    馮海上大學的事,就這樣定了,幾個人喝著酒有嘮起家常。

    停了一會兒,鐵蛋說:“二紅,你在對待馮海上大學的問題上你做得很對,我和強強都讚稱,你進了這個家,就是這個家的主人,粉粉對你有感情,聽說馮濤的學習也不錯,以後娃娃要是考上大學,我希望你像對待馮海一樣,供馮濤上大學。”鐵蛋想的遠也想的周到。

    二紅喝了一盅酒慷慨地說:“隻要馮濤考上,那沒問題,我保證供他。”

    鐵蛋聽了二紅的話,睜大眼睛認真地說:“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今後馮濤要是考上大學你這個當爸爸的如果不供人家娃娃,我李鐵蛋可不饒你!”這鐵蛋真行!他擔心以後馮濤考上大學二紅這個後老子不供,耽誤馮濤的前途,激著二紅當眾承諾,要二紅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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