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了!”


    許承龍大喝一聲,隻把邊上的季羌嚇了一跳:“你……你沒事吧?”


    “我和鄭總的女兒一起落了下來,可是怎麽不見了她呢?”雖然恢複了一些記憶,但是落下來之後的事情,許承龍再怎麽努力也想不起來了。


    他能想到的也隻有那無限的春光,正如眼前的季羌。許承龍看著季羌驚疑的眼神漸漸清醒了了過來。


    隻見季羌麵色慘淡,纖細的脖頸下,正撐起著兩道聳立的鎖骨,似乎是在阻擋許承龍往下窺視的目光——之前解開的衣領,偷懶地鬆垮在一旁,隻露出一道令人神魂顛倒的曲線。


    許承龍正有意無意地看著,渾然沒注意到周圍已經圍上了一圈人。


    終於,放縱遊離的目光與季羌愣愣看過來的眼神在半空中再一次遭遇了。四目相對之下,許承龍不免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


    頓時四下一片寂靜,卻見季羌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暈,微嗔道:“你可看夠了?”


    “夠了……”


    “夠了!”


    第一句是許承龍弱到低不可聞的應答聲,第二句卻是威嚴雄壯的斷喝。


    “你們是什麽人?”許承龍扭頭一看,這四周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多的兵甲?季羌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們是趙人……”


    許承龍看了看那個站在最前麵怒氣滿麵的趙兵首領,心裏默默思索道:“趙人,趙肅侯,五十多歲的趙語……唔,總不會是他吧?”


    電光火石之間,許承龍心裏已經有了計較,當即若無其事地說道:“看來,趙侯爺是鐵了心要把這個禍害帶迴去了?”


    “你說什麽!”


    “你說什麽!”


    第一句是那趙將的怒吼,第二句卻是季羌纖細憤怒的聲音。


    “如今天下的局勢,尊周天子而攘斥強敵的時代早已一去不複返了。迎娶王姬,隻不過是徒增虛名罷了。”許承龍第一次擺出他後世所學的見識,難免心中有些發怵,待他看見那趙將臉上兇橫的肌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心裏方才有些底:“槍打出頭鳥,如今迎娶王姬,豈不成了天下諸侯的眼中釘,肉中刺?”


    眾人漠然,槍打出頭鳥?一個兵士不自覺第看了看手上的長槍,眼中釘、肉中刺?一些兵士不覺竊竊私語,就算這些粗人也覺得許承龍所講可能確實是有道理。


    許承龍更是有了信心:“難道侯爺打算稱王?”


    “一派胡言!”那趙將惡狠狠地說道:“侯爺從來沒有稱王的打算。”其時正是戰國周顯王時代,若是沒有強大的實力,敢自稱為王的諸侯國,隻怕是要招致天下諸侯共同興兵討伐。


    許承龍嘿嘿一笑,道:“既然侯爺無心稱王,那你說,你們這迴要是迎娶了這麽位王姬,是不是帶了個禍害迴去?”


    “你找打!”又是一陣異口同聲!啪的一下,打在許承龍臉上的卻隻有季羌的巴掌,那趙將高高舉起的手掌卻是沒有拍下來。


    攔住他的是一個更為粗壯的黑髯大漢。那大漢一身布衣,目光銳利,盯著許承龍看了好一會,這才眉頭微微一動,說道:“看不出來,先生似乎對這天下的時勢另有一番見解,不妨再說說看?”


    許承龍不知道這說話的大漢又是什麽人,不過好歹有個人能被他唬住了。


    “嗯……”許承龍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這支隊伍,這些趙兵個個衣甲鮮明,唯有之前的趙將服飾最為顯眼,當是這支隊伍的頭領沒錯,不過這個一身布袍的漢子居然隨手就製止了他,看來他的地位也非比一般?


    許承龍想到這裏便也不敢托大,抱拳問道:“不知這位將軍高姓?”


    “在下趙國迎親使者肥義,這位是都蔚趙疵。”那黑髯大漢介紹完複又問道:“足下以為趙國迎娶王姬一事又當如何處之?”


    戰國時期的外交情勢變幻莫測,常常因為辯士的一句話便能改變天下局勢,肥義深得趙肅侯的器重,他不能不慎重考慮這個能言善辯的年輕人的話語。


    許承龍想也不想,接過話頭,反問道:“今晚你們是為何事而來?”


    “廢話,王姬跑了啊……”趙疵忍不住說道。


    許承龍聞聽,忙一抱拳,讚道:“趙疵將軍真是智勇雙全!”轉身拉著季羌說道:“走吧!我們該跑了!”


    “跑?”季羌這時候摸不清狀況,呆滯著邁不開腳步來,畢竟她的腳正疼的厲害。況且,要想逃,也要眼前這隊趙兵讓開一條道兒才行啊!


    “王姬出逃!一舉多利啊,趙國免去麻煩,還可示弱於天下……”知道言多必失,許承龍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順手拍了拍攔在前方的趙疵那厚實的胸甲,忽然兩眼放光,心中讚道:“這種皮甲後世難得一見,再過上幾千年那可是件稀罕的文物啊!”


    許承龍滿眼的依依不舍,卻讓趙疵覺得莫名其妙。


    終於,許承龍放開了那副皮甲,帶著一臉嘻嘻哈哈的模樣,忽然一把抱起季羌,就往趙兵人堆裏擠。


    許承龍揮舞著懷中的王姬,一邊擠一邊說道:“諸位兵大哥,麻煩讓讓……謝謝了啊!”


    儼然他懷裏的季羌已經成了他開路的工具!季羌瞪大了眼睛,就見許承龍硬生生地從趙兵包圍之中擠出來一條縫隙!


    這裏的趙兵都知道,這小子手上抱著的可是如假包換的王姬、周天子的孫女,當今趙侯將要迎娶的女人!沒有上官的命令,他們又哪有膽子敢硬攔呢!


    “足下留步……”那位迎親使者肥義已是思慮了很久,終於又發話了。


    “在下許承龍。”許承龍迴首深深一彎腰,算是行了禮,正色道:“肥義先生在趙國大有可為,趙侯不但不會怪責於你,還會更加重用於你啊。”


    許承龍倒不是胡亂拍馬屁,他可是知道,不僅趙肅侯、他的兒子趙武靈王、甚至孫子趙惠文王都會重用這位肥義。


    迎娶周室王姬的主意是趙肅侯的弟弟國相公子成所獻。肥義知道如今趙肅侯的身體每況愈下,此時迎娶王姬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肥義本不讚成此舉,趙侯語在則趙國在,若趙語有所不測,此舉無異於引火燒身。肥義之前心煩意亂未及細想,如今想來更覺不妥。這個王姬隻怕會給趙侯語之子公子趙雍繼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此人自稱姓許,或為許國後人?”肥義想到這裏,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許承龍:“如今許國已被楚國滅亡多時……”肥義想著,忽而又搖搖頭,自己何嚐不是胡人後裔,侯爺既以國士待己,自當以國士報之,這麻煩的王姬還是讓她自生自滅吧。


    許承龍見肥義默然不語,更不敢多留,忙抱著季羌往遠處走去,眼看他們就要走出包圍圈,漸行漸遠了。所有的趙兵全都直愣愣地看向了肥義和趙疵。


    “先生?”趙疵忍不住輕聲問道。


    肥義隻是擺擺手,少頃,他才仰天長舒了一口氣。趙疵知道他定是有了打算,忙上前問道:“先生何故如此煩惱?這裏荒山僻野,若是不想迎王姬歸趙,何不在此將他們盡數誅殺,想來也不會有人知道?”


    “噯,此去沿洛水而上便是魏國國界,本要嫁往趙國的王姬來投,你是魏王你當如何處之?”肥義往許承龍他們遠去的方向一指。


    趙疵喜道:“若魏國膽敢留下王姬,我趙國大軍自然師出有名,到時就算占他幾座城池那也不為過吧?”


    肥義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迎親出行之前,主上曾布重兵於魏境以作防禦之勢。如果此時,以主上親衛由此突襲,另調邊境守軍圍而攻之,彼時魏人首尾不能兼顧,我們定能取勝!”


    趙疵正樂嗬嗬地聽著,很快又不適時宜地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若魏國不收留她,亦或者他們南下去了韓國,怎麽辦?”


    “這倒不打緊,既然周王知道王姬出逃,逃往哪裏,由他們說出來豈不是更為可信?”經趙疵這一說,肥義不免更審慎起來,當即大袖一揮,說道:“煩請趙將軍一路安插人手,務必要使他們前往魏國!”


    趙疵見肥義已經有了決斷,便不再多問,忙安排了下去。心中想到季羌,忍不住砸吧著嘴:“那倒是便宜了魏國人!”


    季羌俏麗的麵容沒在趙疵腦海裏停留多久,他又想到許承龍,那小子之前在自己麵前拍打胸甲時,那一臉異常興奮的神色,讓趙疵渾身不自在:“這個年輕人確實古怪的緊!”


    戰場搏命廝殺的那種場麵他可經曆太多了,但這種被人惦記著,仿若吃定你的感覺,之前還當真是從未有過!


    “這個許承龍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趙疵心裏的這個疑問,在逃亡路上的季羌可是當麵問出來了:“許承龍,你到底是什麽人?”


    “怎麽了?”許承龍看了看前麵的山路,此時後麵趙人的軍隊已經不見了蹤影。許承龍一聽季羌的問題,心裏卻是百般糾結:“這個問題可怎麽說得清楚……”


    看著許承龍隻言片語之間就打發了趙人迎親的重臣,季羌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既是感激,又是敬佩,似乎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莫名的親近感。但是,在這荒山野嶺之上,與一個陌生男子獨身而處,難免會有一種少女天生而來的警覺。


    看著一臉警惕的小公主,許承龍含糊地說道:“我之前從一處高地上摔了下來,如今這記憶還是時好時壞的。”不等季羌接話,許承龍突然看著懷中的季羌,笑道:“雖然你不比鄭大小姐那麽沉,但一直這麽抱下去,我也吃不消啊!”


    季羌麵色一紅,慍怏怏地說道:“那你放我下來吧。”心中卻暗自揣度,鄭大小姐是誰?


    許承龍找了一塊光滑的青石,把季羌輕輕放了上去,低頭看了下她扭傷的腳踝,那隻左腳明顯高高腫起來一塊。


    “來!我給你把腳傷治治!”許承龍抬手就來,季羌嚇的一躲,滿麵驚疑:“你當真會治?”


    “要不我還是迴去找肥義,送你去給趙語做夫人吧?”許承龍這一句威脅的話看來倒是起了效果,季羌當即不再躲閃了。


    許承龍輕輕點了一下她左腳腫起的地方,就見季羌眉頭緊蹙,大吸了一口氣,要不是咬著嘴唇,隻怕是一聲尖叫已經喊出來了。


    看來這個位置就是疼的最厲害的地方了。許承龍對比了一下,一把拖過季羌的右腳對著對應的地方就是一陣按壓。


    “你按我右腳幹什麽!”季羌俏眉橫豎,可是又不敢妄動。


    “左病右治,右病左治,上下左右,以痛為俞!”許承龍一邊念著,一邊煞有其事地說道:“你哪那麽多問題?”


    季羌一聽許承龍念的朗朗上口,聽起來倒是頗有玄機,心裏疑慮已不再那麽重了,她哪裏知道這是黃帝內經裏記述的按摩要旨。


    許承龍一邊按壓著,知道此時要分散她的注意力,正好聽到前麵有些淅淅瀝瀝的聲音,便問道:“前麵似乎有水流聲,往前過了山頭是什麽地界?”


    “大約是魏國吧。”


    “魏國?”


    “也可能是韓國。”


    “……”許承龍此時一臉無語的模樣,明顯充滿了鄙夷之色。


    “我可是堂堂王姬,足不出戶的嘛,我怎麽知道那邊是哪裏呀。”季羌雙眼一翻,這種被輕視的感覺讓她很不爽:“不過乳娘說過,沿著洛水而上便是魏國,再經過趙國便是中山國了。”


    “噓,前麵有人!”許承龍一把止住季羌,下麵山路上一對對烏黑發亮的眼睛,在夜色下更像是一群等待進食的野獸。


    許承龍發現了山下的眼睛,卻沒注意到在他們背後早就有兩對眼睛在觀察著他們。


    一個長袖玲瓏的白衣少女立在一位鶡冠老者身旁,她似乎對眼前的許承龍更感興趣。


    少女笑道:“凡賭不過三,此一局是舞兒輸了,接下來許承龍便要和你心愛的徒兒短兵相接了,咱們就賭一賭,許承龍這次還能不能順利過關?”


    原來剛才遇到肥義、趙疵之時,她曾下賭許承龍過不了趙人一關,已經是輸給了老者。鶡冠老者眯著眼睛點點頭:“既然舞兒都這麽說了,那我這次就押煖兒吧。”


    “好!”那自稱舞兒的少女心中大喜:“你的寶貝徒兒龐煖此刻還在睡大覺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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